那一段时间里,浮生仙君生生的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走火入魔,几欲崩溃。
聂崇道心心念念的家,就这么被毁了,他心心念念想将全世界捧到自己女儿面前的心愿也给毁了,最终,聂崇道赤红着眼,选择了散功成就大道。
他还记得那样的天,昏暗而又血腥,黑云压顶与天地大势,强大的威压几乎压垮了他的身躯,层层血肉落在地上化作天地的养分。
男人捂着脸悲戚的捧着自己女儿的尸首,长啸间,一头乌发尽数褪去,仅剩雪白华发。
他说:“你杀我妻儿,我便夺你之力,叫你永不翻身!”
那样的悲戚,字字滴血的刻印在心头。
他的身躯化作烟灰消散,他的意志却长长久久的停留在这世间,牵制着天道妄图赶尽杀绝的手脚。
天道摆了他一道,杀了他的女儿。
聂崇道便夺取天地大势,成就大道,成为了与天道唯一抵抗的存在。
他无形、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保护着他们、保护着聂峮、保护着这个世界。
这么多年了,天道一直没有停止迫害修士们的动作,为了生存下去,修士们在聂崇道的帮助下隐匿了起来。
从此这世间规则不再是天道一人掌控,天道为天,聂崇道为道,天与道之间生死相争,从未断过。
聂崇道给了聂峮权限,从她在这个未来世界重新苏醒的那一刻起,所有修士都无一例外的察觉到了那样微妙的感应,欢喜得站了起来,甚至高高兴兴的等候着这位有缘人的到来。
可惜……聂峮虽有权利开启秘境大门,但也只是一半的权限,她还需要结合当地秘境看守者的内丹方可完全开启。
而阿木便是这个秘境的看守者。
每一个秘境出入口都有一个看守者。
浮生仙君闭上眼睛,掩去眸底挣扎,淡淡的问着聂峮:“你手中的钥匙便是开启秘境之门的钥匙,你可想好了。”
“一旦将这秘境开启,秘境之内生存的妖兽或者修士便会出来,届时他们会冲击整个世界,或许会变得生灵涂炭,亦或许会重现莽荒盛世。”
“不管是哪种后果,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再来开启秘境之门。”
聂峮垂眸捏了捏奥斯丁的小手,她的手握得极紧,紧的奥斯丁都感觉到了疼痛,可是他却默默地忍了下来。
浮落云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阴着脸的聂峮。
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聂峮,心头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虽然他清楚聂峮不是那样的人。
“浮生大叔。”聂峮抬眼望向浮生仙君,“你希望我开启秘境吗?”
“开不开启,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浮生仙君淡淡的看了眼聂峮。
“是啊……”聂峮握了握手中的钥匙。
她不是有答案了吗?
第117章
优劣胜汰, 人之常情。
不管在怎样的社会里,弱者纵使被毁淘汰, 这一点,聂峮也清楚。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开启秘境。
阿木都已经牺牲了,而她就必须对得起阿木, 对得起期盼自己的父亲,对得起外面那些等待着传承的兽人。
聂峮低头看了眼奥斯丁, 她看见了饲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他眸底好似带着温柔和鼓励, 将她有些冰冷的心口渐渐的捂暖,将心底的悲伤驱散, 还有那熟悉的宠溺眼神……
她紧了紧手, 随后将其松开,抿着唇瓣望着槐树下呆呆的阿桃,眼底微微酸涩。
“阿桃……”
阿桃木木的转过脸看向聂峮, 空寂的眼神让人心痛。
聂峮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的走了上去,站在槐树根下, 仰头望着槐树。
“我要开启秘境了。阿木, 如果是你, 你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她几乎可以想象, 在秘境开启之后,秘境之中存活下来的修士一个接着一个跳了出来,他们或有知礼之人, 又或有贪婪之人,他们的出现会给整个兽世乃至于整个人类世界都造成极大的影响。
但……那又如何?
如若他们连回归故土的机会都没有,那么未来的他们会在秘境里逐渐卡在一个境界,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死。
秘境之所以是秘境,是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修士开辟空间修炼出的虚鼎,而这种虚鼎是可以毁灭的,若是聂峮什么都不作为,那么秘境之中生存的人群呢?
兽世的兽人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秘境里面的难道不也是生命吗?
聂峮从来没有觉得外界的兽人生命比秘境内生存的人们的生命优越,更不要说在秘境之中还活着一些她以前曾经认识的妖兽伙伴和族群小伙们。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倾尽所有去开启秘境了。
阿木没有回答她的话,如同普通的槐树一般,沙沙的伴着风声响起。
细嫩之间轻轻触碰着槐树树干,阿桃闭上眼睛笑了笑:“你们知道吗?阿木曾经与我一起生长在那悬崖之上。”
“高高的悬崖之上,一颗桃花树种和一颗槐树种子相依而生,她们生来就在一起,一起晒着太阳生长,一起纠缠着根茎吸取营养,一起开启灵智,一起修炼,一起喜欢上同一个人,一起侍奉着一个人。”
“我曾经嫉妒过她,厌倦过有她在的日子,可是真正等她离开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生命离不开她。”
“浮生仙君,你可知道,我和阿木都很喜欢你。”
她们的喜欢,在浮生仙君亲自帮她们开启了灵智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她现在不想再爱他了。
阿桃靠着阿木,双脚驻扎在地上,一条条青褐色的根须自她双腿之下冒出,随后缓缓地破开地面扎紧,与槐树根相互依偎。
浮生仙君默默的看着阿桃灼灼明亮的眼神,心中似有所悟。
“我知道。”
所以他从不回应。
因为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那个人。
“那您可还知道,阿木曾经就过您。”
浮生仙君微微一愣,目光恍惚:“你说……什么?”
“浮生大人,您从来就不知道。”
“你只知道那个人救了你,却不知真正救了您的却是阿木。”
“您从一开始爱的那个人就是错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阿木和阿桃刚刚化成了人形的时候,她们好奇着这个世间,于是偷偷趁着浮生仙君不在之际溜出神殿。
只是她们没有想到,在回神殿的途中她们碰见了浮生仙君幻化的青年。
阿木心善,救下了他,将他安放在路边的一个木屋里,并认真的交代了居住在木屋里的哑女好好照顾他。
当时的她们害怕被仙君知道自己溜了出来,所以急匆匆的回到了神殿,本以为松了口气,却不知浮生仙君一去便是十年。
阿木和阿桃坐不住,于是出去寻找,哪知竟在她们曾经救下那个青年男子的木屋中找到了浮生仙君。
她们眼中出尘高冷的浮生仙君,穿着粗糙的衣裤,挽着长长的马尾,目光温柔的望着木屋中成年的哑女。
浮生仙君的爱,哑女占为己有。
而阿木看着看着,落下了泪,转头却当做没事人般一切照旧。
接回了仙君,接回了哑女,阿木尽心的照顾着哑女和仙君,直到哑女寿辰诞尽,死在了仙君怀中。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阿木这个人,从来只会默默的看着,记着,做着,哪怕自己心痛了、累了、倦了,她都会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沉默。
阿桃看着心痛,无数次想要指责那个霸占了阿木救命恩人身份的那个哑女,可是当自己站在哑女面前,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她所有的职责和叱喝都化作烟消云散。
说到底,哑女也是无辜之人。
而她也没有长久的生命,没有修炼的根骨,没有足够的威胁。
阿桃放过了哑女,可是在自己临死之前,她却不想放过浮生仙君。
她轻蔑地望着浮生仙君,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抬起下巴,她的根须还在纠缠驻扎着地面,哪怕地面隐隐颤抖她也无所畏惧的轻蔑的笑了。
“浮生大人,我怜悯你的一生。”
“你生而为人,却不知何为欢愉。”
“你苦练剑意,十年磨一剑,却不知良宵享乐之时。”
“你年年月月空等候,等真正尝到了情/爱之时,却要忍受与爱人生离死别之痛。”
“你的一生皆为苦难,那是因为你的绝情之道在逼你,天道在逼你,你自己在逼你,你从一出生便是错的。”
所以,我怜悯你。
阿桃闷笑出声,捂着脸痴痴地笑出声,随后张开双臂,轰然间化作冲天大树,粉红色的樱花与槐树翠绿色枝叶分庭抗拒,蔓延的树根将整个浮石占据,空留樱花树干与槐树树干之间的庞大缝隙。
一颗粉红色的内丹自它体内飘出,浮生仙君瞳孔一缩,下意识向前踏了一步,意欲阻拦之际,却听见阿桃低声笑道。
“阿木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你们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内丹轰然炸裂,化作万千粉色丝雾,环绕着整个漂浮的岛屿。
浮生仙君呆呆的站着,目光恍惚。
聂峮也呆呆的望着,眼底不知为何落下了一滴泪水。
浮落云抿着唇瓣忍着心底的悲痛,一双眼睛赤红酸涩。
第118章
“死了……”
都死了。
浮生仙君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 寒冽的风吹了进来,将温热的心脏逐渐冰冻。
阿桃不让他好过。
她成功了。
现在的浮生仙君的背脊好像被无穷无尽的大山给压垮了, 他踉跄的走到阿桃身边,不顾自己的伤势试图给她传输灵力修复她碎裂的内丹。
他甚至还想将四周漂浮环绕着的粉色灵气全都收集起来。
可是粉色的灵气却如同机敏的孩童般,嬉笑打闹着离去, 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了浮生仙君的掌控。
它们在拒绝自己。
聂峮看着浮生仙君失去了神采,悲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浮生仙君的一切, 就好像一场悲剧,从开端到结尾。
经历了万物变迁, 经历了天道洗牌,经历了兽世轮回, 经历了阿木身死, 直到现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了身边的人死去的过程。
他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没有落泪, 因为浮生仙君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低声笑了笑,长叹一声。
“开启秘境吧。”
“完成最后的使命,我也该走了。”
聂峮微微一愣:“浮生大叔……”
“现在就开启吧。”
秘境开启之后, 那便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了。
浮生仙君回眸看向聂峮,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倒映着她的孤影, 她的双眸明亮, 清澈见底,是心灵的纯净,所以不像他们这般, 心口千疮百孔,眼神淡漠无波。
聂峮抿着唇,抹掉眼眶边的泪水,低声道了声:“那我该怎么做?”
浮生仙君将口诀教给她,并未顾忌他人存在。
因为这口诀只限聂峮使用,倘若换了个人拿到了钥匙也没有办法开启秘境。
聂峮照做了,她站在浮生指定的地点——阿桃和阿木中间的巨大缝隙之中,虔诚地说着口诀。
此时的她好像被渡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辉,美得让人震撼。
如天使,如仙女,如那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洁白云朵,高高在上的贵气与清纯结合,绝美得让人不由自主的为之着迷。
奥斯丁忍不住想要靠近点,可是身边的浮落云却拉住了他,低声说了句话,不让他打扰聂峮的动作。
奥斯丁紧绷着脸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飞到了聂峮身上。
她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开启秘境的时候,须得以开启者的精血与秘境看守者的内丹结合锻造一把钥匙,每开启一个秘境就需要一把钥匙,而这世间,据浮落云父母记载,最少有三百多个隐藏秘境存在,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牺牲那三百多个看守者的性命。
聂峮并不知道这个。
她现在全身心的为了开启秘境,可是真正开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体内的血脉在沸腾。
她的血脉在提纯。
空间之力源源不断的从她的身体里钻入钥匙之内。
她的痛苦不言而喻。
地表开始震动,两个庞大的石柱缓缓在颤抖中冒出,顶破了地表的根须,露出了它狰狞的身躯——
两个巨大的石柱犹如狰狞的蛟龙出海,雕琢的吞天鼠族图腾上燃着熊熊烈火,仿佛一只巨大的吞天鼠睁开了它沉睡的眼睛,它的模样像极了魔化之后的模样,长长的尾巴尖锐的指甲,一双斜飞的眼圈如同黑色火焰包裹,血红的眼珠仰望天际,细长巨大的耳轮廓紧贴背脊,做出警惕的状态。
而在那两个石柱顶端,则燃烧着两团黝黑的火焰。
扑面而来的荒古魔神的气息让聂峮的身体微微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奥斯丁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在下一刻停住了脚步。
因为这样强大的威压毫无疑问的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生生将他压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聂峮站在那石柱之下,犹如蝼蚁。
风吹过聂峮额间,丝丝缕缕的发梢掠过唇瓣,她的脸色苍白,一双瞳孔倒映着面前的古朴石柱。
庞大的吞天鼠给人扑面而来的凶悍。
然而它斜挑的双眼里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没有杀机、没有冷漠,有的只有淡淡的温柔和欣慰。
就像一个长辈一样。
石柱之上的吞天鼠,竟给了她莫名的安心。
聂峮捧着钥匙,望着两个石柱之上的火焰飘下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庞大的吞天鼠,他浑身漆黑,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纯黑色,可是他的眼睛却很明亮,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