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复对于母亲的情况,是又气又急。气的是她跟自己生那么大的气,都摔伤了,还逼着他去帮薛家,急的是薛氏的伤很麻烦,大夫说她一定要安心静养,否则将来很可能会留下后患,说不定过上几年,她就不能走路了。那到底是他亲生母亲,他怎会不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他还没失去理智,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松口,不能心软。他们母子得罪的可是太子殿下,他虽然年近四十了,但身体健康,未来还能活好久的,如果从此做一辈子闲人,岂不是太惨了?他这一回必须要好好表现,让自己的名声变好一点,将来才能让太子相信他是真的改过了,可以委以重任。
秦伯复打发人来给秦幼珍送信,与她说明原委,就是希望她能尽快回一趟娘家。探病只是原因之一,借口而已,因为以薛氏的为人,只怕在伤时看见秦幼珍,只会更生气,绝不会感到愉悦的。她已经是外嫁女了,又有四品诰命在身,身份原比薛氏还要高些,薛氏也不可能罚她长跪什么的,顶多就是咒骂一顿。所以,探病只是秦伯复要见妹妹的一个借口,他需要跟妹妹妹夫商量一下后续事宜,希望能用一个更体面的方式离开目前的官位,而不是顶着个考评中下的帽子。
比如说,他可以主动上书告假,表示要回家照顾有伤在身的母亲什么的,既能得个孝子的好名声,将来要起复时,直接销假就可以了。之所以叫上妹夫卢普,是因为他觉得,官面上的事,估计卢普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帮助,甚至可以借助卢普,让长房出面帮他打点吏部……
秦锦春从头听到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万万没想到竟然事情的真相会是这般。她的想法跟父亲有些不大一样,脑中涌出来的念头是:如果让外人知道,父亲秦伯复跟祖母薛氏起了口角,致使薛氏摔伤,会不会被人按一个不孝忤逆的罪名?到时候还提什么日后起复?只怕冠带闲住一辈子都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秦幼珍将情况从头到尾说完,喝了口茶,才问许氏:“伯母,您说我该怎么办?哥哥想得太简单了,薛家只怕不会甘心的。太太受了伤,薛家定会来人探望,万一拿这个做把柄,威胁哥哥帮他们度过难关,哥哥答应又不是,不答应又不是,该如何是好呢?这等家务事,外人谁能说得清楚?万一太太一时糊涂,也跟薛家一个鼻孔出气,哥哥就真的麻烦了。他眼下虽然还想不到这些,但迟早要面对的。我做妹妹的,总要替他未雨绸缪。”
第五十三章 过府
许氏面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双眼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她手背上青筋直冒,她还在深呼吸。很显然,她正在生气,还生得不轻。
她沉着脸对秦幼珍说:“你用不着担心,秦家还有人呢,怎容得姓薛的在秦家撒野?!你只管去安抚你哥哥,告诉他,他做得很好。他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快做外祖父的人,直到如今,才算是有了一家之主的模样。你让他千万别犯糊涂,你们太太是被娘家人哄得忘了分寸,你哥哥却不能跟着犯蠢!什么叫忘本?薛家能有今日,是沾了我们秦家的光!我们秦家就是他们薛家富贵的根本!”
秦幼珍似乎对许氏的怒气感到有些意外,愣了愣,马上站起身来,垂手束立,聆听伯母的训导。
姚氏、秦含真等人也都纷纷做出同样的姿态来。
许氏的气稍稍小了些,但对秦幼珍说话的语气还是十分严肃:“若不是我们秦家宽宏大量,皇后娘娘又怜惜你哥哥,薛家使再多的心计,你们太太也没法再进秦家的门!他们忘了根本,以为能借着你哥哥辖制我们秦家,如今还有恃无恐地欺负到你哥哥头上了,真当我们长房是死人么?!他们若真敢开口威胁,我就能让他们知道,从前只是秦家不跟他们计较,才容得他们在外头耀武扬威罢了。一旦我们开始计较,薛家不过就是蝼蚁而已!他们想要跟我们秦家论姻亲?当年他家老爷子亲笔替女婿写下的休书,如今还保存在我这儿呢,顺天府那里也有记档!即使他们家姑太太生下了秦家的骨肉,也不意味着他们薛家就是秦家的姻亲了。真惹恼了我们,我们去衙门告他家一状,说他家冒认皇亲,就足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秦含真心中暗叫一声卧槽,这一招可真绝啊。
虽然当初三房刚回到京城的时候,亲身经历过承恩侯秦松与薛氏的争吵,知道休书那事儿,不过就只是在秦家内部吵吵而已。就象秦松再怎么看不上秦伯复与薛氏,私下嚼舌说秦伯复不是秦槐的亲骨肉,是薛家从别处寻来冒充的,他也没有真的把这件事闹到官府或宫里去。因为秦伯复是秦皇后亲口认下的侄儿,没人能否认他的身份与血统,秦松当然不能拆皇后的台。
而秦家选择保住秦伯复,就只好忍受薛氏的存在。什么休书,什么背夫弃家,还有坐视婆婆清贫度日而不肯伸出援手,等等事迹,都只能一并向外界隐瞒下来,顶多就是内部撕逼的时候拿出来讲一讲。
然而,如果长房真的要将这些往事公之于众,对秦家与薛家的所谓姻亲关系较起真来,受到影响最大的,就要数秦伯复了。因为休书的存在,会令他的身份立刻变得尴尬起来,仿佛连那二房嫡子的地位也有所动摇了。虽说他如今已经出仕做了官,是嫡是庶还是出妇子,都不会影响他的官位,可他往后在京城中上层圈子里的地位就要大不如前了。比如说,那些他曾经肖想过的高门大户,就绝不会同意娶他的女儿做媳妇。他那富贵梦想就真的成了梦想。他也没办法继续在人前摆皇亲国戚的架子了。
皇后庶出兄弟的出妇子,又算是哪门子尊贵的身份?
不过,秦含真觉得如果许氏真的祭出了这一招,针对的估计并不一定是薛家,或者说是薛氏,更有可能是秦伯复才对。也许,许氏在替他撑腰,肯定他与薛氏斗争的态度的同时,也是在隐隐地威胁着他,告诉他要慎重选择,到底是端正自己身为秦家子的立场,还是听从母亲号令,偏向薛家?如果他选的是后者,那就别指望秦家给他留脸面了。
这个威胁,估计比秦幼珍对秦伯复说的,所谓二房得罪的是太子这个答案,更能令秦伯复胆战心惊吧?
秦幼珍目光微闪,心下笃定了许多。她已经想到要如何安抚嫡兄,说服他继续坚持目前的立场了。
而令她更加惊喜的是,许氏不但向她暗示了二房的重要把柄,还点了长媳姚氏的名:“你陪着你大姐走一趟二房,去探探二太太的伤情,看要不要紧。若是你嫂子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也帮着搭把手吧。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即使分家了,如今也还是骨肉至亲。”
姚氏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充当长房的代表去探病,一方面给大姑奶奶秦幼珍助拳,表示她身后有长房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给小薛氏撑腰的意思。如果有人想要趁机在二房兴风作浪,或是给小薛氏与秦锦春脸色看,她这位承恩侯府的当家少奶奶就要出面去弹压了。姚氏清楚自己的职责,立刻就答应下来。
秦幼珍回头看向姚氏,脸上露出了微笑。姚氏也以微笑回报。
秦含真趁机插言道:“大伯祖母,我也回去跟我祖父祖母说一声,兴许他们也要去探病呢。”
许氏笑道:“天气这般冷,打发个管事过去看就行了。你二伯母去了,就跟我们两府都派了人去是一样的。你祖父祖母都有了年纪,何苦叫他们受这一趟累?”
秦含真笑着说:“不敢劳累祖父祖母,他们要探病,可以让我这个孙女代劳呀。我年轻,多走动走动,还有益于身体呢。”
许氏明白了:“那就快用早膳。一会儿叫你大哥哥送你回府,也好跟你祖父祖母说清楚原委。不必着急,我们自家的马车,自然会等你来了再一块儿走。”
秦含真应声了,见姚氏命丫头们上早点,便拉着秦锦华与秦锦春在圆桌边坐下。秦锦春小声问她:“三姐姐,那一会儿我父亲要是派人来接我了……”秦锦华瞥了她一眼:“傻子,你急什么?自然是跟着姑母和我母亲一块儿回去更体面些。”秦含真笑着点头赞同,秦锦春便安下心来。
吃过早饭,秦含真匆匆在秦简的陪伴下回了三房,正逢秦柏与牛氏夫妻二人也在甜蜜蜜地用着早点,她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做了电灯泡了,利落地进屋说出了二房昨天发生的变故。
秦柏顿时愣住了,接着又皱起眉头:“二嫂这是做什么?伯复如今的处境本就不佳,她还要给他添麻烦,难不成真的要为了娘家的银子,就不管儿子了么?”
牛氏更是道:“薛家不是很有钱么?虽然几万两银子不少,但也犯不着为了这几万两,就跟他们的宝贝外甥翻脸吧?没有秦家二房,他们算哪根葱哟!怎么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她老人家做了几年侯夫人,也见过不少世面了,几万两银子如今还真唬不住她。
秦含真说:“姑母那边有些担心,如果薛家在京城的人真的为了不赔那几万两银子,拿二伯祖母受伤的事为借口,威胁大伯父替他们出面打点,只怕大伯父会有麻烦。姑母是万万不想看到大伯父被安上个忤逆罪名的,眼下已经是打算与二伯娘一块儿过去,借着探病的名义,替大伯父大伯娘撑腰了。四妹妹也要回家侍疾。我打算充作三房代表,也跟他们跑一趟,免得回头二房的人挑剔,说我们三房对手足不够仁义。”
秦柏说:“是该走一趟的,但用不着你小孩子家出面,我去就是了。”
秦含真忙道:“祖父您就别去了,哪里用得着劳动您的大驾?那也太抬举薛家了!您就尽管交给我吧。我其实只是为了去送送四妹妹,顺便替她敲打一下某些爱欺负人的家伙,探病是顺路的。如果二伯祖母发脾气,我会远远地行过礼就躲开,不会傻傻地在她跟前挨骂受气。”
秦柏无奈地看着孙女儿:“你胡说些什么?你大堂哥还在这里呢,也不怕他听了笑话!”
秦简笑着说:“三叔祖放心,我知道三妹妹是在说笑。”他跟秦含真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默契的微笑。
秦柏没有坚持,既然孙女儿友爱姐妹,又有孝心,想要亲自走一趟二房,他做祖父的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他担心秦含真路上受风,便特地命管家准备了马车、炭盆、手炉脚炉等一应物事,又让大管家周祥年亲自陪秦含真走一趟。牛氏也有些不放心,特地交代丰儿与莲蕊两个要紧跟在孙女身边,另派了两个稳重能干的婆子跟车,还叫多带上几个壮实有力气的护院,省得薛家真个带人打上门来,孙女儿会吃了亏。
秦含真满面黑线地回院子换了衣裳,又多戴了两件华贵的饰物,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看起来有点侯门千金的贵气与威风了,才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上车出了大门,在秦简的陪伴下,前往承恩侯府门前与长房诸人会合。
谁知等到她看到姚氏与秦幼珍的时候,发现她们也带上了许多丫头婆子,不少人看上去都是长得不好惹又身材壮实有力气的,跟车的护院人数也很可观。秦含真便知道,她们跟自家祖父、祖母估计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三人相互打量了一下各自的跟班,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来。
秦锦春上了秦含真的马车,图她的车比别的车要暖和、稳当。不过这一路上,秦锦春都有些忐忑不安。自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虽然看起来似乎她和她母亲的处境大为改善,可世上的事,如何能说得准呢?她不相信长姐会甘心认命,也不相信自家祖母就真的因为摔了一跤,不再偏心一向疼爱的大孙女了。
秦含真低声安抚她:“照姑母的说法,大伯父正盼着能向太子殿下求饶呢。太子妃不是挺喜欢你么?还说要你去宫里陪敏顺郡主玩耍。大伯父断不会在这时候跟你过不去的,你且安心吧。”
她们说话间,马车就到了二房的宅子门前。秦含真还未下车进门,就听到大门里传来女子的尖声哭诉:“姑太太,你好命苦啊——”
秦含真脚下顿了顿,转头看向秦幼珍与姚氏。三人都心中明了,看来薛家还真的闹上门来了。
第五十四章 闹事
闹上门来的是薛二太太和她的儿子媳妇薛二爷、薛二奶奶,不过主力是两位女眷。大约是看准了秦伯复不好跟妇人争吵,小薛氏病着,又是个软性子,她们索性就耍起赖来。见秦伯复态度强硬不肯答应他们的请求,便直接玩起了一哭二闹的戏码。
薛家二房这几年都在京城驻守。江南老家那边,薛家基业已现颓势,但家大业大的,人多,争吵也多。薛家二房觉得自家未必能图什么利,又不看好秦家二房的前程,希望能趁着姑太太薛氏这一房亲戚还未完全倒台之前,多占点好处,便向家主讨要了京城分号的大权,合家往京城来,打算要好好大赚上一笔,为将来铺路了。
因着他们本身就没打算要顶着薛家京城分号的名头,在京城做长久生意,所以有时候使的手段,就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只要是能在短时间内赚到钱的,他们也不顾忌什么薛家的名声了。顺天府能抓到他们的把柄,也确实是他们自作自受。可即使他们心里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也不代表他们乐意付那笔罚银。他们的做法有违薛家一直以来的规矩,真要闹到族里,也不会有好结果,到时候罚银绝对会让他们这一房掏腰包。既然是这样,他们自然要趁着年关里水路不通,南北消息不畅,先把这笔罚银给抹掉了再说。
秦伯复不肯帮忙,他们就不干了。几万两银子,都要他们自己掏腰包,不但将这几年明里暗里赚到的钱都赔了出去,还要再倒赔几千两,他们这几年岂不等于是白忙一场?最关键的是,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惊动了官府,定瞒不过本家那边。若是本家决定要惩罚他们这一支,不让他们再执掌京城分号,或是其他的分号了,那他们将来就只能每月领固定数额的月钱过活,那样的日子可怎么过?!
他们这几年上京,就是打算要趁薛氏与秦伯复还有点权势地位的时候,赶紧捞上一笔的。如果这个目的没达成,那他们还指望这对母子做什么?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要逼着秦伯复把罚银的事情给解决了。他们再趁着本家还未插手,赶紧先转移一笔钱,等到本家的处罚下来时,他们也不至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至于秦伯复事后会有什么下场,与他们何干?反正他早就没法给薛家带来更多的利益了。薛家长房跟薛氏、小薛氏是骨肉至亲,总是舍不得甩开手,可他们薛家二房却没那么心慈手软。
薛二太太今日带着儿子媳妇找上秦伯复,就是要拿着薛氏昨天答应他们的话,逼秦伯复为母亲履行诺言。秦伯复不肯,她就哭闹着说他不孝,看到母亲病倒了,就忤逆她的意愿了。甚至还说出质疑的话,说薛氏病倒,是秦伯复气的,他是个妥妥的不孝子。身为薛氏娘家人,薛二太太要去向官府告状,为自家姑太太讨个公道!
薛二太太已经不在乎是不是撕破脸了。她从前巴着薛氏与秦伯复,为的就是利益。如今既然已经无利可图,甚至要倒赔钱了,她还给这对母子留什么脸面呢?
秦伯复被这位二舅母气得要吐血。薛氏分明是在雪地里摔倒的,怎么就成了被他气病的?况且薛氏昨天跟他争吵的事,真闹出来了,也是他占理。他脑中劳记着秦幼珍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做任何有可能触怒东宫太子的事了。不就是几万两银子么?薛家罪有应得。况且他从小就没少听母亲说薛家豪富,几万两银子也不会让薛家伤筋动骨?赶紧把钱赔了,尽早平息事态,大家也好过年。他要打点自己考评的事,就够忙的了,如今母亲又受了伤,薛家不知道替他分忧就算了,竟然还敢来威胁他?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