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把荒废的晋王府收拾出来,弄得好一些,那可是本公子以后的住所。”苏千澈抬眸,看一眼街道。
这一条街很长,虽不是笔直,却也能看到街道尽头模糊的竹林轮廓,竹林长得很茂盛,因为长期没有人打理,已经有了些疯长的趋势,要收拾好,想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苏千澈对住处的要求并不高,有高档的住处自然好,仅仅是一个落脚处她也不嫌弃,所以倒也不急。
“璃王殿下可把银票给你们了?”
“给了……”躺在地上装死的云焕虚弱地说道。
“去置办一些家具。”苏千澈说罢,便领着十一回到暂居的房间里。
见两人离去,刚才还一脸严肃的侍卫们齐齐走到云焕身边,把他围了起来。
“哎,焕哥,你咋地还不起来啊,想让兄弟们拉你一把?”
“滚!”云焕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翻身而起,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焕哥,你怎地惹到十公子了,主子可是说了,十公子的话就是主子的话,啧啧,主子这么护着的人,焕哥竟然敢得罪,焕哥,你胆子这么肥,绝对是我偶像!”
云焕狠狠咬着牙,眼冒凶光:“小子,是不是想尝尝哥的拳头了?!”
他明明是听主子的吩咐与那个侍卫比武,为何被十公子报复的人却是可怜的他?!十公子你有种去找主子报仇啊啊啊!
“嘿嘿,咱们快去给十公子收拾房间去,焕哥您老人家受了重伤,慢点来也行,不要着急,不要牵动伤势……”说罢,一群人便嘿嘿笑着一溜烟跑远了。
云焕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个兔子一样跑路的人,凶狠地对着他们比划拳头。
主子分明是如此光风霁月,温柔如春,虽然一个眼神便能杀死一群人,但手下侍卫为何却是如此欢脱?!
云焕绝不会承认,他也是这一群欢脱侍卫中的一员。
房间里,苏千澈坐在桌旁,以手支头,慵懒地半眯着眸。
阳光从房顶瓦片的缝隙间照射下来,照在少年头顶乌黑的发丝上,发丝仿佛发着浅浅的光,眉心似小火苗的印记,在金黄色的光线中,也显得越发妖艳。
身材挺拔的黑衣侍卫站在少年身侧,如松一般,默默守护的姿态。
“十一,这二皇子,你可认识?”少年懒懒启唇,星眸慵懒半眯,眸底似有淡淡星光萦绕。
她在昏迷之前,二皇子还没有受伤,所以并不了解二皇子的伤势是如何造成的。
前几日,二皇子都是与皇甫溟在一起,他的伤与皇甫溟有没有关系?
十一想了想,道:“二皇子名声不显,属下所知并不多。”
二皇子简泽彦是云妃所生,云妃娘家并不显赫,所以曾经的简泽彦一直很懂得韬光养晦,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简泽彦显得高调起来,几次在公开场合与简泽轩起冲突,两人的关系显得极为紧张。
苏千澈手指点了点眉角,简泽彦的改变,是因为皇甫溟,还是上一次她无意间碰到他时,他去的那个翔远茶楼?
不管如何,明日见过二皇子之后,便知道了。
“明天随我回一趟相府。”
“是。”十一应道,随后,看着少年眉心,低声问:“公子,你眉心的印记……”
苏千澈抬手,指尖摸了摸眉心,缓缓开口:“是皇甫溟,那个变态。”
他的血有毒。
“公子……”十一俊眉微皱,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必然经历过许多事情,不知小姐有没有受伤……
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卫,他竟没有在小姐身边……
他一定要强大起来,小姐的每一天,他都要参与。
他一定要强大起来!
似是知道他的担心,苏千澈缓缓道:“只是多了个印记而已,无伤大雅。”
十一薄唇紧抿,沉默下来。
“公子……”屋外,传来女子低婉的声音。
“进来。”
房门打开,柳心柔和十六走进来,走到苏千澈面前,女子便要跪下,苏千澈以羽扇虚托了她一下,道:“以后在本公子面前,无需行如此大礼。”
“谢公子。”柳心柔轻声应了,便站起身来,又对十一屈了屈膝,才道:“公子,卖身契已经给了公子,以后,小女子和小弟便一辈子跟随公子。”
“嗯。”苏千澈半阖的眸懒懒地动了动,道:“你父亲为何要做逃兵,以及他回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本公子。”
柳心柔咬了咬唇,想到以前的事,水眸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五年前,年仅十岁的柳心柔生了一场重病,治病花费了许多银子,让本来就生活拮据的家里,更是难以揭得开锅。可即便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柳心柔的病却丝毫没有起色,反而越发严重,整日只能在床上躺着,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更让这个家中没有男人支撑的家庭雪上加霜的是,红发男孩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从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变成仿佛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模样,不管是睡觉吃饭,都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
母亲秦氏要全身心照料两个孩子,心力交瘁,短短几月时间,便像是老了好几岁。
家里没有银子,秦氏一家一家去求,几乎求遍了所有亲戚邻居,却只借到几两碎银子,仅够柳心柔十几日的费用。
每当夜深人静,两个孩子睡觉之时,秦氏都会来到屋外,借着微弱的光,缝制一些花样卖些碎银子。
有一次,柳心柔半夜醒来,没有看到秦氏,透过微开的门,便看到秦氏一边缝缝补补,一边偷偷流眼泪。
柳心柔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她摸了摸身旁男孩熟睡的脸,也悄悄掉下了泪。
第二日,柳心柔便耍脾气不喝药,还把药碗打翻在一旁。
秦氏没有生气,只是捡起碗,说再去熬一次。
柳心柔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
她瞒着秦氏,给柳喻舟写了一封信,让他回来,回来救救这个家。
可是,当时正处于战事激烈之时,柳喻舟拿到信时,已经是四个月之后。
而在秦氏最困难之时,一位陈姓老爷却经常上门,不时送上一些慰问品,更对柳心柔的娘亲秦氏提出奇怪的要求,若是秦氏答应陪他,便出银子帮忙治柳心柔的病。
半年时间之后,柳喻舟回来之时,看到的,却是秦氏和那位陈老爷在他们的家里,在熟睡的孩子旁边,做着苟且之事。
暴怒的柳喻舟直接把陈老爷扔出了门外,一巴掌打肿了秦氏的脸。
秦氏却很平静地看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你回来了。
这两个孩子拖累了我,我不要他们了,以后,我是陈老爷的人,与你们柳家,没有任何关系。
秦氏说完,便穿好衣服,扶着陈老爷离开。
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秦氏。
而柳喻舟的性情变得越发怪异,当了逃兵的心理折磨,被妻子背叛的精神折磨,让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里只想着喝酒,动辄对两个孩子打骂,更是不承认男孩是他的亲生儿子。
柳心柔说着说着,便哭成了泪人。
柳喻舟骗他们说他只是一个小兵,当了逃兵也没关系,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是噬魂军将领。
男孩有些茫然,似是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大大的浅紫色眼眸怔愣地睁着,却有一滴滴眼泪从眼眶滑落,看得人心酸不已。
待他们的情绪稳定一些,苏千澈才问道:“那位姓陈的老爷,是什么人?”
柳心柔摇头,眼底泪光闪烁,“那时我病得很重,意识很模糊,若不是有一次偶然听到娘和他谈话,我都不知道他来过家里。”
“亲戚邻居呢,可有见过他?”
柳心柔再次摇头,“那些人知道爹是逃兵之后,怕被牵连,早早就搬走了。”
久而久之,隆林街便只剩下五百余逃兵居住,最后变成了乞丐一条街。
“要让柳校尉恢复正常,必须先找到你们的娘。”苏千澈缓缓开口,“不过,你们也别抱希望,毕竟……”
她会觉得无颜面对孩子和丈夫。
那个女人,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委身于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
甚至,她极有可能是被强迫的。
而这样的事,还被自己的丈夫看到,怕是在秦氏看到柳喻舟的那一刻,秦氏便已经心如死灰。
而那一巴掌,也彻底打消了她心里的侥幸。
可悲的女人。
“不……不……只要能见她一面就行……”柳心柔连连摆手,她不敢奢望秦氏还会回来,她为他们受的苦太多了,只要……只要能看到秦氏过得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苏千澈淡淡地勾了勾唇,柳心柔怕是觉得秦氏跟着那位陈老爷会过上好日子,可,这种**交易,又能维持多久的新鲜感?
“你识字?”苏千澈问。
柳心柔点点头道:“小时候,娘教过我和小弟。”
“本公子刚得到一座宅子,你先当管家试试。”苏千澈揉了揉额头,微眯起眼,“与十六一起,去把王府好好布置一番。”
“啊……”柳心柔愣了愣,十公子,竟然让她当管家?
“公子,我……”
“嗯?”
少年慵懒的眼神却颇有压迫力,柳心柔低垂下头,应道:“是,公子……”
两人走后,十一看着下巴搁在桌上的苏千澈,低声道:“公子,这个男人,不值得救。”
“哦?”苏千澈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十一,问:“为何这么认为?”
出了这种事,不管女人是不是有苦衷,男人不是都会觉得背叛了他的女人十恶不赦么?
叫少年慵懒的眸底似带着浅浅的亮光,那般专注地看他,十一浅古铜色肌肤上再次染上浅浅红晕。
沉默了片刻,十一才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一条条列举着柳喻舟的罪状:“他身为噬魂军将领,即便奉银不多,必然也够一家人吃穿,可他显然很少往家里寄银子,家里的费用,大多是靠秦氏得来。”
“秦氏一人支撑家里,即便有错,他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便对秦氏动手。”
“出了事,他也并未想着如何解决,反而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秦氏,还因此常年打骂一对儿女。”
“他甚至不承认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不仅是对秦氏的侮辱,更对十六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