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也有良家子——飞雨千汀
时间:2018-09-02 08:24:59

  ……
  没过多久,两位太医一同来了。宫里有规矩,凡给圣上瞧病,无论是大病小病,皆不可独断而行,至少要有两位太医确诊后,方可下药。
  两位太医给圣上叩头行礼后,又给凉国公与世子爷行了个简礼,这才上头放置好脉枕,为亓文帝切脉。
  一番细致的望闻问切后,两位太医便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所说之话与之前几日皆大同小异,无非是脉象不稳,却尚不明确根由,还是打算以安神为方调养几日。
  显然圣上已听腻了此等论断,听了个开头便转头转向里侧,无心听他们磨叽下去。
  倒是陆九卿对这些说辞听的极为仔细,听罢还拉着两位太医到通廊处小声询问了几句。最终,他心里有了些臆断。
  太医说圣上的病看不出病因,那是因着他们并不知寿宴当晚所发生之事。
  因着两桩命案下喜事被冲,亓文帝当晚曾下令封锁所有消息,私下传播议论者死。是以除了当晚在场的禁卫与朝中大臣们,并无其它宫人知晓。
  而事后连当事的那些大人与禁卫们也不敢再谈及此事,过了那晚,那些血腥之事便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其实在今日来前陆九卿便想过,圣上这病若无实质的毒显病由,那八成便是心事作祟。换句话讲,就是亓文帝那晚被突发的状况给吓掉魂儿了!
  而他身为一国之帝,自然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他无法面对自己胆小宜受惊吓的事实,故而只得将病拖着,不愿将真正困扰内心的梦魇说与太医听。
  想及此,陆九卿倒有几分愧意。毕竟此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芷香的意外原就是他有意促成。其实这事后,他也曾后悔当日的冲动。
  想要一个小小的舞姬死,自然是有千百种不引人注目的方法。他本可让她死的无声无息,可偏偏他当时压不下心中狂窜的火苗,一刻也等不得!
  这种愤恨,自看到红绸上那个豁口后就压抑不住了!以至于让他顾不得那是在圣驾前,还是在自己父亲的寿宴上,更顾不得周围还有文武百官的众目睽睽!
  他只想她死,用她亲手为楚妤布下的局。
  只是却不想自己的这番报复竟令亓文帝受惊了……
  既然是心病,那自然还得是心药来医。芷香已死,此题无解,那么想要圣上不再沉浸于此段梦魇中,便只有拉回他的心思,让另一桩事来占据他的注意力。
  “王太医,”陆九卿的声音蓦然高了许多,将原本窃窃交谈的小声对话传递至内殿卧于龙榻之人的耳畔。
  “陆世子?”王太医双手拱敬,却有些未懂因何被陆九卿点名,还如此大声。
  陆九卿斜觑一眼殿内,余光见内殿的人皆将目光投递至他身上,才冲着王太医问道:“本世子听闻王太医擅长祝由之法?”
  王太医脸色怔了怔,这祝由术虽被例为太医院所修的第十三正科,却是极少用来给宫中的贵人们治病。祝由之法玄虚奥妙,多半以攻心为主,实疗为辅,拿此术给圣上瞧病,显然有些不妥。
  但王太医也不敢直言,只颤巍巍有意推诿道:“陆世子过奖。下官仅仅是喜好钻研祝由之术,并非擅长,也从未以此予人治病。”
  “哼,”陆九卿冷笑一声,似是对此回复极为不满。“既然潜心钻研了又怎会不擅长?王太医这是自谦呢,还是当真鲁钝学而不精呢!”
  王太医一听这话,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圣上就在殿内听着,自己身为正奉上太医兼太医院院史,若是真让圣上以为自己天资迟笨,学而不精,那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下官……下官的确对祝由之术有些研究!若是有必要,下官定会善加利用。”
  “好。”陆九卿唇角勾起一抹畅快餍足的弧度,双手向身后潇洒一负,抬脚往内殿走去。
  王太医也识眼色的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直跟到离龙榻极近的位置才驻下。
  只见陆九卿缓缓转回身,问道:“王太医可知平阳侯府新添的小公子生辰八字?”
  王太医微微一愣,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么久以来给平阳侯瞧病的一直是他,拿了平阳侯府不少好处,特别是这回添了小公子,平阳侯更是一心以为是他长久调理的功劳。
  “回世子,平阳侯府小公子乃是九月戊戌日黄昏之时所生。”
  “嗯,”陆九卿轻轻将双眸一阖,“那也就是戌月戌日戌时生人。”
  “呃……正是。”王太医略有所觉的应道。
  “那王太医可觉得这八字有何不妥?”
  王太医的额头上已渗出一层细密汗珠,怯生生的转头向龙榻上望去,却见圣上不知何时已靠着床背坐了起来,正定定的凝眉盯着自己!
  王太医一皱眉,只得承认道:“陛下,凉国公,陆世子,平阳侯府小公子的八字的确是有些不妥……”
  “辰戌相冲。”
 
 
第82章 
  太极宫亓文帝的寝殿内, 此时正紧闭着门窗。风吹不进来,阳光也透不进多少, 但殿内的各角点着四层大烛塔,案几与床柜上还点着羊角琉璃灯。
  玲珑精致的明角灯上涂着喜庆的朱红,流云漓彩,晶莹剔透。烛火透过那纤薄的罩子将亮光晕染至周身数丈,融融暖暖, 一片馨和。
  可眼下龙塌上所坐之人, 面色却是难堪异常。
  “辰戌相冲?”亓文帝重复了遍王太医方才回复陆九卿的这句话, 神情凝重。
  王太医原本还向着陆九卿的角色,立马调整过回,转身面向圣上, 既而直接跪地!双手前趴, 将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
  他颤颤巍巍带着似有若无的哭腔, 诉道:“陛下……是微臣失职……微臣之前未敢提及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那你早就注意到这些了?”亓文帝声色中带着几分阴厉,迫人的紧。
  其实亓文帝原本也不是太信这些相生相冲之说, 只是眼下这病来的蹊跷, 他又日日被梦魇纠缠。比起承认自己是被一个舞姬的意外之死吓破了胆来,他宁愿相信是有人八字冲撞了他。
  “微臣……微臣愚钝……也是刚刚在陆世子的提醒下才想到了这点……”吱吱唔唔了半晌, 王太医也未敢说出实情。
  他既是专注研究祝由之术的, 又怎会未留意平阳侯府小公子的八字与圣上相冲。只是这几年来他帮着平阳侯瞧病,也得了侯府不少的好处,到了侯府大喜的事儿上他又怎能站出来拆台?
  若是在圣上下旨要大肆操办小公子十二日时, 王太医站出来说这么一句,这十二日必是要作罢了,连以后小公子长大袭爵都有可能受到影响,商嘉年还不得恨死他!
  亓文帝是何等人,此时虽然卧病于床,可仍旧是耳聪目明,王太医那点儿心虚全在脸上和声音里展露的清楚。不过显然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细究这些,而是如何恢复龙体的康健。
  亓文帝有些激动的坐直了些身子,背脊自床背上离起,面色维持镇定可语气中却带着掩不下的焦灼,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王太医吓的已是一头的冷汗,晚秋的时节愣是能有汗水自额间滴落在地上!
  “回陛下,法子倒是有一个……”王太医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半儿又顿住了,这话说出来怕是真要惹来平阳侯的记恨了。
  “那还不快说!”不待亓文帝开口,凉国公已低吼了起来。
  王太医畏怯的抬头看了看凉国公,又将眼神滑向国公身旁的陆世子,眼神中既有着惧怕,又有着一丝的无奈。
  显然今日这些皆是陆世子提前盘算好的,设了这个坑就等着他跳呢。他若是今日不出卖了平阳侯,怕是眼下就要人头不保。
  这一瞬,王太医脑中闪过各方利益得失,最终认命般的横下心来,拱手回道:“陛下,辰戌相冲乃天数,但若想化解此冲尅倒也不难。只需以戌月戌日戌时所生之人的血入药引,陛下服下便可将之镇住,自然药到病除。”
  亓文帝闻听此言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个麟儿可是平阳侯府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宝贝!侯夫人怀子时连一直为平阳侯瞧病的王太医都说些举堪称为奇迹!若是拿这么小的孩子来当药引……
  只犹豫了片刻,旋即一抹狠厉之色不易被人察觉的划过亓文帝的眼中。孩子固然珍贵,可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天子的命更珍贵的?
  不过顾虑到悠悠之口,圣上还是龙颜微凝,呈现一副忧国忧民的慈悲之色,语气沉重道:“以个新生孩儿之命,来换朕之命,朕何忍!”
  不出所料,凉国公立马神色凝重的跪地相求,以表衷心:“陛下!万事以圣上为天下之根本,若无圣上的康健,这天下百姓如何活?平阳侯府损失一个孩儿,来年还可以再要第二个,可圣上的康健不可耽误呐!”
  言辞间是大义,但若是平阳侯府当真绝了后,这怕正是凉国公心中所盼。
  这一切虽皆在陆九卿的掌控之中,但他还是随同父亲一同跪下垦切奏请,装了装样子。其实他早知王太医所说的这个法子不至于要了那孩子的命。
  王太医先前只是不敢打断圣上与国公的话,如今见他们都说完了,才赶忙解释道:“陛下,国公,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只是以小公子的血入药作个药引,不至于取其性命……”
  这话说完,圣上是松了一口气,忙伸出胳膊向着凉国公的方向虚扶了一把,言道:“国公快快请起,九卿也快起来。”口中独独没提王太医的事儿。
  陆九卿搀扶了把凉国公,看到父亲起身之际眼中显露出一丝失望。看来是对仅仅是放血却要不了商家子孙的命,感到有些遗憾。
  凉国公也只得借题发挥,冲着王太医低喝两句算是出一口气:“这种事你就不知道早说清楚!白白害圣上为此困扰了这许久!”
  “是是是……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息怒,国公息怒……”
  陆九卿斜觑一眼仍跪于地上的王太医,又问道:“王太医,此计我也曾有所耳闻,只是这似乎仅适用于未曾被冲尅之时。而陛下如今已受病邪侵袭卧病在床,身子正虚弱得紧,可还能镇住那戌血之力?”
  王太医闻言心中又是咯噔一声!陆世子今日这到底是想要做何,难道给小公子来那么一刀放点血还不够他解气的?
  “这……”王太医吞吞吐吐。
  牟思云此时似也难再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反倒将目光落于陆九卿身上,显然陆九卿所懂的要比王太医还多!更何况陆九卿没有旁的心思,不会畏怕得罪平阳侯府。
  圣上便转了个温和语气,问道:“九卿啊,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陆九卿脚下稍往后一撤,躬身拱手回道:“陛下,九卿的确是在古书中看过,这种况状下最好是先将戌血稀释冲淡,之后再行入药。”
  “噢?就如此简单?”亓文帝有些疑惑,若是仅此便可,熬药时多加些清水岂不是便可。
  国公也转过头来看着陆九卿,今日一切他已然看出是自己这宝贝儿子设的局儿。
  自打来了太极宫之后,可以说九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都是环环相扣,为了自然的引出这事。原本他以为九卿是想要商家断了后,可如今又证明了不是。到现在,他还没看明白九卿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陆九卿神色肃穆的缓缓摇了摇头,“陛下,人血不能与外物相溶,若想要稀释它,便只能由其至亲之血。”
  亓文帝似有所悟的点点头,确实是只有至亲间的血方能相溶,“如此说来,还需平阳侯之血喽?”
  侯夫人自然是不可以的。圣上乃是九五之尊,又岂能饮臣妻之血。
  “是。”陆九卿郑重的点头应道。
  这时凉国公笑了,他虽一时还未搞懂陆九卿的目的,但显然陆九卿已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那他只需顺着儿子的意思圆场便好。
  “陛下,这可是大喜事一桩!既能治了陛下的病,又无需牺牲谁,只是取点血而已,无甚大碍的!哈哈——”凉国公说罢,大笑着捊了捊花白的胡须。
  之后又赞许的回头瞥了一眼陆九卿,见儿子脸上那股笃定的劲儿,他的笑颜便越发明快了。只心道这可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亓文帝也终是一脸释然的笑笑,仿佛觉得药未入口,病况便已好了三分。只淡然道:“只要是不伤及旁人,那此事便越快越好。”
  既然亓文帝这只是被吓出来的心病,那治病所需的便也不是什么良药,而是一副心药!陆九卿此时便已成功将圣上的心思从舞姬之死,转移至辰戌相冲上来。
  待那药引入口后,管它有无实效,亓文帝的病怎么都会好上一半儿的。
  而商嘉年与官凝青所生之子的血是否相溶,也将在众目睽睽下得到一个极自然的验证,届时无论那孩子是不是他的,一切都会自然的进行,比起强行滴血认亲来,这法子可谓是一举三得。
  既治得了圣上的心病,又公开验证了父子关系,同时还不必让自己冒检举的风险。免得那孩子万一真是商嘉年亲生的,自己还可能落个栽赃陷害欺人太甚的口实。
  这,便是陆九卿的算盘。
  ……
  在凉国公父子离开太极宫时,王太医也已同步去筹备其它几味珍贵药材。毕竟那鲜血的药引是要越新鲜越好,自然要趁这之前先将其它所需皆备好。
  依圣上所令,明日早朝之机众位大臣要来太极宫将奏折呈上,而李公公便会在收取奏折的同时留住平阳侯。同时亦会派人去侯府将小公子接进宫来。
  如此便可入药了。
 
 
第83章 
  鸡叫三遍旭日出, 晨星在一片灿金中渐渐被掩去了光茫。尘世间正是万籁俱寂,只有湿润润的早风夹着秋露扫过大地, 留下一点莹莹的痕迹。
  平阳侯府的朱漆大门自内缓缓的打开,待门大敞开后便闪出四名家丁,手脚利索的架起门槛儿就往一边退去。
  不久之后便见一辆精致的促榆木小马车自侯府内缓缓驶出,随着车厢尾部彻底出了大门,先前的四个家丁又麻溜的将那门槛儿安置了回去, 重又将大门紧紧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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