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此地,是这座府邸未来的主人,我为什么要离开?这是未来属于我的东西,我当然要留在这里,父亲若是不满于我,便再去生个儿子,来继承这康静候府,想必便不会如我这般不逊,不过父亲生得出来么?”
他这番话已是算作大逆不道,传出去不孝的名声便要压在他身上,可柳夜白其实从不在意这些,他此生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想过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安闲生活,母亲早逝,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康静候,可惜康静候那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为他生下了儿子,最后还是只能靠他这正妻之子来继承这座候府,因此这便是他的东西,便是为母亲,柳夜白也不想让康静候有多好过。
他应得的东西,他凭什么要离开,这康静侯府他便要拽在手里,便是丢掉烂掉也不会给别人,柳夜白从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
况且康静候也只是一时气话,若是真的这样,他可舍不得赶他出去,没了儿子,这候位谁来继承,他康静候岂不是要绝种?
康静候气得有些狠了,可也只能气着,没有丝毫办法,谁叫他只有柳夜白一个儿子,且还关系不怎么样。
“父亲不同意也没关系。”
柳夜白始终轻笑着看他,那笑里却没什么温度。
“我只喜欢沉鱼,你不让我娶她,我也无法喜欢别的女子,那什么林尚书之女也无需叫我娶了,你自己娶她做续弦便是,我从今往后便开始喜欢男人,这康静侯府,就叫它断在这一辈吧,左右不会再有后人了。”
“你、你······”
康静候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最后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却是真正的叫他气晕了。
第150章 美人有毒(十二)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而柳夜白却从容牵着沉鱼的手, 冷眼看那乱作一团的人群,眼中有微微冷意闪过。
乔寒东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过来对他说:“夜白, 你······那毕竟是你的父亲······”
柳夜白眼中的冷意未曾退下, 只是微微笑着说:“是么?母亲死时我曾想, 为什么父亲没有下去陪她,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心中果真是装着整个天下啊, 我和母亲算什么?”
乔寒东见他说这样的话, 虽是笑着却无比冰寒, 便也没有再劝慰,那些事情他也知道,更没什么立场去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离开了。
作为朋友,无论柳夜白做什么, 他都会支持, 更何况康静候也确实称不上什么好父亲。
柳夜白收回了看着他们的目光, 牵着沉鱼离开这里,没有半分留恋。
他微微笑着,收起了眼中的冷意,温柔的看着她, 缓缓道:“我们回望仙楼吧,等这里平静了再回来。”
他并不想把沉鱼拖进这些复杂的事情里,如果父亲觉得他还是许多年前那个可以随意和母亲被抛弃在侯府中的孩子,那么想必他会很惊喜,这些时日,他等得起。
康静候这么多年没有其他的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属于柳夜白的一切,他自然会牢牢抓在手里。
于是抛下乱成一团的康静侯府,柳夜白牵着沉鱼施施然的又回了望仙楼,让一众以为沉鱼已经不被小侯爷宠爱的人们大吃一惊。
只是谁都没有看见,当时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远去的落雁,她眼里平静得令人心惊,仿佛风雨欲来的前兆,天空被黑压压的云朵遮盖,只剩下黑暗。
第二天,盛京便开始有传闻涌现,且逐渐扩大,几乎卷席了整个盛京,小侯爷违抗康静候不说,康静候从前如何苛待妻儿不说,人们最想知道的,永远不会是这些残酷的真相,而是那些明显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
比如······小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欲娶望仙楼的花魁沉鱼为妻。
娶青楼女子为妾的人在这个时代很常见,更何况还是倾国倾城名满盛京的花魁,但要娶之为妻的,这无数年倒还真只柳夜白一个。
外人无从知道事实的真相,他们不会知道柳夜白心中的平静,也不会知道沉鱼于他来说有怎样的心情,但他们看见了这件事情之外传奇的外表,世所罕见。
柳夜白瞬间从略有微名变成了人人皆知,只是这名声好坏参半。
这还得多亏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思想比较开放,否则他就不是好坏参半了,而是要被人口诛笔伐了。
柳夜白却从不在乎这些,左右无法动摇他的根本,人们再怎么说,康静候府还是只有他一个小侯爷,康静候再怎么生气也得妥协,因为他不想绝种,更不想丢掉康静候的爵位。
因此柳夜白安安心心的和沉鱼宿在望仙楼,任外界天翻地覆,他自悠闲的呆着,惬意无比。
沉鱼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像别的女子那样,或是劝慰他顾忌父子亲情,或是安慰他不要伤心云云,也没有额外说康静侯府的坏话,甚至发生了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依旧眼眸带冰,待柳夜白一如从前,仿佛只如初见那般,她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其他的东西都不能惊扰她半分。
沉鱼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女子,但柳夜白却很喜欢。
望仙楼里属于花魁的那一座画舫半边喜悦半边哀伤,两种情绪奇异的体现在了上面,却是低下服侍的仆人被主子的心情所干扰,也变得有同样的情绪。
沉鱼虽面色不显,但低下伺候她的仆人们却自顾自的开心,毕竟还没谁家的花魁嫁给小侯爷为妻过,但自家花魁就做到了,而另一半自然是落雁的仆人。
落雁心情非常低落,即便是以温柔解语花而著称的她也不免心情黯淡,那低落甚至是人人都可以看出来的。
落雁时常倚在栏杆边上,望着沉鱼那边房间,仆人们猜测是在哀于自己的命运,毕竟同为花魁,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可无人知道她的哀伤究竟是源自于谁。
而不久之后,柳夜白在一个深夜里于走道边再次碰到了她。
那日夜晚他有些口渴,可房中的茶水已没有了,望仙楼不比侯府之中,深夜之时前面的画舫是很热闹的,但靠后这几座画舫却很冷清,因为这是花魁住的地方,没有其他的客人,反而鲜少人迹。
柳夜白吩咐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去拿茶水过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饥饿,于是准备自己到楼下的厨房去再吩咐他们煮碗面,他自小过惯了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倒也不挑。
却不曾想在深夜的过道里遇见了落雁。
彼时画舫中人并不多,加之又是深夜,与前头热闹的景象不同,为了不打扰贵人们安寝,是以走动的人更加稀少,一眼望过去整层楼都没什么人,落雁就这么直直的拦在他面前,目光平静的看着他,眼眸里被灯火投下昏黄的光,然而那光却映不到底,只是幽深。
柳夜白当即皱了皱眉头。
“有事吗?”
其实他并不太想和落雁说话,虽然落雁也喜爱于他,且对于落雁本人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坏印象,当然,也没什么好印象,总而言之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落雁却直勾勾的看着他良久,半边脸在阴影里看不清切,只能隐约看到是平静的,甚至平静得有点过分。
柳夜白便想绕过她继续走。
可偏偏落雁这时候却说话了。
“我想和你谈谈。”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眸一样平静幽深,和往日里温温柔柔的模样有些相差甚远。
柳夜白皱着眉头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让开吧。”
落雁没有动身,只是看着他,半响,声音柔化了一些。
“我只是想和小侯爷说清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小侯爷待沉鱼姐姐那般好,便不能和我说几句话吗?我不会伤害沉鱼姐姐,我只是想要个了结,从此之后,落雁便死心了。”
柳夜白一直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的落雁却硬生生的拦住了他,不让他走过去,无奈,他只好道:“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你纠缠。”
若是能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到也干净,他也不是那种别人喜欢他就要杀掉人家的那种,既然如此,说清楚也好,让她死了这条心,日后对沉鱼也好些。
落雁垂下眼眸,安静道:“小侯爷跟我来,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这里是沉鱼姐姐的房外,有些话,我只想让小侯爷听见。”
柳夜白揉了揉眉心,索性对方是个弱女子,又是在望仙楼里,他便同意了,两个人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因着是在画舫上面,落雁便把他带到了这座巨大画舫的船尾,那里靠着河面,深夜里寂静无人,只有远处传来欢声笑语的声音,那是前边几座画舫,离这里已经很远了。
等站定之后,柳夜白便有些不耐烦的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完了之后便不要再来打扰我。”
落雁静静看着他,唇角突然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来。
“小侯爷看这水面,平静无波,前方的喧哗不能涉及到这里,安静祥和,这样的画面多么好呀。”
柳夜白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水面着实称不上好看,且水面有些深,看上去令人心悸。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否则我便离开了,本公子没有时间和你废话。”
他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没事干嘛答应这个落雁来这里说什么话,左右不过是些告白之语,他早就听得厌烦了,只想快点离开。
“这般平静原本再好不过,可是······”
落雁看着那片水面突然有些哀伤起来,眼里愣愣的,声音低沉。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沉鱼姐姐呢?”
“不娶沉鱼难道要娶你?”
柳夜白恨恨的一甩衣袖,当即便想转身离开。
这般毫无意义的话,真是浪费他的时间,他原本还以为这个落雁是个明白事理的,可现在看来,不过又是嫉妒沉鱼罢了。
“沉鱼姐姐是高山之上的雪,洁白无瑕,可是你却想玷污她。”
来自身后的声音让柳夜白转身的动作一顿,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落雁,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
落雁慢慢走近他,直至两个人隔得极近,而柳夜白身后便是暗沉沉的水面,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落雁刚刚说的话上面。
落雁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眼里的那份恶意,仿佛入了魔一般想将人吞噬,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这样的落雁,那些温柔的外表仿佛只是伪装。
柳夜白有些发愣,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他还来不及细想,便看见落雁的脸越来越近,那话仿佛响在他的耳边。
“我说······不如你死掉吧。”
第151章 美人有毒(十三)
脑海中骤然一惊, 柳夜白还来不及反应, 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身前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向水面, 他奋力一扯, 却只扯到了落雁半边衣袖。
水花溅起的声音巨大无比, 可惜却被前头喧闹的声音掩盖了不少, 柳夜白在水里扑腾挣扎着, 想往画舫这边来。
落雁唇边含着无比愉悦的笑意,伸手从角落里拿了一把长长的扫帚, 满眼恶意的将扫帚压在柳夜白的头上, 将他往水里面压。
她的声音又变成了温温柔柔的音调。
“这还要感谢乔公子呢, 否则落雁怎能知道堂堂小侯爷最怕的竟然是水,既然你这么怕水,为什么还要来望仙楼,为什么还要勾引我的沉鱼姐姐,你这种人怎么能妄想沾染我的沉鱼姐姐, 小侯爷就长眠于此如何?温柔乡,英雄冢, 岂不美妙?呵呵呵。”
她的声音温柔无比, 喉间溢出低低的浅笑, 仿佛那日初见在楼阁之中,是那个盛京之中美名远传的温柔解语花,谁都不会想到,此刻在这黑暗之中, 她手中的动作却毫不留情,一次一次的把柳夜白往水里压,眼中笑那般愉悦,没有丝毫保留。
“咳咳、咳······救······救命······”
柳夜白奋力挣扎,可是在水里完全使不上劲,水中的寒意渐渐沁上他的皮肤,仿佛又忆起了当年溺水之时的恐惧,让人心生窒息。
谁都不知道,看起来有些不羁的小侯爷柳夜白竟然是怕水的,他略懂武艺,可惜此刻在这幽深的河水里完全没有半分作用,那些冰冷的水往他口鼻里倒灌,仿佛堵住了他全部的呼吸。
乔寒东作为他的好友,对他小时候溺水的事情略有耳闻,本不会随意和外人说道,当那日他喝醉之后,却成功的被落雁用了些法子套了出来。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倒也不假。
“救······”
柳夜白的声音因为河水的灌入而显得弱了许多,此处寂静无人,前方的喧哗声隐隐传来,空寂的河面,水波剧烈,只能看见落雁满是笑意的眼,那里面浮现出温柔神色来,一点一点的,将柳夜白推向死亡的边缘。
“你死掉吧,只要你死了,沉鱼姐姐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没有人可以夺走她,没有人可以玷污他,你怎么配······你怎么配······”
低低的笑声那般温柔,却在这深夜里显出几分诡异的色彩,仿佛择人而食的魔鬼,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死掉。
柳夜白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后悔没有第一眼就看出这个所谓名传盛京的温柔解语花其实是个疯子,且还是个喜欢沉鱼的疯子。
说什么爱慕小侯爷,那都是假的,那次他无缘无故拉了一晚上肚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下的毒,可恨以前竟然被她的可怜模样欺骗了,以至于放了头豺狼在身边也没发现。
柳夜白眼前阵阵发黑,窒息的感觉如此强烈,心头涌上剧烈恐惧感,死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他只是凭着自已的毅力勉力支撑着,才没有晕过去,若是此刻晕了,那便相当于死在这里了。
柳夜白在心中发誓,若是此次他不死,定要将这个什么落雁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