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碧玺最后果真被女皇打了一件玉佩,挂在他腰上,明明是如此价值连城的东西,但女皇却送给他做一个压衣角的佩子,原因只是他没有耳洞,而女皇不想他受这点小痛苦。
宁君兮行走在深宫之中,便觉得宫人越发恭敬,但偶尔入宫来禀告事宜的天明将军却目光森寒,看着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冷漠,甚至隐隐带着杀意,想必多数都是嫉妒吧。
宁君兮看着他冰冷目光,却也不惧,只是伸手缓缓抚过腰间碧玺坠子,待得楚天明眼神更加幽深之后,便于唇边溢出微微笑意,那丝不屑未被他展现出来。
便是他再嫉妒又能如何?女皇喜欢的总归不会是他。
顾央央身为一个女皇帝,却真正做到了‘三千宠爱在一身’,如果她是个男子,恐怕天下间不知多少女子趋之若鹜,但即便是如此,宁君兮也曾在宫廷角落里偶然听到小宫女谈论女皇时的语气,崇拜而又敬仰,若是能跟随女皇,便是性别也不算什么阻碍了吧,他敢肯定,若是以往的皇帝便是全天下都爱慕,也不见得有男子会喜爱,但女皇确确实实做到了男女皆爱。
也正因为如此,每每听到这样的传闻,宁君兮便感觉女皇对自己的宠爱有多贵重,便如偶尔夜间情浓之时,女皇附在他耳边轻语的那样。
世间千万人,我却独独只喜爱你。
宁君兮不敢去想这句话的真假与否,因为他怕自己承受不起。
但时间一日日过去,真假早已不再重要,宁君兮每当午夜梦回之时,便会想起他拜服在女皇脚下,然而女皇却伸手拉起他,与之同立,远方是一片重叠远山,略有薄雾,女皇温柔笑着,繁复衣裙逶迤而下,她指着那片辽阔江山缓缓道:“愿与你同享。”
明明梦中是如此美丽壮阔的景色,金色朝阳正从东方升起,预示着这一片繁华大地之中的昌盛之景,但宁君兮每次都会惊吓而醒,即便是梦中,也像蒙着一块巨大的阴影,让人窒息不已。
而这时女皇便会在他身边坐起,伸手环住他的腰际,轻缓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柔美得让人沉迷。
“怎么又做恶梦了,孤明日唤御医来为你把把脉。”
女子细腻肌肤贴在身侧,如同上好的丝绸般滑腻,但宁君兮却没有半点暧昧之情,只是侧过身来,将她拥住。
“我无妨,陛下不用为我担心。”
“知我担心,便好好照顾自己,世人都只我宠你入骨,若你还这般憔悴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恩宠便是苛待你。”
宁君兮听了她的话,心中慰藉,便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轻笑道:“都是我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顾央央自他怀里抬起头来,借着月光微微打量了眼他的脸颊,又轻轻摸了摸,这才缓缓道:“这几日我政务有些繁忙,你若是无聊,便去御花园走走,不要总闷在殿中,对身体不好。”
“臣会照顾好自己的,陛下为政务劳心费神还要关心臣的身体,是臣不好。”
宁君兮沉下眼眸,黑夜里有些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却温柔又带着情意,让人心生舒缓之意。
顾央央见他没什么大碍,便不再说话,两人又重新躺下就寝,或许是白日里确实繁忙,顾央央很快又睡着了,宁君兮轻轻抱着她不曾有其他的动作,却在她呼吸平稳后又睁开了眼睛。
黑暗里并不能看清什么东西,但宁君兮却久久的望着她的脸颊,良久,他小心翼翼的凑近,在顾央央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陛下······”
微不可闻的声音消失在他唇齿间,只是其中的含义颇为复杂,谁也不知道究竟混杂着什么样的情绪,但只有宁君兮自己知道,从这几日开始在梦中梦见与女皇一同俯仰苍生的景象起,他的心,就已经有些乱了。
女皇政务繁忙,他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东陌以南是夜云国,这片大地上,除去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国与蛮荒游民之外,便唯有夜云国可与之媲美。
但夜云国国主已经年迈,唯一的太子又因为体弱的原因许多年前就被送往别庄养身体,如今夜云国国主随时会驾崩,本应正是混乱之际,却不想夜云国突然使人围了东陌边关的一座城池,虽没攻打,但事出突然,也让人有些意外。
女皇这些时日便是在忙这件事,甚至宁君兮还知道后日楚天明便会南征边关,以防夜云国突袭,但若是女皇知道那一切都是她身边恩宠有加的人引起的,不知还会不会这般宠爱。
她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予他,给他权势和地位,甚至愿意将天下与他共享,但宁君兮要的却不是她的共享······他要独占。
宁君兮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唇触着她的额际,如此温柔的动作,他的心中却一片冰凉。
你终究是会恨我的吧?
他看着窗柩的位置,仿佛在那片初升的金色朝阳之中,于繁荣盛世里看到了那抹冰冷目光,如此暗淡。
······
第二日。
女皇果然招了天明将军入宫,为的便是商谈夜云国突然出兵一事。
虽然不懂夜云国的国主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但防着总是没错的。
楚天明受女皇旨意入宫,本是怀着愉悦的心情走进来的,毕竟他不是宁君兮,不能随时随地见到女皇陛下,朝堂之上,虽可见天颜,但总归不能直视,此刻进宫又能见到心爱的陛下,于他而言,便是求而不得的事情。
但还未进御书房,便被站在离御书房还有几十步远的宁君兮给破坏了好心情。
宁君兮也是受女皇相邀,女皇越发宠爱他,或许是想让他多了解朝中之事,将来好有一番作为,因此时常招他伴驾左右,朝中之事也不瞒着,是以这一次又召了他。
但楚天明一眼便看出宁君兮似乎是在等他。
他站在离御书房有些距离的位置上,那正是楚天明要走过去的路线。
楚天明心中不屑,甚至恨他入骨,但这是皇宫,因此他并不想理会这个媚颜惑主道貌岸然的小人,但他从宁君兮身边走过之时,却意外听到了宁君兮的声音。
“将军。”
楚天明皱了皱眉,斜眼望去,他甚至觉得看一眼宁君兮都觉得脏,这个无耻小人魅惑了他最爱的陛下,他却无可奈何,女皇乃贤明之帝,却惟独在他身上,不听不顾。
然而宁君兮叫住他本就不是有什么好话。
他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仿佛交好一般压低声音道:“将军此去南征,还望保重身体,若是有了什么意外,惹得陛下伤心便不好了。”
楚天明眼中杀意更甚,恨不得生撕了眼前的男人。
“你什么意思?”
“君兮只是好心提醒两句而已,毕竟······”
宁君兮笑着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然而语气却变得恶意起来。
“你只是一个臣子,便是爱慕陛下又能如何,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死在了战场上,我也会好好安慰陛下,不叫她为你伤心,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朝中之事无人管,毕竟陛下也爱与我交谈这些。”
“你放肆!”
楚天明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手指骨节被他捏的作响,然而宁君兮却依旧笑着,那笑意仿佛一把利刃,带着无尽的恶意。
“你若敢对陛下起半分歹心,我现在便将你斩于剑下!”
宁君兮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恨意一般,略微嗤笑的轻轻瞟了他一眼,然而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份温和有礼的样子,他退后了一步,做出礼让的模样,高声道:“将军请。”
第126章 女皇的爱宠(六)
楚天明虽不算千古名将, 但也确实可镇守一方, 至少夜云国现在还无将可与他比,只是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便是他太过于爱慕当今女皇。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若是随便一件事便能扰了心神, 又怎能好好打仗, 宁君兮虽不喜他爱慕女皇, 但这确实是一件可利用的事情。
待说完那句话之后,宁君兮也不等楚天明的反应, 便率先往御书房而去。
镇守的侍卫也只看到两人交谈了几句, 虽然楚天明满脸怒气, 但并不能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楚天明心中清楚,即便他再怎么生气,但女皇被这小人所惑,就算他说出来也不见得会相信, 因此待宁君兮走进御书房之后,他便努力沉了沉心中的怒火, 将表情调至冷静状态, 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女皇此刻正站在书桌前提笔画着什么, 楚天明低头行完礼,便站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位置,等待女皇问话,而宁君兮却走到她身边研墨, 因此也看见了她笔下的画。
那是一个背影,白衣青丝,站在一棵花树之下,寥寥几笔勾勒出满身的风姿,宁君兮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画的自己。
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女皇眼中原是这么好看,他自己的相貌他清楚,但画中人那满身的风姿他却受之有愧,他只有满心阴谋诡计,不择手段,这般风姿他是及不上的。
女皇添了最后几笔,便放下手中毛笔,望向低头站着的楚天明。
“楚将军,此次夜云突然出兵,不知其有何用意,但无论如何,我东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你出兵边关,静待其音,若是有任何异动,先一步出手,不必等孤命令,孤相信你的能力,将在外,令有所不受,你是孤最看好的将军,孤也信任你,不要让孤失望。”
“是,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楚天明脸上带着感动的神色,单膝跪下,对女皇行了个拜礼,很明显女皇这番话对他的触动还是挺大的,为君者,能给自己手下一方大将如此大的权利,甚至明言将在外令可不受,这是莫大的信任和恩宠。
“好了,你起来吧,孤问你,副将之中,杨副将与林副将,你······”
女皇脸上神色淡然,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接着又问了许多关于军中安排的事宜,楚天明微微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女皇,平静目光下潜藏着如许深情。
反倒是站在一边的宁君兮没有看他们交谈,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女皇桌上的那幅画,淡色水墨之边,除去那副画之外,还提了一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若不是刚刚亲眼看着女皇写上去的,宁君兮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女皇提在上面的诗句,倒不是不好,只是太过于厚重。
将自己比作星星,把他比作月亮,若是在寻常人家,确实是极为恰当的情诗,但顾央央是谁?她是东陌的女皇,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算是同为国主的夜云国皇帝,也没有这个资格让她自比为星星,把自己当做月亮。
宁君兮没有听他们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句诗,心中猛得惶恐起来,甚至连最重要的探查军情也来不及顾上。
为什么?
他始终不明白,女皇为什么会喜欢他,虽然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如此,然而当这件事达成所愿之时,他又开始恐慌,曾经幼时教导他的老师说过,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达成所愿的便是以情意为桥梁,但若是自己也陷在里面,便要万劫不复。
宁君兮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情有意的人,他自认这天下没有那个女子可入他眼,相比于爱情,自然是权势更为动人心,若是得到整个天下,世间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呢?
但真正当顾央央把这份他谋取的东西放到他面前时,宁君兮才开始恍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想要控制便能控制的,若是入了局,迷了眼,就再也难以走出来了。
他移开看着那副画的目光,看向眼前静静听楚天明禀告军情的女皇。
她眉目沉着,明明是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宁君兮甚至能想到她笑起来的时候是多么的美丽,但此刻她静静坐着,敛着眉眼,仿佛明艳被内敛,面上是属于女皇的威严,不可侵犯。
便是这样看着,他都能想起一幅幅画面,每一幅都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美丽。
寻常人只要能得女皇亲眼,便是奉上一切也甘愿,但他受着女皇全部的宠爱,却做着谋划的事情,妄图颠覆她的所有。
宁君兮这么想着,研着墨的手突然一抖,有几滴浓墨溅在女皇刚刚画好的那副画上。
那句诗中最后三个字被一团黑色遮盖,那句诗失去了‘相皎洁’三个字,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猛得停下动作,慌忙去擦拭。
那种感觉并不是怕女皇责怪,而更像亲手毁了什么的慌张,甚至手心微凉,从心底里觉得惶恐,他看着那幅画上的墨污,不知为何,心中难过得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怎么了,这般惊慌。”
女皇不知何时已经望向他,且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上。
她看了眼被毁去的那句诗,被墨水毁了的这幅画,却没有责怪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慰道:“不过是一副画,你这么急着做什么,手上都是墨污,快去洗洗吧。”
顾央央拿过帕子将他手上的墨污擦了擦,却发现有些擦不干净,便开口让他去洗一洗。
宁君兮仿佛丢了心神一般轻轻应道:“是。”
随后便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御书房,连走过楚天明身边被他狠狠瞪了几眼都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有些双眼无神的走着,心中一片空旷的荒芜。
待他失魂般洗干净手上的墨污再次回到御书房之后,楚天明已经离去了,而女皇坐在桌前处理政务。
他看了看,那副被弄脏的画就放在书桌的一旁,顿了顿,他上前微微行礼。
“陛下可否把那张画送予臣?”
女皇停下笔,微微看了看他说的画,随口道:“你喜欢画,我改日再为你画一张如何,这张不过随性所涂,又有墨污,既不值得收藏也无什么观赏性,你要它也无用。”
但宁君兮只是目光看着那副被他弄脏了的画,固执的开口道:“陛下所作即便是随性所涂亦是珍品。”
顾央央看着他笑了笑,便开口道:“随你吧,改日再给你画一张。”
宁君兮见她答应,便上前收起了这幅画,只是脸上神色平静,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之后便是一片静默,女皇处理政务,而他在一旁随从,甚至有些时候顾央央还会将朝臣中的折子给他看,与他商量些朝中事宜,一点忌讳的样子也没有。
于是当天晚上宁君兮将细窄的无字纸条交给路上偶然撞见的小宫女时,脑海中罕见的迟疑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