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三人刚刚从小巷子里出来。
沈颂走在最前面,脸上依旧是一片疏离和阴郁,没有说话。
在他身后,包海犹未尽地说:“终于把黄启打了一顿,真痛快。”
万柏也很得意,刚刚一个“是”字说出口,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人。他表情一变,乖巧地问:“夏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还没回去?”
包海吓得差点跌一跤。
唯独沈颂表情没什么变化,阴沉中透着坦然和无所谓。
“你们干什么去了?”夏初霁不动声色地问。
万柏晃着胳膊说:“没什么,四处逛了逛。”
“你们下手没有太重吧?”夏初霁特意折回来是担心他们下手太重出事。
万柏和包海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包海心虚地笑着,看上去憨憨的:“没有没有,我们下手不重。而且颂哥帮我们用麻袋套住了他的头,他没看见我们。”
没有看见也能猜到。
不过既然没看见,就算黄启之后来找麻烦也还有余地。
夏初霁看了眼沈颂,不知道是该说他靠谱,还是该说他太暴力。
她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叮嘱说:“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元宵一过,各个学校都开学了,被解禁的夏初晴终于可以踏出了院子。
去上学的第一天早上,夏初霁正好看见她。
她打扮得很精致,看见夏初霁的时候,眼中充满恨意。
夏初霁没有说话,只是看她的腿一眼。
新的一年,宁河夜校也是一片新气象。
上课第一天,夏初霁提前几分钟来到教室。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在最后的角落里停了停。
那边很热闹,万柏、包海他们几个学生正在打闹说笑,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而沈颂那张阴沉的脸上出现了烦躁和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了?”夏初霁走过去问。
包海说:“夏老师,刚刚进教室的时候有个女生给颂哥——”
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他噤声了。
夏初霁看向沈颂,只见他那张白皙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万柏讪讪地说:“夏老师,上课了。”
明显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夏初霁只好回到讲台前。
新年第一堂课,大家的状态都很好。
下课后,夏初霁回了趟办公室。等她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在校门口见到了沈颂,他旁边还有个女生,也是他们学校的。
她走近,大概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颂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不耐烦。
女生的声音有些羞怯,问:“我给你写的信你看到了吗?”
“扔了。”
女生气得跺脚:“你怎么能这样!”
沈颂皱着眉,正要说话,余光突然瞥见有人影晃动,眼中闪过寒光。
对上他的眼睛,夏初霁脚下一顿。
她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回去得从他们旁边经过,不然就要让很远。
“夏老师,你来得正好。”沈颂朝她走来。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夏老师”。
他走到夏初霁身旁,跟那个女生隔开距离:“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你管管。”
沈颂说话的时候眉毛一挑,分明就是在说: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
夏初霁皱眉,正要说话,就见他从转身离开了。
那个女生年纪不大,见沈颂走了,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夏初霁作为宁河夜校的老师,只好上前安慰。
刚刚她听了个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得不承认,沈颂长了张很好看的脸。但她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了,不是喜欢苏承律那样的纨绔子弟,就是看上了沈颂这样的亡命之徒。
好不容易把这个女学生哄好,让她早点回家,夏初霁心力交瘁。
另一边,沈颂回去后自然是要去隔壁把丢下自己的万柏教训一顿了。
一心为他好的万柏觉得很冤枉。
开学后,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出了正月。
出正月后没几天,宁河夜校的平静被黄启带着警察打破。
黄启带着警察来抓人的时候,夏初霁他们班正在上课。
“夏老师,警察厅来了一群人,说是要抓你们班的学生。”教务老师急匆匆赶来说。
班级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初霁皱了皱眉问:“他们来抓谁?”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见黄启带着几个警察从教室旁边的窗户走过来到门口。她顿时明白他们是来抓谁的了。
黄启先是不屑地看了夏初霁一眼,随后目光在教室中扫视。他脸上隐隐还看得出淤青,想是当晚被揍得鼻青脸肿,养了半个月才好。
“就是那两个!”他指了指包海和万柏,“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
夏初霁冷声问:“你们干什么?这里学校,我们在上课。”
黄启冷笑了一声说:“正月十五那天,他们两个偷了我的东西,抓他们是应该的。”
“他们偷你什么了?”夏初霁问。
见夏初霁那么沉静,万柏顿时也有了些底气,问:“我们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
包海附和:“是啊!”
夏初霁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时候的场景,却也可以肯定万柏他们是不会偷东西的,很可能是黄启觉得被揍了丢人,再加上想要他们被重罚,才这么说的。
偷窃比打人罚得重多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个都心知肚明。
“你们偷了我一块瑞士表!”黄启笑了笑,“还不出来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被说成是偷东西,包海有些急了。
见警察要去带人,夏初霁走上前拦住他们说:“你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就想带走我的学生?”
班上的学生们都没想到平时温声细气的夏老师居然还有这样强硬的一面,对面警察都没在怕的。
警察平日里见过形形色色、各个阶层的人,最会看人。见她衣着和举止都不一般,他们有些犹豫。
夏初霁稳稳地站在警察面前,脸上不见慌张和惧色,声音平静:“如果空口无凭都能抓人的话,那我也要报警。你偷了我从不列颠带回来的项链。”说着,她看向黄启。
黄启被她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气得不轻,指着她说:“还有这个,夏初霁!她跟他们是同伙!一起抓起来。”
警察们这才知道面前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夏初霁,前安平王妃、夏老大人的孙女、学部常务次长的千金。
“你们还犹豫什么!不想干了吗?都给我抓起来!”黄启身上那股绅士的气度早就消失了,只剩下气急败坏。
一边是副厅长的公子,一边是夏次长的千金,警察们都在掂量孰轻孰重。
其中一个警察抱歉地说:“夏小姐,得罪了,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万柏一看他们要抓夏初霁,立即跳了出来。
贺逸义正言辞地说:“这里是学校,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的。”
顿时,班级里的学生都很激动。
黄启朝后面缩了缩,指挥着警察说:“闹事的全都带走!”
他刚说完,就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要不是被警察们扶住,就要摔到地上了。
“谁的狗命不想要了!”站稳后,他回头。
一阵声音有力、节奏懒散的脚步声让夏初霁心头一跳。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给你一次机会,把刚刚的话重说一遍。”
她回头,果然看到了苏承律。
他怎么在这里?
黄启没见过苏承律,下意识问:“你是谁?”
陪在苏承律身边的张校长绷着脸,语气不佳地提醒说:“黄先生,这是大公子。”
整个南方,不用报名字只用报“大公子”三个字的只有一个人。
警察们到底精明,先一步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公子。”
黄启慢半拍才意识到这人是苏承律。
苏承律抬脚,旁边的人自然而然地给他让路。他走向教室深处,在经过夏初霁身旁的时候轻轻地笑了笑。
在黑板前走了一个来回,他回头看向黄启说:“怎么?不愿意把刚刚的话重新说一遍?”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见谅。”黄启低着头说。
夏初霁从他的小动作里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
苏承律出现之前他还大摇大摆,此刻却不得不低头认错,班级里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
黄启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今天路过来巡视,没想到遇上了这么大的阵仗,带着警察来学校闹?谁让你来的?你父亲?”
都是纨绔子弟,黄启跟苏承律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同样的年纪,他可能还在想着怎么逃课,苏承律跟他的朋友们已经闯祸闯得驾轻就熟了。
没等黄启开口,夏初霁就说:“他污蔑我的学生偷了他的表,要来抓人,还说我是同伙。”
说话时被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有些不适应,不由地移开了眼睛。
苏承律从她温柔沉静的声音里听出了告状的意味,莫名受用。
他挑了挑眉,看向黄启说:“老师学生一起抓,你可真行。你的表真被这里的学生偷了?”
苏承律虽然是个公子哥,却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公子哥。黄启被他那双透着危险和压迫的眼睛看得有些心慌。
“我——”
苏承律收起漫不经心的笑:“不是的话就给我滚。”
黄启有些不甘心,旁边的警察战战兢兢地拉了他好几下,他才灰溜溜地离开。
“不都说大公子是纨绔子弟吗?我看着还挺好的。”包海小声跟隔着条走道的万柏咬耳朵。
万柏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说:“南方三城在他的治理下这几年好了很多,你真当人家是草包吗?”
包海一想,觉得也是,顿时恍然大悟。
黄启和警察们走后,苏承律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扫过整个教室,最后停留在端庄站着的夏初霁身上,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说:“继续上课。”
直到那军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教室里终于重归平静。
“好了,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大家收收心,继续上课。”夏初霁沉静温婉的声音把大家躁动的心拉了回来。
万柏还是忍不住回头要跟他颂哥再说一句话:“看见夏老师刚刚那么帮我们了吗?她真的不错吧?”
沈颂不耐烦,敷衍地“嗯”了一声。
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有些心浮气躁,一开始都听不进去,但是在夏初霁的声音里,慢慢静下了心。
今晚的时间过得很快。
下课后,大家纷纷回去了,夏初霁叫住了万柏他们,叮嘱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要再惹事,回去小心一些,防止黄启再找你们。”
万柏笑着说:“好的夏老师!”
夏初霁又看了眼沈颂:“自己小心一些。”被警察带去警察厅一审问,是很容易暴露身份的。不管他为什么要躲,作为他的老师,她是希望他安全的。
这句话万柏和包海没有听懂,但是沈颂却听懂了。
离开教室后,夏初霁又去校长办公室找张校长,对今晚发生的事情道歉。
张校长刚刚才忙完。今天大公子突然来学校巡视,弄得学校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人送走。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作为老师,保护学生是应该的。今天多亏了大公子,不然恐怕动静闹得会更加大。”张校长笑了笑说,“早点回去吧。”
今晚的事情确实多亏了苏承律。虽然张校长出面,黄启他们也不敢乱来,但是他的出现让事情解决得更加快、更加简单了。
夏初霁想着这件事走出校门,就看到了那辆张扬的别克老爷车。
那辆别克老爷车朝她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后座的车窗正好对着她。
车窗摇下,露出苏承律那张五官英挺的脸。车内泛黄的灯勾勒着他五官的轮廓,他高挺的鼻梁在脸上留下斜斜的阴影。
“上车。”他一开口就是公子哥的腔调。
“干什么?”夏初霁防备地问。
她神情中的防备打破了身上那股沉静得有些冷淡的气质,看上去鲜活了不少,在月色下漂亮得不像话,同时,这种防备又让苏承律心里没由来的不舒坦。
他手臂搭在车窗上,说:“刚刚的事情还没审完,我要继续审。”
夏初霁不动:“大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在这里问就好了。”
她的态度让苏承律挑高了眉毛。
二月的天依旧很冷,南方的这种冷是冷进骨子里的。
苏承律看了看她单薄的身体和纤细的腰肢,皱了皱眉。
不是金贵得不能受寒吗?
还穿这么少?
站在风里不嫌冷?
夏初霁只能看出他脸上不悦的情绪,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想到他平时的作风,心中更加警惕。
果然,苏承律接下来的话很气人:“你是自己上来还是我让人把你押进来?”
夏初霁抿了抿唇。
苏承律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唇上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收回手臂,退向里面。
上车后,夏初霁依旧贴着车门端坐着,温柔的声音里透着疏离的情绪:“大公子还想问什么?”
“我问过黄启了,他说是你的学生打了他。”苏承律懒懒地靠着,随手摘下放在旁边的军帽成了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