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苏承律穿着一件衬衫走进寒风里的样子却不断在她脑中回现。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苏承律回来了,手里拿了个烫壶。
“这是我从隔壁小辰家借的。”
他走到床边的时候,夏初霁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冻得抖了一下。
苏承律把烫壶塞到她手里后,就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夏初霁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他也不是一直那么恶劣。
把烫壶放进被窝里后,被子渐渐暖了起来,她冰凉的脚也终于感觉到热度了。
这个时候,苏承律身上的寒气也差不多散了。
他来到床边坐下。
夏初霁不自在地朝床里侧移了移,垂着头不去看他。“你把外套穿上。”
见她口是心非的样子,苏承律漆黑的眼底浮上笑意,问:“夏小姐这是在关心我吗?”
即使不抬头,夏初霁都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得意。心里一阵气闷,她冷漠地说:“我看着冷。”
苏承律知道她嘴硬,也不为难她,只是说:“我不冷。”
接下来,夏初霁不说话了。一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腿疼得厉害。
她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靠在了床头。她的腿疼是骨头里疼,毫无缓解的办法,只能熬着。
看着她努力忍耐的样子,苏承律心疼极了,恨不得替她。
即便疼得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腿上,夏初霁还是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隔了一会儿,她问:“你还不走吗?”
苏承律勾着唇说:“你这样我放心不下,等你睡了我再走。”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温柔。
夏初霁并不领他的情,说:“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他在这儿坐着让她心神不宁的,心跳也无法平静,她要怎么睡?
“你不躺下来吗?你不睡我是不会走的,而且,我不走你也没办法。”说着,苏承律伸手从床头的柜子上拿了本书,像是真准备跟她耗下去。
夏初霁自认是个耐心非常好的人,可不知道今晚怎么了,心中始终有些烦躁,竟然还没有他有耐心。
觉得他低头翻书的样子尤其可恶,她咬了咬唇,脱下外套,背对着他躺了下来,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
苏承律抬起头,一边心疼着她,恨不得替她疼,一边又压抑不住骨子里的恶劣,调侃地问:“穿这么多睡你不难受吗?”
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可能真在他面前脱衣服?夏初霁咬着唇不与他说话。
他纵容地笑了笑说:“随你。”
有个男人在床边坐着看着自己,这个男人还是刚刚才轻薄了她的苏承律,别说是睡觉了,就连坐着她都觉得不自在。
但是很快,夏初霁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因为,她睡着了。
听到浅浅的呼吸声,苏承律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看了眼这本书的封皮,挑了挑眉。
《文艺复兴小史》,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看这样的书。
把这样枯燥的书放在床头当睡前书的人也是十分古板无趣了,但是他偏偏喜欢得不行。
他起身把盖在被子上的军大衣往上拽了拽,俯下身体的时候刚好看到夏初霁熟睡的样子。
不愧是大家闺秀,她的睡姿非常好,端端正正的。因为腿疼,她睡梦中眉毛还微微的皱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阴影,一缕头发散落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发梢停留在唇上。
大晚上的,心上的人儿就这么毫不设防地睡在自己面前,不做点儿什么都对不住苏承律骨子里的劣根性。
他伸手轻轻替她拨开那一缕头发,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柔软、香甜,他不久前才尝过。
他慢慢靠近,却因为怕把她吵醒,吻最终没有落下。
来日方长,全是他的。
夏初霁这一觉睡得很沉,醒的时候天都亮了。
她茫然了一阵才想起昨晚的情景,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快就睡着了。
床边是空着的,苏承律已经走了。
不过,她被窝里的烫壶还是热的。烫壶里面灌的是热水,到半夜就不热了,可这个烫壶还是热的。
没想到苏承律竟然半夜烧水,替她换了烫壶里的水。
这样一来,他至少是后半夜才走的。
他竟然在她床边守了大半夜。
重活一世,她本对男人已经死心,也没有再结婚的打算,只想让谢熙得到报应,自己把日子过好,可好像出了意外。
想起昨夜的情景,想起他把自己困住、唇在自己唇上辗转,她的脸红了起来。现在大家比以前开放了,亲了、抱了,要是放在旧时,可是要负责的。
她怕是要落在苏承律手里了。
夏初霁眼中晨起时的惺忪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凝重。
她表情严肃地在床上坐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只能顺其自然了。
今天是周日。
睡到中午才起床的薛曦跑过来串门,挤眉弄眼地问她跟苏承律的事情。
夏初霁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薛曦满脸不相信:“昨天一直到我睡觉的时候他从没从你屋里出来。你们……”
听出她拖延的语调别有深意,夏初霁终于绷不住脸红了,没好气地说:“你胡思乱想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放在旧时是能立贞节牌坊的。”薛曦叹了口气说,“你大概是我们从梵桥回来的人里,道德的上限了。即使是没出过国、稍微新潮些的人也推崇自由恋爱,只要那一刻是相爱的,什么都可以做。”
“那是他们在给滥交找借口。”夏初霁十分看不惯那些打着“爱”的旗号滥交、结婚后还跟别人不清不楚的人。
薛曦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随后又说:“不过那个大公子苏承律真是出乎我的料。他跟传闻里很不一样,而且也不是那么好色,比起谢熙那种道貌岸然的人真是好太多了。”
“那是当然。”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夏初霁意识到不妥,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谢熙那样的人太让人厌恶了。”
第72章 不请自来
过了冬至后开始数九, 一九二九正是最冷的时候,冷到从学校食堂打回来的饭没多久就不冒热气了。
经常去孙老师家里蹭饭也不好, 夏初霁和薛曦就决定一起买些菜回来自己做。
出去留过洋的人大多数都比较独立。自己生活都是不成问题的。
新的一周开始,周一她们两个下午的课都很早结束,结束后就结伴去了菜市场。
在校门口的时候,她们刚好遇到了金清曼和她的同学们放学。
“夏老师、薛老师好。”
现在金清曼的名声已经不如以前了, 除了跟她很好的几个学生外,大部分已经认清了她的面目。
大家对夏初霁的误会几乎已经消除,但是整个文学专业因为钟教授,对她还是有很大的成见。
钟教授到现在都记得夏初霁在校长办公室顶撞他的样子。据说, 他上课的时候,还经常会拿夏初霁当反面例子。
夏初霁看向主动跟她打招呼的文学院的几个男生。
其中为首的那个叫殷培, 她有印象,之前在学校里很维护金清曼, 后来认清了。听说是秘书长家的小公子。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她认识他父亲。
她朝殷培温婉一笑,至于金清曼, 只当没看见。
看着夏初霁和薛曦离开, 殷培身边一个男生说:“这两个老师穿得真时髦呀。夏老师好漂亮。”
殷培点了点头说:“她们身上穿的是呢子大衣,现在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都喜欢穿。”
贺佳恩听得十分不满,小声跟金清曼抱怨说:“有什么稀奇的。”
金清曼天生素淡的五官与寒冬的萧瑟相得益彰。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棉服, 有些臃肿,生生拖累了她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气质。
她眼中闪过不甘和怨恨,表面上却一片平静,说:“我们走吧。”
薛曦坐上黄包车后, 还在回忆着刚刚校门口的情景。她不满地说:“金清曼那样一脸谁都欠她钱的愁苦样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捧,真是文人的不幸。”
夏初霁笑着打趣她说:“那是以前,现在平城的文人仰慕的可都是‘来鹤’。”
“来鹤”是女人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随后这位文锋犀利又十分神秘的女人成了那些文人和新潮人士新的仰慕对象。
薛曦打了个寒颤说:“别,我恶心那些跟谢熙一样道貌岸然的人!”自从那一次去贤书馆参加过聚会后,她就看透了,再也不去了。
两人坐在黄包车上,一路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车一直跟着她们。
到了菜市场外,她们正准备过马路进去的时候,那辆黑色的车突然挡在了她们面前。
车门打开,里面坐的是个陌生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穿着黑色的旧式长衫,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看上去十分高深。
“夏小姐,有没有时间聊一聊?”这个陌生男人开口,看似客气,却给人一种十分强势的感觉。
夏初霁没想到这人是来找自己的。
薛曦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臂,满脸警惕。
这人一看就不简单,恐怕自己拒绝不了。
夏初霁答应说:“好。”
“他们什么来头都不知道,你不能去!”
夏初霁安抚地拍了拍薛曦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这个陌生男人笑了笑说:“夏小姐好胆量。”
“夏初霁!”薛曦眼睁睁开着夏初霁上了车,车子开走,着急得原地乱走。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叫来黄包车,坐上去后着急地说:“去苏公馆!”
这边,夏初霁上车后,旁边的陌生男人没有说话。她一路都在看着车窗外,最后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座小洋楼外,旁边门牌上写着三个字“冯公馆”。
三层的小洋楼外带着一个非常大的花园,看着十分气派,能住在这里的人一定非同一般。
“夏小姐很警觉。”
听到声音,夏初霁转过身问:“你是谁?”
陌生男人高深一笑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下车吧。”
把她带到这里,应该不像是要对她不利,夏初霁下车,跟着他走近冯公馆。
冯公馆里面更加气派,佣人很多,却处处透着一种森然的秩序。
“请坐。”
夏初霁坐下后,立即有人送上了茶点。
那个男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说:“你可以猜猜我是谁。”
夏初霁暗自皱了皱眉。
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这个人请她来的用意。难道就是来跟她玩猜谜游戏的吗?
“你是官员?”她猜测说。
他高深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夏初霁知道他应该不是官员。这人如果是官员定不是普通的官员,可平城手握大权的官员,像是秘书长、镇守使、政务处处长等她都见过,没有他这号人。
“商人?”
这个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从上一个试探里,夏初霁已经找到了他脸上表情的基准线。从他下巴上的胡子轻微抖动了一下可以看出,依旧不是。
不仅如此,她还看出,他很自傲。胡子抖动是因为他扯了一下嘴角,这代表着得意。或许他心中正在轻视她。
“不是官员也不是商人,那……难道是江湖帮派的人?”夏初霁坐在他对面,正好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眼眶附近的肌肉紧缩了一下。
这个男人摇头。
夏初霁笃定地说:“看来是了。”
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严肃。
冯公馆内很暖,夏初霁此时却陡然感觉到一股凉意。她抿了抿唇,问:“不知怎么称呼?”
“大家都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冯四爷。”
“冯四爷。”夏初霁挺直了一下脊背说,“我只是个弱质女流,与江湖帮派毫无瓜葛。冯四爷抓我,可是因为沈颂?”
冯四爷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这个‘抓’字用得好。夏小姐很聪明,我抓你确实是因为沈颂。沈颂这个后辈来平城没多久,却让我手底下的人吃了不少亏。”
竟然是沈颂的对头。
见四周都有佣人,根本没有走的机会,夏初霁攥着衣袖垂了垂眼睛,声音沉静地问:“不知冯四爷想要如何?”
“如何?自然是想要你的命,给沈颂一个警告了。”说着,他掏出一把枪放在了他们之间的茶几上。
枪碰上红木茶几发出“哐当”的声响,让夏初霁的心跟着一跳,脸上发白。
此时,冯四爷话锋一转:“不过,随意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也不好。我给夏小姐一个机会,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来。这把转轮手/枪一共六个弹巢,只有一个弹巢里填了子弹,夏小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说着,他看向正好从旁边走过的小弟,说:“阿岩,你过来跟夏小姐玩。”
被点到名的阿岩僵硬了一下,才慢慢走过来。
夏初霁可以看到他的腿在发抖。
而冯四爷,说完已经靠在了沙发上,还从佣人手里端过茶,像是准备欣赏一台好戏。
传闻江湖帮派的人心狠手辣、刀口上舔血、不把人命当命,果然如此。
这里是冯公馆,到处都是冯四爷的人,想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怎么还不开始?阿岩,你先。”冯四爷慢悠悠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