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不过一棵树——喻言时
时间:2018-09-04 08:44:08

第30章 第29世界
  霍初雪陪着贺清时把别墅的房间都走了一遍。每间房间都是一个故事, 都是他和离开那个人的前半生。
  她有些时候会羡慕他的太太, 羡慕她能拥有这个男人全部的爱,能被他所爱,被他呵护,陪他一起生活。哪怕妻子离开这么多年, 他始终眷恋着她,心里留有她的位置。
  可有时候自己又会释然了,他再爱她, 她也没能陪他到老。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 让她认识他,对他心动,爱上他。她只想不遗余力地去陪他走接下去的人生。
  都说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离开的人会让在世的人对他们永远保留爱和眷恋。
  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底留有亡妻的位置,是他长情的表现。薄情寡义的男人转头就把妻子给忘了,另觅新欢。这样的人一旦对另一个钟情, 那便是余下的半生。
  他可以对离开的人眷恋和思念。但却不可以走不出来。
  她想做的从始至终就是让枯木逢春, 让他从前尘往事中走出来,去过属于她和他的不一样的人生。
  之前和好闺蜜乔圣晞提起这些,好闺蜜说她天真。她或许就是天真,这条死胡同没走到底,没拼个头破血流, 她就不可能放手。
  顶楼还有一间储物间,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那里。
  贺清时从一大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只纸箱,里面装着一些书和笔记本。
  霍初雪有些好奇,取出一本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杜思媛”三个潦草的大字。
  “杜思媛?” 她念出名字,“是兰姨和贵叔的女儿吗?”
  贺清时点点头,“是的,比我太太小三岁,和我太太一起长大的,就跟亲姐妹一样。”
  她还欲再翻,被贺清时制止住,“这是媛媛的日记本,霍医生不要看了。”
  她手一顿,赶紧合上,“不好意思。”
  “媛媛出事以后,兰姨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给烧了,没想到这里还留了一箱。”他重新规整好,一件一件摆齐,“我这次给他们带回去,要烧要留都由他们决定。”
  “你和兰姨一样,也把你太太生前的东西给烧完了?”
  “是的,只留了那本《风声雨声》。”他压低嗓音说:“她离开后,我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得家里有她任何东西,她的衣服鞋子、化妆品、书,甚至是她睡过的床,她用过的碗和杯子,她的照片,就连所有的结婚照也都给烧了。”
  睹物思人,太过诛心,宁愿毁去所有。可惜并没有用。思念疯狂滋长,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难怪别墅里一张照片都看不到。
  “没有用的。”霍初雪平静地说:“我也试过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心结解不开,永远都走不出来。
  日落西山,天空中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绯红。天蓝得格外有密度,看不见一朵云彩。
  贺清时将门落锁,脚边立着纸箱。
  清脆的锁门声一晃而过。他最后看了一眼别墅,白色的屋脊,线条利落而流畅。
  下次再来,这一片该是另一副景致了。
  霍初雪问:“里面的东西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贺清时立在门前,轻声回答:“都不要了。”
  没有人在,房子只是一个躯壳。他留得住房子,和这里面全部的东西,却留不住人。
  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花了十年才弄明白。
  如果不是那日霍初雪送他那本书,他回岑岭将它烧给苏缈,他或许至今都明白不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烧掉那本书,歇斯底里爆发一场,告别过去。回到青陵,情绪失控到那种地步,一个人在日料店枯坐了那么久。
  霍初雪远远看着那棵枇杷树,问:“你太太葬在哪里?”
  贺清时:“北郊公墓。”
  “今天你要去看看她吗?”
  “不去了。”他摇摇头,“等冬至再去。”
  两人一道下山。
  贺清时恍然意识到,霍初雪今天和他一起上山,就光待别墅了,别的地方一个都没去。她可是上山看风景的。
  “今晚在山脚住一晚,明天再上山看看。”他说。
  霍初雪:“明天还要继续义诊。”
  来岑岭看风景自然都是借口。她无非就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陪着他一起缅怀过去都是好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在让他动心之前,尽可能地多和他在一起。
  今天她陪着他最后一次来别墅,就像是完成一种仪式,她亲眼见证他告别过去。
  “一年前,我遇到一个病人,头胎是个女儿,一直没想生二胎。后面想生了,却患上了子宫癌,还是晚期。丈夫瞒着她在外面找了个小三,想生个儿子。她还没过世,孩子就出生了。孩子满月那天,她丈夫把孩子抱回家。她看过孩子以后,当天晚上就走了。她去世后,小三住进家里,一家人又是其乐融融。”
  “我过去一直觉得人一旦走了,就什么都没了。人走茶凉,无限唏嘘。人情凉薄,很少有人会一直记着离开的人。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高中的英语老师。我很喜欢她,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淡忘了。直到前不久同学聚会,我们班主任提起她,我这才想起来。你看,我竟然也这么薄情。”
  贺清时静静地听着也不出声打扰她。
  “人容易陷进两个极端,一种人健忘,难过几天,转头就把离开的人给忘了。另一种人长情,就像你,惦记和眷恋着离开的人,一味沉溺在过去走不出来。”她看着他,声线沉稳有力,“就像你之前说的,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舍得不舍得,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有人会先我们离开,这是定数,不可抗拒。所以你应该尝试着走出来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是我母亲对你的忠告,也是我的。”
  ***
  当天晚上霍初雪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时间节点,正是苏老师离开的那天。
  那天她给苏老师送了一枝梨花。
  距离下课不到两分钟的时候,苏老师瞥了一眼教室外面,抿嘴一笑。快速收拾好课本和讲义,外加那枝梨花。她笑着说:“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顺着苏老师的目光,霍初雪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穿一件休闲的直条纹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身材高挑挺拔,背影清俊修长,宛若白杨。
  他逆光站着,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正脸,只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瘦削的轮廓。
  她拼命想看清他的脸,可始终看不到。
  然后她便惊醒了。
  清晨六点,天朗气清,阳光大片抖落进来。又是一个艳阳日。
  她扒了扒蓬松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霍初雪第一次梦到苏老师。想来是昨天想起她了,晚上才会梦到。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静坐了五.六分钟,醒了醒脑子,然后跳下床去卫生间洗漱。义诊还没结束,每天都是苦逼的日子。
  ***
  民俗文化调研圆满结束,贺清时终于清闲下来。
  曲院长对于这次调研很满意,对贺清时赞美有加。
  周六不用上课,他去了趟兰姨家,看看小晴天,顺道把媛媛那箱东西给二老送过去。
  小晴天已经三个多月了,小家伙越发变得可爱了。贺清时一到,他便咧开嘴冲他笑,小手摆动,很是开心。
  贺清时把那箱东西拿给二老,说:“政府规划,岑岭的房子马上要拆了,我前些天回去了一趟。发现别墅里还有一些媛媛留下的东西。就给你们送过来了,是留是烧,你们自己定。”
  兰姨和贵叔蹲下.身翻了翻纸箱里的东西,里面都是女儿生前的东西。
  岑岭一带要拆迁,重新规划,消息他们年前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政府动作这么迅速,这么快就要拆了。
  兰姨站起来,对贵叔比划手势,“找个日子都烧了吧。”
  贵叔点点头,俯身抱起纸箱,放到角落里。
  贺清时:“不留着看看吗?笔记本里有媛媛写的日记。”
  “不了。”兰姨摇摇头,“都过去了,我和你贵叔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就让媛媛在那边好好的。”
  贺清时点点头,不再说话。
  兰姨却不得不旧话重提,“十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缈缈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重新开始。”
  贺清时:“……”
  每次他来家里,这都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尤其是小晴天出生后,这话题更是提得频繁。
  “兰姨……”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耳朵都听得生了茧子了。”
  兰姨却不依不饶,恨不得他立马就能听进心里去,继续说:“你觉得霍医生怎么样?我和你贵叔都特别喜欢这姑娘,长得漂亮不说,为人真挚热情,又爱笑,乐观开朗,性格好的没话说。”
  贺清时:“……”
  听兰姨提到霍初雪,贺清时心尖猛地一颤,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纠缠着他,很不舒服。
  从岑岭回来他有好多天没见霍初雪了,私下也没怎么联系。心火被压下,趋于平静。
  如今兰姨提起她,心火又被勾起,灼烧着神经。
  他面色微变,忙慌乱地说:“兰姨您真会开玩笑,霍医生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找一个二婚男人。我什么条件,别耽误人家。”
  兰姨恨铁不成钢地说:“二婚怎么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如今这些小年轻今天结婚,明天离婚,二婚多正常啊!亏你还是大学教授,思想这么迂腐。”
  “我的事儿我自己有分寸,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带晴天。”贺清时明显不愿继续这话题,扔下话就去了厨房,“我去给贵叔打下手。”
  见他离开,兰姨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第31章 第30棵树
  入夏后,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了七月, 青陵的天气已然热得让人无力吐槽,每天都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几乎都能把人给烤熟。
  中午在职工食堂吃完饭,贺清时回办公室小憩。
  正午时分, 外面日头正是毒辣。办公室外几株广玉兰被晒得软趴趴,叶子打卷,有气无力的。
  蝉鸣聒噪, 一声压过一声, 不绝如缕。搅得人心浮气躁。
  大热天,人也焦躁。贺清时近来情绪很受影响。
  四季之中,他最不喜欢夏天。白昼那么长,一整天都炎热难耐,哪怕是到了晚上也不显得凉快。若不是要去学校上课, 他都不愿意出门。一到休息日, 整日窝在家里,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一刻不歇。室内虽说清凉,可也委实沉闷。
  好在还有一周就放假了,他也可以休息上一阵。
  办公室里冷气打得很足, 他躺在沙发上,盖了毯子,慢慢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梦境变得越来越旖旎, 有个女人在她他身下热切而激烈地迎合着。他动作急,又猛又凶,似有将她就拆卸入腹的冲动。
  梦里一直有个声音死死压榨着他的听觉神经。女孩子的声音,又细又软,略带哭腔。
  “贺先生……”
  “贺先生……”
  ……
  那个女人叫了好多声,可是他却始终看不清她的长相。
  梦境冗长,画面一幅幅切换,无比清晰,他就像是在真实经历着这些。
  最终画面定格,女人扬起脸,笑容明媚,“贺先生!”
  他方看清她的脸。是霍初雪那张大写的,放大的,瘦削尖俏的瓜子脸。
  “霍医生……”
  贺清时从梦里倏然惊醒,大口大口喘气,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可不就是一场恶战么!梦里的那对男女那么激烈,那么放肆,彼此磨合,好像谁都不愿放过对方。
  他扶住胸口,想起梦里的那张脸,整张脸都吓白了。
  罪过,罪过,真是罪过!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澜澜水声骤起。水流哗哗流向洗手池,一下子就蓄满了。
  他把脑袋重重沉下去,冷水蔓过额头,清凉浸骨,能让人沉静。
  闭眼,屏息,暂时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片刻以后他浮出水面,怔怔看着镜子。镜子里的男人蓬头垢面,头发濡湿,脸上布满水珠,狼狈不堪。
  他取下干毛巾慢腾腾擦干。
  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满腔心火。
  这样下去一定不行。类似的梦境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梦到了。虽然每次地点不同,场景不同,衣着不同,可对象却始终是她。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表情变换,可人就是她。
  事件也相同,每次都是那么一件事,不过就是不同姿势而已。
  而梦里的自己迷离沉醉,激烈疯狂,丝毫不知满足,像是在食一场饕餮盛宴。
  年少轻狂的年纪,他不是没做过这种梦。可断然没有哪次会像梦里这么疯狂。甚至情到浓时,切身经历都不敌它一半。
  这般罪恶的自己他只觉得陌生。
  满心满脑的羞耻感沿着四肢百骸开始蔓延全身,他几乎无力招架。自身的羞耻,对霍初雪的愧疚,俨然就是疯狂滋长的藤蔓捆绑住他,让他不得动弹,越缠越紧,濒临窒息。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太过压抑,几乎无法喘息。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霍初雪知道他对她动了这种非分之想,她该作何感想。
  一直以来,霍初雪都是他欣赏的女人。这个女医生清冷从容,乐观开朗,敬业爱岗,极具责任心。她开心时会大笑,难过时又会放肆大哭,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热烈而富有朝气。就像是一团火,永远都有无穷无尽的能量。
  她有时也很孩子气,做事率真随性,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又细心熨帖,懂得照顾他人,照顾他人的情绪。他几次情绪失控她都看在眼里,可却不点破,以她的方式帮助他调节。
  她关心病人,兰姨生孩子期间,她一天往病房跑好几遍,嘘寒问暖,尽心尽责。她也会为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伤心难过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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