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所以,锦棠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陈淮安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朱佑镇给陈淮安的药,但显然,这药是有人钻着空子,递到她这儿,害她的。
  锦棠深吸了口气,这熟悉的味道,带着敌人的味道。
  她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改变了母亲的人生,但改变不了的是与黄爱莲的相遇。
  这个上辈子害她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女人,这辈子来的更早,更快,而且,还是借着她最想要的药,就来了。
  深吸了口气,锦棠揣着一匣子嗣育丸,进了后院。
  在从河西堡回来之后,她卖掉了十亩田地,将整座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后院阔朗展亮,便她自己也有了一间新的闺房。
  暗夜,无声的雪,锦棠推开窗子,坐在窗前,将匣子摆到眼前,拉过一张宣纸来,继续修改着,自己酒坛子的款式,从五年,到十年,再到五十年的窖藏之坛,坛坛价格不一,口感不一,当然,外包装也绝不一样。
  随着锦堂香在秦州的走俏,渐渐儿被人带到过了关山,带到了西安府,如今连西安府,都有锦堂香在售。
  于是锦棠开辟了一款又一款,从五百钱,到一两,再到三两银子的酒,如今真正的,从走质,进展到走量了。
  她每日忙碌而又充实的,就等着上辈子的仇家寻上门来。
  *
  事实上,黄爱莲来到秦州府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秋桂飘香的八月了。
  她先到西安府,此时,正值三年一度的,秋季乡试之时。
  位于西安府东南的贡院,三年一开,三年时间,其间就连每间考房之中,都已长满了荒草,蛇虫鼠蚊,更是一群一群,横结其中。
  但是,进了这贡院,考过乡试,只要能于几百名举子之中脱颖而出,就是一名举人了。
  凡为举人者,朝廷赐供的禄梁,各地商贾大户们孝敬的财物,足以让一个贫到家徒四壁的穷秀才,一跃而成为乡里的富户,而三年后徜若能在京城考中会试,进士之身,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似锦的前程,将伴随他的一生。
  黄爱莲就在贡院门外,一辆精致无比的马车上坐着。
  阿昌和阿易,那两个曾经的小奴子,在两年前,朝廷剿灭白云楼的时候,给她送出去顶罪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却不是空有美貌,娇的跟朵花儿似的小奴子,而是一个叫做薛才义的盛年男子。
  这男人原是个在崆峒山出家的武僧,据说一根禅杖打遍天下无敌手。
  黄爱莲上山,与他相对而坐,论了一夜的道,他就下山,还俗,跟在黄爱莲身边,为奴了。
  “才义可曾见过鱼跃龙门?”黄爱莲一件白色纱衣,下罩着沉潭面的纱裙,腕上两只翠玉水亮的镯子叮咚作响,侧首,问盘膝僧坐在她身边的薛才义。
  薛才义摇了摇头。
  虽说跟着黄爱莲,但这和尚从未断过修行,他只是,倾慕于她的满腹诗书,并才华而已。
  “我见过。”黄爱莲道:“在从壶口跑哮而下的晋陕大峡谷中,黄河水仿如暴怒的腾龙一般嘶吼着,尖叫着,奔腾而下。而三尺长的大鲤鱼,逆瀑布而上,跃上禹门口,便会化作腾龙,着青云而直上,升仙而去。
  才义啊,人是半神,半兽的物种,有神的思维,却有兽的身体。但兽是纯粹的,纯纯的兽,正因为他们纯粹,才能专心修行,化羽登仙。不过,话又说话来,今日,这座贡院,于这些秀才们来说,恰是他们的龙门,是腾然直上,还是安然作一条永不能翻身的咸鱼,皆在今日了。”
  薛才义与很多很多的俗人一样,膜拜于黄爱莲这不凡的谈吐,垂首道:“姑娘说的极是。”
  黄爱莲撩起窗子,遥遥望着一个个的考生,红唇轻掀慢启:“不过,那条跃龙门的鲤鱼咱们要慢慢抓,如今,咱们先去拿咱们的酒肆吧。”
  *
  马车随即启程,摇摇晃晃驶出城门,一路往秦州而去了。
  此时不过清晨,沿街不停的有人在叫:“豆腐包子,荞面饸饹,刚出锅的鲜饸饹。”
  陕西行省,虽说是边穷地区,却囊阔了整个大明一半的疆土,在此考试的多为外地举子,准备干粮是他们的长巷,几乎人人都背着一只大褡裢,在门前等着搜查,检视。
  而贡院门口的衙役们,细到连每一只馍都要掰开,细细揉扭,看其中是否夹带了小抄。一整只的馍,叫他们掰完,就成碎片了。
  连考三日,吃住宿都在这贡院之中,而秋季食物易坏,为了到第三日还有吃的,考生们带的都是不易坏的杂粮。
  因为葛大顺在锦棠的酒嗣中做事,锦棠给的工钱宽裕,而葛青章每每替锦棠绘坛贴,她也会给一笔不菲的报酬,所以葛青章的手头,如今也不算紧窄了,难得今日穿了件没补丁的衣服。
  他和陈淮安,嘉雨的干粮,皆是锦棠准备的。
  她前日到西安府,来跟这边的酒楼谈合作,昨日在客栈中顺带就替几个人蒸了糜谷面的窝头,又炒了一人一大包的熟豆面,供俩人在考房之中食用。
  本来俩人一前一后,后面跟着陈嘉雨,以及王树卿等人。
  掰馍这一手,葛青章早听说过,陈淮安却不知道。
  等掰馍的时候,葛青章的窝窝头里面搀杂着煮好的云豆、核桃、花生,芝麻糖,外表虽糙,竟是个十分奢侈的东西。
  一枚枚掰开,大约连衙役都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窝窝头,再瞧葛青章身长玉立,面貌清俦俊美,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秀致男子,笑着将窝头重又和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美人爱英雄,您这窝头实在蒸的别致,秀才老爷,小的提前祝您前程似锦了。”
  葛青章拎起褡裢,侧首,在陈淮安耳边低语了一句:“你仍旧在我隔壁,徜若真的没把握,就敲三下壁板,只要我会的,必定倾囊以授。”
  这清秀白净的表哥,挑衅一笑,眸色仿似藏着水光,转身,进门去了。
  因他的窝头形样比葛青章的难看,还粗,笨,形样蠢,陈淮安只当锦棠给葛青章蒸了天下难得的细窝头,给自己的只是些粗粗笨笨的糙窝头,气的脸都绿了。
  等衙役掰开他的窝头,里面倒是没有云豆花生和核桃仁儿,但是每一只圆圆的窝头,中间全是空的,里面加着的,是先夹杂着各种香料腌制过,再脱去水份,然后烤成干儿的牛肉干儿。
  皆是最精最细的小牛犊肉,远远闻得一股五香辛辣之味。
  他不喜吃甜物,倒是对牛肉干儿情有独钟,偶尔写文章时需要琢磨,嚼一口牛肉干儿慢慢儿嚼着,文思泉涌,文章也就出来了。
  酒肆的生意格外的忙,锦棠昨夜到二更时还在蒸窝头,今儿一早,在他们入考场之前,就已经返城,回秦州了。
  罗家酒肆如今已是整个秦州第一大的酒坊,锦堂香酒遍销于整个西安行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日进斗金的罗家少东家,百忙之中,半夜蹲在灶房,蒸蒸煮煮,亲手替他们治干粮。
  想起她昨夜蹲在灶前,瘦瘦的背影,陈淮安遥遥想起上辈子,乡试的时候她似乎也替他这样蒸过窝窝头,可惜他昏昏绰绰,连窝头是什么味道都给忘了。
  陈淮安故意慢了一步,便见身后嘉雨的窝头给衙役掰开,里面加着的是煮熟了的板粟,并咸蛋黄儿,如此一个,能抵得了半天的饿。
  她的细心,也算天下难得了。
  嘉雨似乎格外的高兴,故意追了几步,咬着红唇,道:“二哥,嫂子这窝头,蒸的正和我意。”
  陈淮安笑着唔了一声,摸了把这孩子的脑袋,遥遥望着嘉雨找到了自己的考房,才去找自个儿的考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锦棠蒸的窝窝头,我的独一份儿哟。
  嘉雨:呵呵。
  黄爱莲:传说中的茅台,我来啦。
  罗锦棠:呵呵!
  黄姑娘的每一次作妖,都要伴随着锦棠的再上一层楼哈。
 
 
第105章 猫鼠游戏
  眼看仲秋,正是丹桂飘香之时。
  渭河县傍着一条渭河,是个物饶地丰,瓜果繁多的地方。
  锦棠甫一从西安府回来,洗了把手,换了件碧青色的真裰儿,便急蹭蹭儿的跑到康家商栈隔壁,去看自已两个已有十个月大的,弟弟。
  两个大胖小子,一个叫宣堂,一个叫芷堂,虽说姓康,可俩孩子的名字后面全缀着个堂字,如此一来,与锦棠和念堂倒是一脉相呈,康维桢于这方面,算得上细心了。
  虽说就这么两个才口水涎涎四处乱爬的小家伙,于葛牙妹来说,却是最大的靠山。
  双胎儿子的喜讯,终究盖过了流言,渭河县的人们便暗地里嚼几句舌根骂几句,当面见了葛牙妹,谁不要称一声二少奶奶。
  她如今不必经营酒肆,专心照料两个孩子,倒是比锦棠从容了许多。当然,孩子也不止她一个人照料,就在她生了双胎儿子的当日,康老夫人几乎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人全都派了过来,宁可自己无人可用,也要保两个大孙子无闪失不是。
  所以,葛牙妹瞧着丰盈了不少,三十多岁年纪,肤色粉白,八月中的微凉天儿,一件宝石青织团花的薄褙子,头发松绾着,坐在廊下逗孩子。
  青墙红柱,两个白嫩嫩的小团子,葛牙妹唇齿含笑,远远儿瞧着当真卷轴一般。
  锦棠急吼吼的进门,抱起老大宣堂先亲了一口。
  这俩孩子生的并不像,宣堂是老大,性子温默些,芷堂是老二,更爱哭一点。
  “瞧你瘦成这样儿,这一趟苦坏了吧?”葛牙妹说着,唤了春娇来:“快,给大姑娘弄碗热茶来,如今天热,不能给她加红糖,拿冰糖冲一碗炒米茶,记得多放点儿糖。”
  说着,葛牙妹就把锦棠搂到怀中,一捏,手腕也细了不少。
  锦棠抱完了宣堂,弄了满身的口水,又去抱芷堂,这个生的黑一点,也丑一点,还是个爆脾气,一抱就哭,嗓门又大,不过在她这个姐姐的眼里,就丑,也丑的可爱,丑的可亲。
  锦棠偏要逗他,拿舌尖点了点子炒米茶,哄他来试甜味儿,叫他咂巴到了,又不肯给,往他鼻尖儿上点了点儿,看他伸了舌头,笨拙拙的舔着。
  “小时候也没见你这般亲念堂,到底女人有了年纪,就该有个孩子的。”葛牙妹试探着说道:“你和淮安,也该要个孩子了吧。”
  锦棠跪在席子上,逗着俩孩子,笑着使劲儿点头。
  她这几年东奔西跑的,总是一幅男人装扮,清秀俊气的像个小书生一般。就连罗念堂,喊起来,也不叫姐姐,而是唤她作哥哥。
  葛牙妹虽说生了这么多孩子,但终归锦棠是老大,又还是她唯一的女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于锦棠,远比小的几个更疼爱,只是女儿大了,像飞出了窝的凤凰一般,她想疼,却总够不到她。
  “你去西安府的时候,京里来了个大商贾,与咱家签了三百坛子锦堂香的价单,预付了一百两银子作订,银子我替你收着,你看,酒何时能灌装出来,估计明后儿人家就要上门来提货了。”
  葛牙妹说着,起身,从屋子里拿出一只匣子,于中间抽了一张一百两面值的银票,递给了锦棠。
  锦棠眼尖,早发现匣子里别的都是上千两面值的大额银票。
  康维桢的全部身价可都在这匣子里装着呢,不过葛牙妹到底二嫁,就算生了孩子,也只是个管帐的,不敢乱花他的钱。
  锦棠笑了一笑,道:“好,我会提早灌装的。”
  她直觉,这订单当是黄爱莲的人干的。但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从去年就在候她,黄爱莲真能沉得住气,将近一年后才来,一来,就是三百坛酒的大订单。
  而黄爱莲千里迢迢,盯上她的酒肆,或者说她这个人,究竟为的什么,锦棠迄今为止还没搞清楚了。按理来说,当不仅仅是个陈淮安那么简单吧。
  她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风光人物,虽说相貌不算绝色,但因其谈吐,以及经商的能力,还有一个作首辅的爹,可以说满朝文武,只要是男人,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苦而执著的,想打倒她这么个寂寂无名的酒家女,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
  回到家。
  齐如意和葛大顺,如今是在酒肆里常呆的两个。
  不过,齐如意可不要锦棠的银子,也不记锦棠的情,她只当是陈淮安容留的自己,如今一门心思,认定自己是陈淮安的妾侍,便帮锦棠,也是妾侍的本分,毕竟妾侍,就得服侍主母嘛。
  锦棠迄今也没给过她好脸,进了酒窖,她先抿唇尝了尝酒,断然道:“这粮砂已经絮了,味儿都淡成这样了,还蒸它作甚,熄了火,做饭去。”
  齐如意默默儿望了锦棠一眼,起身出窖子,似是准备要去做饭,忽而折身回来,怯怯儿问道:“二爷该进考场了吧?”
  锦棠道:“进了。”
  齐如意深深点头,又问道:“二奶奶,考完,二爷就回来了吧。”
  锦棠摇头:“大约不会。等考完了,只要能中举,明年三月他就要入京,参加三月的会试,再回一趟渭河县,会耽阁时间的。”
  齐如意似乎格外的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锦棠看她也是可怜,这脑子直闷闷儿的大姑娘,上辈子叫齐梅捉弄了半世,也不知最后怎么样了,总归,过的很不好。大约也是脑子太呆的缘故。
  不过,她的心是好的,人也实诚肯干,所以,锦棠没想叫她做陈淮安的妾,徜若郎有情妹有意,她倒想着让齐如意嫁了陈淮安,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瞧齐如意如今的样子,春心萌动,一颗心全在陈淮安身上呢。
  共同在酒肆里生活了一年多,锦棠为着上辈子而心如止水,也一直暗中给齐如意和陈淮安机会。
  但是陈淮安见过的女子太多,将来与他有缘份的,黄爱莲是个响当当的大财主,陆香香人善心美,天真的就跟只小白兔子似的,锦棠瞧着齐如意一番痴心,也是由衷的可怜她。
  想帮她,但又觉得,真让她跟了陈淮安那种浪荡子,怕是害了她。
  “你再苦上一阵子,等咱们京城的酒坊要开时,我送你去京城,到时候你还可以接着伺候他。”锦棠一笑,道:“但你如今得把心思放在酒窖里,放在酿酒上,酒酿不好,你就永远呆在渭河县,哪都不许去。”
  齐如意比之原来瘦了许多,整个人,跟锦棠颇为神似。
  她红着脸,狠命的点着头。
  据说竹山书的学生们每每开玩笑,总问陈淮安,熄了灯之后,究竟分不分得清侍寝的是妻还是妾。
  抑或两个一床同滚,谁先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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