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面带微笑,仿佛对方在夸奖他一般,甚至道了一句,“谢谢。”
好吧,女科学家耸耸肩,连讽刺都能照单全收,她还能怎么办。
夏教授过来拍拍领队的肩膀,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一切尽在不言中。得到理解的领队,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你不要这样,他们有他们的规矩。”这些人里唯二的两个白人女性,就算不认识,一路从北京到这里,也相互熟识交上了朋友。
“好吧,你知道的,我只是忍不住。”
自由的象风一样的红发女子再次找到领队,认错也很爽快,“刚才的事,很抱歉。”
“没关系。”领队微笑,心情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其实,比那些满脑袋算计的商人,他们还算可爱。”夏教授过来,和领队站到一起,没有挤上去。来者是客,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倒宁愿他们是满脑袋算计的商人,至少,能拉到投资。”全国上下不管什么部门,拉外商投资尉然成风,反正什么单位下头都能挂靠公司,企业或是工厂。只要挂靠在自己单位名下,很多事情便方便得多。
就算学校,也有不少下属企业,属于相当普遍的情况。要到二十年后,国家政策出台,才开始清算和切割,不允许又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的情况出现,也不允许管理部门以任何方式参与经商。
但现在,是人人乐得和外资打交道,只要能拉到投资,不管什么单位,现成立一个下属企业,也是分分钟的事。
“夏教授。”有人在后头喊。
“哟,小雨。”夏教授一回头,看到司雨侬抱着一个大盆正朝他们走过来。
“知道你们过来,我叔公让我准备了一些茶水,就在山脚下。”至于他自己,则在田里忙碌,上头说了自有安排,需要的时候会去找他,他也就安心忙自己的。
反正水泥路和电线又不能拆走,司丰年的进取心,大概就只有小指甲盖这么大一点,巴结北京的大人物这种事,完全不在他的思维里存在。
一个大玻璃罐子里是泡的最普通的大叶茶,但也是农家唯一用来待客的茶,还有一叠空碗。都装在三轮车里,停在山脚下。
“让他们帮着你抱上来。”夏教授让翻译去帮忙搬水上来。
夏教授喊了一声,那些抱着树的男男女女一回头,也都觉得渴了。围过来一人倒了一碗茶,有些人习惯性随身携带水杯,摆手拒绝了大碗茶。
可是他们拒绝不了的是蔬菜沙拉,一个大搪瓷盆里,黄艳艳的龙头樱,脆生生的生菜,和切成薄片的黄瓜,再浇上一勺蛋黄酱,实在是让人唇齿生津的好物。
就象中国人抵抗不了夏天的酸梅汤一样,大多数西方人也抵抗不了带着些许凉意的,新鲜的蔬菜水果沙拉。
只有筷子也没事,很多人随身的包里就带着刀叉。喝完水再来一碗新鲜的,充满了水份的沙拉,简直就是炎炎夏日里最好的安慰。
“这生菜不错啊,口感真好,这是什么,吃着像樱桃,看样子倒像是沙棘。”坐在这里的都是植物学家,自然不会把沙棘和樱桃搞混,虽然大小口感和樱桃差不多,但在懂行的人眼里,就是只有一丝差别,也明显的象打上了探照灯。
只是要说沙棘,也不对,形状虽然像,但个头更大,特别是味道,没听说沙棘果有这么甜的。
夏教授关心龙头樱,其他人却更关心生菜。龙头樱有可能是当地品种,他们接触不多,但对于生菜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少有这种带着微微甜意的生菜,少有这种叶子里仿佛含着一包水的生菜,这是什么品种,中国改良之后的生菜品种吗?
虽然心里想的挺多,但下嘴一点也不慢,有用筷子的,有用自带的叉子勺子的,将司雨侬带的一盆蔬菜沙拉吃的干干净净,就连一片生菜叶子都没剩下。
夏教授吃完,便要付钱,司雨侬推说不要,“果子是自家种的,生菜也是自家种的,黄瓜更不用说了,都是自家种的。就是蛋黄酱,也是自家的鸡下的鸡蛋做的,要是收钱,我奶和叔公还得来还你们。”
“你还会做蛋黄酱?”
“这到底是什么果子,有点像樱桃,又有点像沙棘。”
“这个生菜是什么品种,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小姑娘被一群各种发色,各种眸色的外国人围在当中,问东问西。这样的情景在八十年代初期,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领队生怕小姑娘一个没忍住哭出来,那就尴尬了。
“蛋黄酱很简单,不过我们没有打蛋器,有点费力气。”
“这叫龙头樱,是我们家自己嫁接的新品种,前头这几亩全都是,你们要是想吃,可以自己去摘,不收钱。”
“生菜的种子是托人在外地买的,村里很多人种,我给你们指我家的地,你们走的时候,摘一些回去让招待所的食堂给你们凉拌,或是清炒,都很好吃。”
有四个翻译在,对话进行的很顺利,真叫人叫绝的是这小姑娘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一点也不露怯,着实叫人看着心生欢喜。
“要不然去看看。”夏教授问他的外国同行,其实他自己倒真想看看,干他们这一行的,看到新的品种,见猎心喜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司雨侬带头,原本村民自己上山,都是走的沙棘林,算一条小道,比较快捷。但夏教授带人上山,走的是大道,正好避开了沙棘林。
“这不是沙棘树吗?”植物学家看这种常规树木,也就是一眼的功夫。
“不过这果子。”树上还有熟透了没摘的果子,有个子高的外国人,手一伸就摘下一颗,洗都不洗直接塞到嘴里,然后点头,证明和刚才吃的果子,的确是一个味。
沙棘树上长出味道跟樱桃一样的果实,有人摸出了相机,有人拿出纸笔,还有人要求摘一些树叶和果实回去做研究。
司雨侬一一答应下来,等一群人忙活完,正好走出沙棘林,来到他们家的生菜大棚旁边。夏天的大棚,揭掉棚盖,露出钢筋铁骨的钢架。
随手摘了几颗生菜扔到蓝子里,装满了便往领队手里一塞,“给你们晚上加个菜。”
“不能要,不能要。”领队赶紧拒绝,吃老乡的东西本来就够不好意思了,还白拿,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没关系,咱们村又是修路,又是通电,都是因为这些外国人要来,我们知道的。”司雨侬冲领队眨眨眼睛,弄得领队哭笑不得。
“收下吧,人家的一片心意。”夏教授劝过领队,便招招手把司雨侬叫到一边。
“说吧,在打什么主意呢?”夏教授常和司雨侬时常通信,多少知道这个丫头的性子,说她是无利不起早吧,她又有一片赤诚之心,敢冒着生命危险进山找人。说她是无欲无求吧,偏她有时候又市侩的很。总之,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司雨侬伸出大拇指,小声道:“还是您老人家高明,一眼就看穿我的小把戏。”
夏教授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知道自己这是小把戏啊。
也就是一帮子不了解国情的外国人,和不怎么在意农村小姑娘的外事人员,才没往这上头想。夏教授是一眼看出,这丫头憋足了劲,想使大招呢。
“唉呀,这是什么,天呐,是酒吗?”
“可以喝吗?”
司雨侬打发那帮对生菜有兴趣的外国人,随便参观大棚,然后就发生了小型的骚动。
一个翻译快步走过来道:“小姑娘,那坛子里金色的东西是什么?大家都很好奇。”
夏教授无奈中断了谈话,跟着司雨侬往发生骚动的地方走去。
拔开众人,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就搁在几颗生菜中间的地上,阳光直接照射下来,宛如金色的霞云被装入玻璃罐中,而随着阳光的折射,金色的液体又象会活动的游龙,在玻璃罐里遨游。
“大家要尝尝吗?”司雨侬没说是什么,只是轻声问道。
“可以吗?”
“我们可以付钱,算我买下来的。”
“我也可以付钱,我打赌这一定是酒。”
“也许是当地什么特产也不一定。”
“反正我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
司雨侬之前提供的沙拉在大家心里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这罐金色的液体,便被自动赋予了美味的加成。
碗是现成的,拿去溪水里洗一洗,玻璃罐是最小号的,人却不少,一人也只分得一个碗底。就连领队和翻译,也都分到一点。
说尝还真就是尝尝,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意犹未尽。
“天呐,这简直是太美妙了,我喝下去的一定是音符,因为我现在想唱歌。”
“这一定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土地。”
领队听到这一句,险些笑出声来,只说土地肥沃的程度,兴州省绝对是垫底的存在。龙头村的土地,又在兴州省算垫底的,如果这里都是被上帝亲吻过的,那江南沃土怎么算,被上帝开过光吗?
“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今天晚上我必须喝这种酒,才能入睡。”
“我们也许可以向她付钱买一些,不知道红色中国是不是允许这样的交易。”
“你会害死她的,我建议你问一下翻译,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理。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到她的人身安全。”
这些话,有些会翻译出来,有些则不会。其实用不着翻译,司雨侬都听得懂。只是,她现在还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英文水平,只能保持微笑。
微笑的同时,她笑眯眯的看向夏教授,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问道:“您觉得,用来赚外汇,够不够格。”
第54章 外汇
夏教授眼皮子一跳,慌忙朝四周看去, 发现没人在关注他们说什么, 才松一口气。可是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外汇是那么好赚的吗。
司雨侬看夏教授的表情就知道他不相信, “您就说,您帮不帮我吧。”
“小样,还威胁上你夏爷爷了。”夏教授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来被威胁的模样。反倒是有一种被自家晚辈耍无赖, 而弄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您这次来,一次来了很多检测的仪器吧。”司雨侬问道。
“不是我们带, 是他们带了一些。”也就是财大气粗的美国人,运了半间实验室的仪器过来,签证的时候提的要求是要这里呆上半年到一年。可见,不写出几篇大牛的论文,是不准备回国的。
当然, 对于目前国内的环境来说, 任何科学方面的研究, 肯到中国进行,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在北京的时候, 夏教授的学校便和美国科学家所任教的大学谈好若干实验的合作, 算是皆大欢喜。
“您能不能借用他们的仪器,分析分析龙头樱的营养成份。”司雨侬提的就是这么个要求。
夏教授有点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了, 失笑道:“你的思路倒是对的。”
只是,未免太过天真,就算龙头樱的味道不错,营养成份也不错,但鲜果的运输费用极高。虽然现在有一些农产品销往美国,比如香梨和大葱,但这些在蔬菜水果类别里,还算是耐存放的。并且,和美国当地的农作物没有直接的冲突。
能够换取外汇的农产品,要求颇高,非一等品不收。各种农药标准,营养成份等等,绝不是农村随便粗放式管理,种出来的东西就能达到标准的。
除非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否则美国人很难从中国进口这种鲜果。而要说冲突,美国的大樱桃也是有名的,产量还大。有类似的产品,再从中国进口的可能性就会非常小。
也就是说,想用龙头樱换外汇的想法是好的,但实操起来,可能性并不大。
“我刚才说漏了一点,要分析的是龙头樱酿的酒,我一会儿给您拿上一大罐。”一大罐当然不可能全部拿来做实验,其实大半都是送给他们喝的。
龙头樱酿的酒,他刚才也喝了,味道的确不错。但说起酿酒工艺,国内比较擅长粮食酒,也就是白酒。西方人比较擅长葡萄酒和各类果酒,这种类似的酒,没准他们国家早就有了。
夏教授纷纷杂杂的想着,仍然不看好,但不会拒绝帮忙。
司雨侬要的就是不拒绝帮忙,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当然,一大罐的手工清酒被抬上车,跟着他们一起去招待所。至于钱,领队倒是愿意掏钱,但司雨侬却不肯收,只当作是送给他们做实验用的。
司家人眼看着司雨侬折腾掉了一大堆的东西,却一分钱没收,只当是还夏教授的人情,还特意跟村里提起,好让他们知道,维护人情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有司雨侬自己知道,她纯粹是另有目的。
她知道八十年代,西方人特别是美国人因为生活条件极好,快餐和肉食让大量的心血管疾病呈爆发式的增长。西方人也和中国人一样强调保养或者说健康,只是方式和中国人不同,中国人喜欢药膳加中药调理,而西方人喜欢吃维生素和蛋白质粉。
降低胆固醇除了药物,通常是依靠鱼油,卵磷脂或是膳食纤维等营养品,再方便,那也是跟药丸一样要吞下去的。
而龙头樱所酿制的酒中,让人看到的闪闪发亮的金色,其实是一种果油。而这种果油能够有效的降低胆固醇,并且对动脉硬化所引起的心脏病,有着非常明显的调养效果。
而这些,正是司雨侬从系统上百种完整的配方里,所找到的。这种果油有专门的提炼技术,她不知道这些教授和科学家们,能不能自己找到提炼技术提出其中的果油。但是,不管他们能不能掌握这种技术,鲜果想必都是他们所需要的,而且不会介意运输的费用。
甚至于,她还有另一个大胆的构想。但这些,统统要等结果出来,否则说什么都是空的。
第二天,陪着外国团过来的,换成了夏镇长陪同,没有看到夏教授,司雨侬有一丝失望,又寄希望于他亲自主持实验工作。
夏镇长和他爹的想法,完全就是两样,夏教授是带着比较谨慎的态度,客观的评价。但夏镇长则是完全带着主观的想法,如果龙头樱真有换外汇的能力,别说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是千分之一的希望,那也值得他百分百的争取。
司雨侬自然是有问必答,“外头人可能不记得了,但村里的老人应该还有印像,我爷爷是位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