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应酬了一天,姜老太太这会儿也确实累了。叮嘱瑞香好生的伺候姜清玉后,她就扶着姜清婉的手往屋外走。
姜清婉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对,但是到底如何不对她也说不上来。临出门的时候就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姜清玉,却看到孟姨娘正抬眼在看她。目光怨毒阴凉若毒蛇。
倒仿似姜清玉现在这个样子是她故意害的一般。
但姜清婉觉得自己坦坦荡荡的,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的事,便也无惧她这怨毒的目光,转过头继续扶着姜老太太往屋外走。
扶着姜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坐下,她在旁边的一张绣墩上坐下,听姜老太太和姜天佑,姚氏他们说话。
姜老太太全没有刚刚在前院陪客时的高兴样子,一双眉头紧皱着,说了姜清玉这张脸只怕已经毁了,再好不了了。依着他们永昌伯府做靠山,给她找个家世一般的婆家也不是难事。但若这个婆家找在京城里面,旁人迟早都会看到她的脸,到时议论起来,他们永昌伯府的名声肯定有损。所以现在有两条路,一是姜清玉嫁的离京城远远的,二是索性就不让姜清玉嫁了。或一辈子待在府里做老姑娘,或是找个由头,找个尼姑庵,我们永昌伯府捐点钱,就让她到庵里去修行。问姜天佑是什么意见。
不过听她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比较倾向于送姜清玉倒庵里去清修。
姜天佑听了,心中大恸。在战场上滚过的人,一双眼竟然赤红了起来,差些儿就要落下泪来。
当下就哑着声音说道:“若将她嫁的远远的,若她受了婆家的欺负怎么办?到时离的远,我们也都不知道,谁给她撑腰?让她到庵里去修行,她能过得了那样清苦的日子?还是一直待在家里的好。我是他父亲,就算管不了她一辈子,她的上半辈子也肯定管得了。等往后宁哥儿大了,承继了这永昌伯的爵位,还管不了自己亲姐姐的后半辈子?”
姜清婉看他一眼,没说话。姚氏摇着扇子的手也顿了一下。
还是姜老太太不悦的开了口:“知道你喜欢孟姨娘生的一双儿女,但宁哥儿才多大,说什么承不承继你这爵位的事?婉姐儿的娘还坐在这里呢。若她生下个嫡子来,难道还由得宁哥儿承继了你这永昌伯的爵位不成?这样的话可不要说的太早了。”
姜天佑刚刚也确实是心直口快了。这会儿才想起姚氏来,转头看她一眼。
姚氏脸上倒没什么神情,淡淡的,依然只慢慢的摇着手里的羽毛扇。目光别过头去看旁边花几上放着的一盆文竹盆栽,没有看姜天佑。
姜天佑面上讪讪的,也就没有再看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上棕金色的锦袍。
姜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就叫他们散了。
姜清婉就住在东厢房,所以是最后一个走的。正要跟姜老太太拜辞,姜老太太叫住她:“前几日你姑母叫人从宫里出来传话了,叫你赶紧进宫去给公主陪读。我想着我的寿辰也到了,就没有立刻进宫。现在你回去叫丫鬟准备行装,明儿你便进宫罢。”
这件事姜清婉事先并不知道。但没有想到现在一等她知道,竟然就已经这样的快了。
只得回说知道了。然后跟姜老太太拜辞,回了东厢房。
绿罗和红药便都打点着明儿进宫要带的东西,姜清婉坐在窗前的木炕上,看着院中的景色不语。
上辈子她不遵从家人的决定,夜奔崔季陵,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来,随后受了那么多的罪,落得了那样的一个下场。这辈子她不想再挣扎,便凡事都老老实实的听从长辈的安排罢。
还能指望有什么山盟海誓,同生共死的感情呢?日子无非这样平平淡淡,一日复一日的过下去罢了。
明知明儿就要入宫,但因着内心平静,晚间上床之后倒也安然入睡。
但睡至半夜,忽然就听到一声尖利之极的凄凉叫声。
是姜清玉醒了过来。且神智再不复白日的混沌,而是在很清醒的状态。
一个很清醒的人,忽然从镜中看到自己往昔如花似玉的相貌变成怪物一样,心中该是何种感觉?
姜清婉闭了闭眼。只觉得姜清玉还不如这辈子神智都一直糊涂,压根就没有清醒过来时候的好。
人生不过如此,若能快快乐乐的糊涂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好。
这凄凉叫声很持续了一会儿,惊动了老太太,叫了桃枝出来看视。最后姜清玉的嘴巴约莫是被人给封住了,又或者是晕了过去,尖叫声终于消失了。
姜清婉却翻来覆去的不大睡的着了,直至天快要破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绿罗叫醒的。
起床洗漱,梳妆打扮,到上房去给姜老太太请安。
姜老太太正在跟桃叶说最近几天的杏仁甜茶比以前可要甜多了,问厨房里是不是换了个新厨子。
不过年纪大的人,原就喜食甜食。而且这杏仁甜茶虽然较以前要甜,不过喝起来味道可要比以前好很多。姜老太太就很喜欢喝。
姜清婉上前给她请安,两个人说起昨晚姜清玉闹腾的事。姜老太太就抬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自己昨儿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想着要叫姜清玉搬回她原来住的锦云馆里去。
姜清婉心中微寒,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虽然是姜家的嫡女,但在这个永昌伯府里,也就只有姚氏她是真的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看待,旁的人,也就那样罢。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姚氏就带着姜清云和姜长宁过来给姜老太太请安了。
随后姜老太太说起,姚氏这才知道姜清婉今儿竟然就要入宫做陪读的事。心中很是不舍,泪光连连的拉着姜清婉的手。
姜老太太见状就说道:“只是进宫陪读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你做了这样的一副样子出来做什么?”
多年活在姜老太太的强势下,姚氏是不敢跟她顶半句嘴的。不过心中却在想着,做公主陪读虽然也能过一段时间就回家来住几日,但若真的如姜清萱一样做了太子或者皇子的身边人,往后哪里能经常相见呢?
还是忍不住的落泪。怕姜老太太再说她,就拿了帕子拭泪。
姜清婉只好柔声的安慰她,又叫她在家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姚氏点头应了。
待用过早膳,姜惠妃打发来接人的两名内监也到了。姜清婉便同众人告别,坐上马车进宫。
☆、第84章 富贵公子
姜清婉进宫见了姜惠妃,姜惠妃很和蔼的跟她说了几句话,叫她将带来的行装放到东厢房里,然后就领着她去拜见薛太后。
两个人到慈宁宫的时候,薛太后正坐在南窗木炕上。手边的炕桌上放着一盆盆栽,上面开了零星几朵白色的小花。
叶片狭长,就如同一把把的小镰刀般。不过现在这些叶子都有些发黄发枯,临近根茎的地方还很有些既白又细的丝状物。
就如同是有蚕在这里刚吐了很多蚕丝一般。
看得出来薛太后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虽然跟姜清婉说话的时候面上带了笑意,但也比较勉强。
不过薛太后上次见过姜清婉,对她印象很好,所以这会儿对她还算温和。
叫她不用多礼,起来坐下。还叫宫女上茶。
眼见姜清婉目光不时的看向她手边的盆栽,就问道:“姜姑娘可是认得我这盆花?”
姜清婉听问,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恭敬作答:“回太后,小女以前也只在书上看过这种花的介绍,不知道对不对。”
姜惠妃听了,心中就有些紧张起来。
宫里的人都知道薛太后是个很爱花的人,尤其爱兰花。有一间很大的花房,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开放。若看到有花枯死,太后就会很伤心,脾气也会不好起来。。
而她手边的这盆花,一看就知道不大好。现在太后问姜清婉这话,若是她答错了......
姜惠妃不由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姜清婉这时已经在说这盆花的由来了:“......若小女没有猜错,这应当是一盆建兰。而且还是建兰里的风兰。据传,福建武夷山盛产兰花,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风兰。叶片狭长圆状若镰刀,花白色,幽香袭人。习性生长在岩石或树上等干净的地方,姿态端庄高贵,世人多称之为仙草,或富贵兰。而诗人墨客也喜将它吊挂在书房或屋檐下,故也得名轩兰。”
“没想到你对兰花竟然这样的了解。一眼能看得出来我这盆花是建兰倒罢了,但你竟然能知道这是风兰。”薛太后面上带着笑容,毫不吝啬对姜清婉的夸奖,“你确实是个博学的好孩子。”
“太后谬赞。小女这也是凑巧蒙对了罢了。”
姜清婉脖颈微垂,面带笑意的恭敬作答。
她上辈子原就是个很喜爱花草的人,闲来无事时,看过许多记载着各种花草的书籍。有好些还是孤本。而且她父亲因为做茶叶的生意,和福建武夷山里的茶农经常有往来。知道她喜爱兰花,但凡每次去武夷山的时候就会给她带些兰花回来。
这风兰虽然名贵稀有,但那个时候她家里也是有两盆的。旁的四季兰,墨兰这些兰花她家里也都有。
薛太后又问了她许多和兰花有关的东西,她都对答如流。薛太后便生了一个心思。
“我这盆风兰原本还是好好儿的,从大前天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根茎这里忽然就出现了这样既细且白,如蛛丝一般的东西。我当时就叫人将这些都清理干净了,但每日早上一看,依然会出现这些东西。从昨儿开始,连叶子都开始变黄发枯了,开的花也掉了好几朵。我刚刚还在这里伤心呢。”
话锋一转:“姜姑娘看过的那些书上可有介绍过这样的病症?该如何根治?”
语气较刚刚急迫了一些。看得出来薛太后对这盆风兰确实很看重。
刚刚姜清婉对薛太后的问话都对答如流,姜惠妃心中才放松了一些,面上浮上笑意。
今上对太后很孝顺,若姜清婉能讨得薛太后的喜欢,那可就再好也没有了。但是现在,薛太后竟然问姜清婉知不知道她这盆风兰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若姜清婉知道,且能将这盆风兰治好,不消说,往后她肯定能得薛太后青眼,这阖宫里的人也都要对她高看一眼。但是若她不知道,又或是知道,但却没有治好,甚至将这盆风兰给治死了......
姜惠妃再一次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帕。
不过姜清婉心里却一点都不慌张,面上甚至带了浅淡的笑容。
刚刚她故意一直去看这盆风兰,就是要引起薛太后的注意。自然,这样的病症她也知道该如何根治。
以前她养的那两盆风兰,就曾相继出现过这样的病症。她为此翻看了好些前人的典籍,这才知道该如何根治。而且,那两盆风兰后来都好好的。
就微笑着对薛太后说道:“小女以前确实在一本典籍上看到过有记载花草得这般病症的例子,上面也介绍了该如何治疗的法子。只是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薛太后是爱花成痴之人,这几日看着这盆风兰日渐枯萎,她整个人也跟着枯萎了一样,竟是茶饭不思。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线希望。
于是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痛下决心般的说道:“姑且一试。”
叫姜清婉说出治疗的法子来。
姜惠妃心中实在担心,忍不住的轻声问道:“这风兰太后是很看重的。你,可有把握?”
姜清婉微笑。
她虽然有把握,但也不能说就有十分。现在也唯有赌一把了。
若能得薛太后青眼,于她而言总会是一件好事。
就对着姜惠妃点了点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对太后说了该如何医治的法子。
先将盆中的土壤悉数倒处,连风兰根茎上沾染的土壤都要洗净。随后重新换了肥沃疏松的土壤,再挖开根茎旁边的那一圈土壤,叫人拿了生石灰来撒上。
生石灰,这遇水可是会产生高热的呀,这样一株娇嫩的风兰能禁得住这个?
拿了生石灰过来的内监都不敢将手里的生石灰撒下去了。姜惠妃也紧张的手心里都潮湿一片。
就连薛太后也是迟疑了好一会都没有下令。不过看姜清婉一直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最后她还是沉声下令:“照姜姑娘说的话做。”
内监应了一声是,这才抖着手将手里的生石灰撒了下去。
自然不可能立竿见影,但姜惠妃还是忍不住的目光不时看向那盆风兰,盼着它立刻就能叶子青翠舒展起来。薛太后也是过一会儿就会看一眼。
姜清婉心中也有担心,但面上还算镇定,声音平缓的和薛太后说话。
知道薛太后喜爱花草,自然要投其所好。最后听的薛太后都忘了这盆风兰的事,面带笑容的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直等内监进来通报,说是国公爷来了,薛太后才停下。
一望雕花窗子外面,才见日影西斜,已经过了申正时分了。
早上她确实叫了个小内监到兵部去告诉薛明诚,让他散值之后到她的慈宁宫来一趟,她有话要跟他说。
就叫内监请国公爷进来。
薛明诚穿绯色圆领袍,腰系玉带。一张脸生的白净,相貌又隽雅,缓步走进殿中来,恍然便是一位气质闲雅的贵公子。
薛明诚既是卫国公,现在身上又领着兵部左侍郎的职位,还是薛太后的娘家亲侄子,身份岂是永昌伯府能比的?于是看到薛明诚走进来,姜清婉就起身自椅中站起。
薛明诚上前拜见薛太后,薛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又笑着叫他:“过来见过姜惠妃和她的娘家侄女儿。”
薛明诚记性上佳。上次他也是在薛太后这里见过姜清婉一面,虽然彼此都没有说上几句话,但还是记得她的。
更何况这位小姑娘的相貌原就生的让人过目不忘,身上的气质也很平和沉静。
就对姜惠妃行了礼,然后对姜清婉拱了拱手:“姜姑娘。”
姜清婉屈膝还礼,头微垂着,没有看他,轻声回应:“小女见过卫国公。”
彼此无话。
姜惠妃知道薛太后这肯定是要话要同薛明诚说,就领着姜清婉起身作辞。
薛太后也没有挽留,不过还是笑着跟姜清婉说道:“难得遇到一个对花草这样了解的人,跟你说话我很高兴,还能长见识。往后你若得空了,就多来我这里,跟我说一说花草方面的事。”
姜清婉恭敬的应了下来。然后跟在姜惠妃的身后往殿外走。
薛明诚看到她们两个走远,才转过头问薛太后:“姑母好像对这位姜姑娘很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