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快醒醒——写离声
时间:2018-09-05 09:55:57

  “他们约在哪天出奔?江氏赴约了么?”
  “奴婢记得很清,是去年十月十六,月亮又圆又大,娘子带着我逃到帽儿山,在亭子里等了一夜,也没见刘云锦来,娘子伤心得很,还要再等,我好说歹说劝得她回了家,谁晓得……谁晓得……”
  董晓悦听明白了,谭知府在书信上动了手脚,把两人的时间错开,让江氏走了个空。而刘锦云怀揣着与心上人再不分离的美梦去赴约,在流霜亭等着他的却是两个凶徒。
  又是个痴男怨女老掉牙的故事,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冯嬷嬷把来龙去脉说完,已经快虚脱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半晌不想起来:“奴婢真不晓得府君会要他命,要是早知道,奴婢就是死也不会说出来……”说着又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杜蘅冷眼看着那头发斑白的妇人,半晌道:“嬷嬷回家去罢,不早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铃铛声,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
  几个人不由转过身去,只见一辆轻便马车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到了他们跟前。
  车夫朝路旁瞥了一眼,赶紧拽住缰绳把车停下来,下马向杜衡匆匆行了个礼,对着老妇人喊道:“嬷嬷,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子要临盆了!”
  冯嬷嬷霎时把刘云锦忘了,惊诧道:“怎么这就发动了?!”
  稳婆陶大娘从车里探出头来:“嬷嬷上来挤一挤罢!”
  冯嬷嬷回头看了看杜蘅,躬身行了个礼,搭着稳婆伸出来的胳膊借了把力,吃力地爬上了车。
 
 
第87章 梦醒
  董晓悦和杜蘅望着马车消失在拐角, 铜铃和马蹄声渐远,周遭又安静下来,偶尔从某处围墙里传出几声犬吠或是小儿啼哭。
  “你怎么知道是冯嬷嬷给谭知府通风报信?”董晓悦问道。
  “猜的。”杜蘅轻描淡写。
  “……万一猜错怎么办?”
  “那就是刘公子弄错了呗。”杜蘅一推四五六。
  “……”亏她还佩服他神机妙算。
  “刘云锦八成是谭知府买凶害死的了, ”董晓悦蹙着眉道, “但是没什么证据啊……”
  杜蘅点点头:“过了这么久,物证早没了, 凶徒也叫他灭了口, 就算冯氏愿意出首, 也没有什么切实的凭据证明人是他害死的。”
  冯嬷嬷的证言最多只表明谭孝纯有杀人动机, 仅有动机是不能治罪的, 他只需一口咬定对刘云锦之死一无所知,谁也不能奈何他。
  何况他还是个不小的官。
  “谭孝纯与当朝左相李阳明是同年又是同乡,凭我一个小小的推官要对付他,不啻蚍蜉撼树。”杜蘅实事求是地道。
  “难道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明知道那谭知府有重大嫌疑,却只能任由他逍遥法外,虽然是在梦里,董晓悦依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的确是束手无策,不过……”杜蘅话锋一转,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能对付他。”
  “嗯?”董晓悦明知他卖关子, 也顾不上计较了, “是谁?”
  “此人立身严正, 不朋不党,一身浩然正气,难得还生得玉树临风俊逸非凡……”
  董晓悦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那人该不会姓杜吧?”
  “噫, ”杜蘅兴高采烈,“娘子也觉得我玉树临风俊逸非凡么?”
  “……”董晓悦竟然无法反驳。
  “说正经的,”杜蘅收起笑意,正色道,“在这梦里谭孝纯可以横行无忌,出了梦却未必。谭孝纯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我早已有所耳闻。此番巡按荆扬,正好把这蠧虫给除了。”
  杜蘅身为监察御史,品秩虽然不高,但是可以巡按州县纠劾百官,权力很大。
  董晓悦对他的官职和职责不甚了解,有些不明觉厉,用眼神表达了一番钦佩景仰之后,不由又犯起愁来:“总之还是得想办法从梦里出去……”
  “这是江氏的梦,解铃还需系铃人,”杜蘅想了想道,“待江氏醒来,梦自然也就到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晓悦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心往下一坠,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方才冯嬷嬷说江氏估计还有十来天才生,提前临盆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我溜进去看看?”
  杜蘅一听她要走,毫不犹豫地反对:“从发动到孩子坠地少说也要几个时辰……”
  意识到董晓悦在意味深长地看他,杜蘅欲盖弥彰地描补:“我猜的……总之明日早晨再去打听消息便是了,半夜三更的,你孤身一人太冒险。”
  董晓悦想了想,确实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跟着杜衡转悠了一整天,她也已经很困倦,便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一起往葫芦巷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门口,杜蘅正要往腰间摸钥匙,突然感动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忍不住捂住心口。
  “你怎么了?”董晓悦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赶紧上前扶住他,“哪里不舒服吗?”
  杜蘅“无妨”两字还未说出口,便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一股麻意从他的心脏一直扩散到全身,片刻之间就无法动弹了。
  董晓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难不成这小崔推官有心脏病?
  她来不及细想,赶紧解开他衣裳,想给他来个心肺复苏,手一触到他的皮肤便觉异样,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热度,比她这个生魂还要冰凉。
  董晓悦颤抖着手探他鼻息,却发现他呼吸正常,细看胸口还在轻轻起伏,就像睡着了一样。
  “杜公子?”董晓悦推推他,杜蘅全无反应。
  董晓悦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就算人死了也有余温,不可能凉得那么快,而且他分明还活着!
  她眼下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半魂体,试着拽了拽地上的男人,压根拽不动他,只得从房里找了条褥子替他盖上。
  她既不能去请大夫也没法报官,除了干看着没有丝毫办法。
  董晓悦在杜蘅身边坐了小半个时辰,他仍旧纹丝不动,随着轻浅的呼吸吐出阵阵寒气,不一会儿,他身边的草叶和树根上已结起了厚厚一层寒霜。
  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董晓悦站起身,捶捶发麻的腿肚,决定去江氏家里看看。
  她总觉得杜蘅变成这副模样和江氏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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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晓悦出了葫芦巷,一路走到江氏宅子门口,只见两扇黑漆木门关得严严实实,门楣两侧各挂着盏风灯。
  她虽是魂体,却不能像鬼魂一样穿墙逾壁,正愁怎么进门,那黑漆木门忽然訇一声从里往外打开,一辆青布罩着的马车从门里驶了出来。
  董晓悦趁机一闪身,赶在门关上前溜了进去。
  根据记忆穿过花园,她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江氏暂居的小院子,刚到门口便看到赵管事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拿帕子掖掖脑门上的汗。
  此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不时有丫鬟仆妇进进出出,打水的打水,提灯的提灯。
  董晓悦生怕撞到神色慌张、脚步匆匆的仆妇,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趁着有人往里端水盆的当儿,钻进门帘里。
  屋子里有些闷热,人又多,虽然熏着香,可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上回见过的小婢子在屏风外候命,冯嬷嬷和陶大娘则在里面伺候。
  董晓悦绕过屏风,蹑手蹑脚地走到江氏的榻前,只见她双目紧阂,气若游丝,一张脸在灯下惨白得像纸一样,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如果不是一串串眼泪和着汗水不断从脸侧滑落下来,董晓悦简直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冯嬷嬷抓着她的手,不住地掐她虎口,见没什么用,又轻轻拍她脸,一边焦急地唤她:“娘子,娘子,你醒醒,千万莫要睡着了。”
  稳婆陶大娘也道:“娘子屏住气再使劲,这头一遭总是难些,奴婢已经看见小郎君头顶了,你再使一回劲……”
  江氏闻言却是轻轻摇摇头,不住地掉眼泪。
  陶大娘脸色越来越难看,与冯嬷嬷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摇摇头。
  董晓悦探头一看,只见褥子上一大摊水渍,却不见婴儿娩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要是羊水流光了还生不出来,孩子是会缺氧的。
  冯嬷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俯下身贴着江氏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江氏抽噎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把着冯嬷嬷的手,哭着道:“嬷嬷,你说实话,云锦他真的死了么?你为什么瞒着我……”
  冯嬷嬷唬了一大跳,赶紧捂住她的嘴,觑了眼稳婆,慌慌张张道:“娘子又说胡话了,赵管事已经遣人去大宅了,府君很快就到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谭孝纯,江氏蓦地止住了哭,不知哪里来的劲,将冯嬷嬷的手一挣,眼睛里满是恨意,嘶声道:“谭孝纯,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冯嬷嬷急着描补:“我家娘子莫不是魇住了,怎么净说胡话!”
  陶大娘一直佯装没听见,此时方道:“女子生产容易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魇住也是常有的事,奴婢见过不少,前个张主簿如古人生小郎君也是稀里糊涂地张口胡言,娘子和嬷嬷放心,奴婢不是那起多嘴多舌的,不会出去乱说嘴。”
  冯嬷嬷神色尴尬:“陶娘子经多见多,小郎君洗三还得劳动你帮忙。”
  又转头劝江氏:“娘子,你想想小郎君,别再犯糊涂说胡话了!”
  江氏这才安静下来,静静地淌眼泪。
  泪眼婆娑中,她忽然注意到床边似乎多了个人。
  董晓悦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只听江氏犹疑道:“菩萨?”
  冯嬷嬷顺着江氏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困惑道:“娘子你在同谁说话?”
  董晓悦见江氏认出了自己,便道:“你看得见我?”
  江氏点点头:“菩萨是来带我走的么?”
  冯嬷嬷不由大骇:“娘子你清醒些,莫要吓老奴!”
  陶大娘也着实唬得不轻,胳膊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连连默念阿弥陀佛。
  董晓悦走到她床边,俯下身道:“我是来叫醒你的,这只是一场梦。”
  江氏轻轻笑了笑:“菩萨莫要骗奴,奴的刘郎死了……奴也不能独活……”
  董晓悦心知她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只得下了记猛药:“你不想替刘云锦报仇吗?”
  江氏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你死在这里,谭孝纯仍旧逍遥快活,刘云锦的家人永远不知道他下落,他留下的骨肉也会陪着你一起死!”董晓悦气急败坏地道。
  “这真的是云锦的……”
  江氏话音未落,董晓悦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再定睛一看,她已经回到了佛堂的莲花座上。
  惊魂未定,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第88章 入梦
  伴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啼哭, 白羽小和尚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褐色布衣的村妇推门出来,如释重负地对白羽道:“小师父, 恭喜恭喜, 贵人生下个小郎君,母子平安。”
  白羽苦涩地一笑, 心道又不是我生孩子, 有什么好恭喜的, 不过转念一想, 这江氏身份特殊, 若是在寺里出了差池,主持难辞其咎,眼下她自个儿化险为夷,寺里也免于一场无妄之灾,四舍五入也算是喜事,便对那村妇行了个合掌礼:“托赖王檀越相助。”
  免不得又在心里埋怨,这江氏也真是的,大着个肚子不好好在自个儿家里待产, 偏生跑到他们法藏寺来求梦, 谁知突然发动起来, 急煞了他们这些和尚, 好在附近猎户家的娘子王氏有过助人分娩的经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冯嬷嬷走出来, 一脸歉意地对白羽道:“今次多亏了小师父相救,大恩大德,我家娘子和奴婢没齿难忘。”
  白羽如今见这主仆俩便来气,僵硬地回了个礼:“檀越多礼了,若是要小僧去贵府报信,吩咐一声便是。”
  冯嬷嬷赧然道:“有劳小师父费心,怎么敢再劳动小师父。我家郎君不在城中,家中也没个话事之人,娘子眼下这情形也不能受车马的劳累......”
  白羽一听脸就发绿,这是想赖着不走?在和尚庙里分娩就已经够荒谬的了,难不成还想在他们法藏寺坐月子?
  冯嬷嬷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娘子说佛门清净之地,不洁之身不敢久留,方才听那王娘子说五里外有个玉仙观,待歇过这半日,咱们就往那观里去了。”
  白羽听了这话脸色才好些,那玉仙观是个女道观,他们去那儿爱歇几天歇几天,好赖与他们法藏寺无涉,便道:“如此贫僧便不挽留了,那玉仙观里都是女冠子,江檀越去那儿也有个照应。”
  冯嬷嬷千恩万谢,又说了一箩筐好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封银子要给寺里添香油,白羽推辞一番,对方执意不肯收回去,他也就接了。
  冯嬷嬷转身回了屋里,酬谢打发走王氏,轻声对江氏道:“娘子,奴婢与那姓王的村妇说定了,由她找几个壮实的仆妇,晚些伺候您去玉仙观。”
  江氏虚弱无力地倚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侧,却抱着怀里小小的襁褓不肯放手。
  听见冯嬷嬷的话,她只是讽刺地一笑:“何必多此一举,嬷嬷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冯嬷嬷一时语塞,嗫嚅道:“娘子总不好留在这僧寺里。”
  他们这回是趁着谭孝纯回乡替父母移坟的当儿偷跑出来的,想着明日一早就回,便对赵管事等人谎称是到常去的净衣庵散散心,谁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眼下也只能扯个玉仙观当幌子,等谭知府回来能不能瞒得住,只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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