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杨辉的残存旧部却突然振臂一挥,嚷道:“我们不想叛变!是潘志文逼我们的!杀了潘志文, 为郑把总报仇!为我们二司死了的兄弟报仇!”
此言一出, 三局一个旗总也嚷了起来,道:“元处长说了, 诛杀逆贼, 既往不咎!”
亦有人尖利的反驳:“十两金子你们不想要了么?”
“你做梦吧!叛逃死罪!我们回不去了!我们不是烈士,死了都没人埋!”
康盛见状, 撇开元宵, 就往营地里狂奔。粮食燃烧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军营,集合的竹哨声不停不歇的响, 旌旗挥动, 指挥着人归队!
潘志文的亲卫竭力嘶吼:“敌袭!敌袭!集合!”
军营里一片混乱,元宵手忙脚乱拆下脖子上的绳套, 她听见有人动摇,她想去指挥, 可她只消出声,嗓子就好似针扎一般。摸索的找到方才康盛留下的陶罐,咕噜咕噜的灌了水,嗓子依然没有丝毫好转。又听一句质疑,元宵手脚并用的往营地跑。瞅准个拿哱罗的,抄起个石头,躲在背后猛的砸在那人的后脑勺上,而后抢过哱罗挂到身上,咬牙爬上了颗落叶乔木,拿住哱罗拚命的乱拍。
潘志文本就混乱的指挥,更叫她干扰的不成样子。众人顺着毫无章法的哱罗声看去,就见到了树杈上的满身狼狈的元宵。二司三局百总杨怀珍一挥手:“保护元处长!”
二司残部哗啦啦的往元宵处冲,带动的原先观望的人也撒腿就往这边跑。潘志文果断的拿过一把弩,脚踩上弦,瞄准了元宵。
元宵只顾得召唤不愿被潘志文裹挟之人,待见寒光乍现,躲已是来不及!本能的往侧偏了偏,却是卡在了树梢间,尖锐的弩。箭挟风砰的插入了她的右肩!带的人直往树下栽去!
二司的两个战兵奋力冲上前接住,鲜红的血液浸透了棉衣。剧痛侵蚀着元宵的思维,她只模糊听见人喊:“快拿刀削掉箭羽!”
“箭穿过去了!赶紧拔了止血!”
“谁有酒精!?”
“元处长不能死!”
杨怀珍捡起元宵掉落的哱罗,又是一顿乱拍。刹时间,潘志文的人在集合,心向管平波的人也在集合!半个时辰后,两边终于分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各自拿着武器对峙!
虎贲军的编制为营司局旗队,只消站好了位置,各有多少人一望可知。十两黄金的“欠条”与军规的威胁下,三分之二的人选择了潘志文。元宵以为烧了粮草,叛军定能一溃千里,可是没有。因为石竹秩序不过几年,叛军还记得抢粮的本能。沿途的邬堡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有恃无恐。杨怀珍苦笑着看向元宵:“元处长,我们能做烈士么?”
元宵咬紧牙关道:“我活着就能!我是稽查处处长,我可为诸位作证!”
杨怀珍一抹脸,对围着元宵的几人道:“你们几个护好元处长,咱哥们的家眷能否留在邬堡,子孙能否上学参军,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上!我们保护处长!”黑暗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音。
元宵顺着声音看去,激动的几乎尖叫!贺阳云!她的亲卫队长完成任务回来了!点燃了辎重后在暗自观察的贺阳云正是看到了方才敲哱罗的元宵,才趁乱迂回到近前。把元宵拽到自己身旁,飞快的掏出酒精等物替她处理伤口。
战鼓敲响!两军踩着同样的鼓点,向敌军杀去!
杨怀珍听着熟悉的战鼓,想念着才出生不久的儿子,眼中不知不觉渗出了泪意。人数悬殊的情况下,他报着的是必死的决心!叛徒的家眷不可能在虎贲军治下的邬堡内生存,他要用他的命,来换娶妻儿老小唯一的生路!
厮杀声震耳欲聋,一样的阵列、一样的步伐、一样的兵器,唯一不一样的,是两边截然不同的军心!几乎是以一敌二,两军却是僵持!战兵一个个倒下,后勤也陷入了混战。
背水一战打的尤其惨烈,疲倦之极的贺阳云强撑着扶起元宵,往山林中撤去!然先去烟火匠户家里借了火药,背着翻山越岭追上叛军,而后埋伏于后勤,点燃粮草,已用尽了全力。此刻带着伤员,根本无法爬山。贺阳云绞尽脑汁的想,他要如何才能保下元宵的命。唯有元宵,唯有元宵,可证明那么多人还愿为虎贲军战斗,证明不是所有人都是叛徒!
突然,侧边又出来一队人,截住了贺阳云的退路。亲卫们纷纷围住元宵,双方僵持着,谁也不愿先露出破绽。天空泛起鱼肚白,随着身后的厮杀声逐渐减小,贺阳云知道,败局已定!
肩头晕开了水花,贺阳云低头看着伏在他肩膀上哭泣的元宵。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权做安抚。
元宵呜呜的哭着,天光下,入目之处唯有鲜红。尽管叛军不住有人恐惧的退出战场,逃之夭夭,然毕竟实力悬殊,即使追随元宵的人因无路可逃而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力量,依然被打到崩溃,继而被原先的同袍毫不留情的屠杀。这些都曾是她的战友,朝夕相对情同手足。潘志文漠然的看着元宵,战兵们举着染满鲜血的武器向她们逼近。
贺阳云低声道:“我们逃不掉了。不过战场的情况,应该足够将军分辨了。”
元宵单手抓紧了贺阳云的衣襟,勉强说了声:“对不起……”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贺阳云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道,“是我们该说对不起。”说毕,放下元宵,对仅剩的几个亲卫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赚!兄弟们,走!”
截住元宵的人是杨欣派出来的后勤,本就不如战兵适应战场。此刻不知作何反应,呆呆的看着贺阳云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清晨的阳光下,苗刀耀出雪亮的光芒。贺阳云加入了最后的战斗,鲜血在他的刀锋飞舞,他终于摆脱了给个笨蛋做随从的命运,成为了他梦寐以求的战兵!自觉的站到鸳鸯阵中,就像他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挥刀、配合!
贺阳云的加入,并没有扭转乾坤。元宵闭上了眼,捂住了耳朵,她不愿再看见战友死在眼前,不愿再听见熟悉的声音发出的惨叫!这就是生不如死!潘志文,你够狠!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传来了一阵剧痛。元宵倏地睁开眼,看到了肩上踩的那只脚,以及脚的主人。
潘志文沙哑着声音道:“石竹营战兵三千零七十二人,如今剩不到四百。你满意了么?”
潘志文的话犹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元宵心底!她余光瞥见了死寂的战场。鲜血把地上镀上了一层褐色,贺阳云的尸体倒在了杨怀珍身上,插在他身上起卷的苗刀被血污的看不出半点原先的光泽。潘志文在用力,元宵却感受不到多少痛楚。虚幻的麻木从心底升起,令人作呕的战场逼的她只想赶快逃离!不管是生路还是死路,不管是师父还是贺阳云,来一个人,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人间地狱!
贴着地面的耳朵嗡嗡作响,元宵开始尖叫,咽喉的难受好似消失,她只想大声喊,想宣泄着心中无法描述的情绪!
潘志文骤然暴怒!狠狠的踹了元宵一脚:“闭嘴!”元宵的尖叫被他踢的戛然而止。他伸手揪起元宵的头发,迫使她的脸朝向自己,咬牙切齿的道,“你有什么好哭的?不是你,根本不会有这般结局!”
他带着两千多战兵,足以震慑黔安!可元宵横插一杠子,战兵逃跑加折损超过了四分之三!连后勤都逃离泰半!他从此再无生路!潘志文恨不得把元宵碎尸万段,拿住她的脑袋重重按进泥地里,把她撞的眼冒金星。
潘志文在元宵耳边说:“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你的,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休想舒舒服服的死!”
一群不知名的鸟从天空中飞过,元宵忽然觉得摊在地上的左手心一热。随即,她露出一抹笑:“潘师兄……”
潘志文冷冷的看着元宵。
“我之前一直很喜欢你,很想嫁给你。”
“然后呢?”
元宵定定的看着潘志文,看到他疑惑、分神,突然一个翻身,咬住了他裸。露在外的手。潘志文吃痛,揪着她的头发往后扯,元宵拚命咬着,直到嘴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才松开了牙齿,而后飞快的一掌拍在了他的伤口上!
潘志文察觉到了手背上的异常,元宵张着她的血盆大口:“我现在只想让你去死!”
潘志文的脑袋轰的炸了,额角青筋直跳,用刀挑开元宵的绷带,把手指深深的掐入她的伤口。
“啊!”元宵发出连连惨叫!
潘志文瞪着血红的眼,疯狂的喊:“那就让你给我陪葬!!”
第200章 回家
第152章 回家
险胜一场的战兵们,疲倦到几乎昏厥。谁也没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灿烂的阳光下, 目力绝佳的李恩会看见了疯狂的对人施暴的潘志文。他手中那小个子, 被他提起往地上砸!又一次提起, 李恩会果断抽出箭羽, 咻的一箭, 直入潘志文的胸膛!
清醒着的人顺着箭望去,鲜红的虎头旗撞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高山骑兵营!
康盛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喊:“跑!”
生死攸关间, 叛军们顿生十二分力气,连滚带爬的朝左近密林里逃命。却又哪里跑的过骑兵?远程攻击, 弓箭乃最准最快的武器, 其发射速度是踏张弩的三倍,火绳枪的四倍!
若非弓箭手培养不易, 军事史上未必有踏张弩的一席之地。生于马背的李恩会与孔彰旧部飞快的发射出根根箭羽, 把叛军吓的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空气里满是血腥, 久经沙场的李恩会策马入营地, 只消一眼,便知此处有过激烈的厮杀。援军赶到, 叛军所剩无几的气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纷纷跪在地上,脑子里皆是一片空白。
许思文从马上跳下, 踩着被血泡烂的泥土,四处搜寻着元宵。终于在潘志文旁边, 找到了倒在地上的元宵。脸色发青的她全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把许思文吓的魂飞魄散,拚命喊:“军医!军医!!!!”
李恩会带的是成建制的军队,自然有军医随行。听到许思文的呼喊,带着药箱飞奔而至。潘志文被一箭射中胸膛,竟还有气。他张狂的笑了两声,道:“我拿手指插进了她的伤口,她没救了!”
许思文气的恨不能抓住箭尾往里插,忍气问军医:“怎么办?”
军医先一杯酒精泼在元宵伤口上,然后点火烧匕首消毒,待刀上的温度降下,叫许思文摁住元宵,直接放血。许思文的冷汗层层,不住的跟元宵说话:“元处长,我是许思文,我们来救你了,你坚持住!”
元宵艰难的睁开眼皮,她略有些脸盲,许思文统共只见过几面,有些认不出来。不过既然不是认得的人,那肯定不是叛军。扫了一眼许思文的肩章,安心的昏迷了过去。
许思文吓的声调儿都变了,抖着问军医:“她她她要不要紧?”
军医不知元宵身份,何况与他无关,十分平静的道:“洗伤口太疼,她昏过去更好。”
骑兵营搜寻着营地,活着的俘虏一个个绑了,准备带回石竹营审讯。待搜到主帐前,一股血液沿着帐篷流出,把帐篷底染成了鲜红。李恩会顿了顿,抽出刀柄,劈开帐篷,就见一女子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人已气绝身亡。
亲卫跟了进来,李恩会道:“大概是杨欣,自杀了。把她的尸首带走。”又问,“王仲元呢?”
亲卫答道:“死了,应该是昨夜混战被人砍了吧。游击,你说发生了什么,怎地杀的这般惨?看样子,我们来不来都不打紧了。”
李恩会长长叹口气:“当然要紧。我们不来,谁知道他们谁忠谁奸?吩咐下去,赶快打扫战场,先粗粗从方位上判定,再分别审讯。尽量别落下任何一个抵御了叛军的勇士,将军还得追封并照拂其家眷呢。”
亲卫应声而去,尽可能的把尸体分成两拨,由俘虏一一辨认名字。忙完之后,已是天黑,骑兵营在左近重新择了块地打起了帐篷。
许思文在搭帐篷伊始,就率先抢了一个,把元宵搬了进去,升起个大火盆,期盼着元宵千万别咽气。他挺不喜欢元宵,可他的顶头上司李玉娇明显与之姐妹情深。此回虽是元宵主动请缨,却是他做的决策,追逐的战兵死的只剩元宵,他是有领导责任的。
何况能组织一群人跟叛军厮杀,元宵也是尽力了。这就尤其显得他不近人情。随着杨欣的自杀,除却李玉娇那纯爷们不算,管平波的女弟子可就唯有元宵了!许思文郁闷的半死,这趟差事真特娘的操蛋!他们被潘志文坑的,竟是怎么做都错!
休息了一夜,元宵还有气,也不见抽筋的症状,许思文放下心来。他一宿没睡,眼中全是血丝。李恩会进来道:“我们就要走了,许司长你这模样,怎么骑马?”
许思文摆摆手道:“放心,我睡不着!”
李恩会昨日焚烧掩埋尸体忙到半夜,连叛军都来不及审。点着伤亡人数,心疼的直抽抽。好好一个营,竟就自己杀到了全军覆没,糟心的他话都不想说了。汇集好审讯信息,把重伤的叛军当即砍了,轻伤与未受伤的用绳子绑好,再打了几幅担架抬后勤的伤员,调整好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回折。
因有伤员,又不甚着急,两天的路程足足走了四天才到。纵然有通讯员以及夜不收来回传信,留守的张英也快等疯了。许思文更为憔悴,见了张英就问:“将军有回信了么?”
张英摇头:“去飞水最快也要两天多,回来逆水,更慢。将军只怕才刚接到信呢。对了,元处长呢?”
许思文扯出个笑脸道:“熬过来了,听说她平素里日日勤练不辍,打熬的好身子骨。就是被人勒过脖子,嗓子伤的狠了,发不出声音。不提这个,立刻写信去飞水,告知将军实情,春耕后预备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