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礼官指引,木然的走着流程。
康王妃张明蕙用低垂的姿势掩盖着眼中刻骨的仇恨,恨不能生啖其肉。
愤怒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五脏六腑间,充斥着报仇的呐喊。
身体剧烈颤抖,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管平波不经意的一瞥,就把张明蕙定在了原地。
张明蕙的脑子瞬间清醒,她不能冲动,她此刻杀不了管平波,她得忍。
在这宫里,恨管平波的人太多了,她有的是机会合纵连横。
窦宏朗从年轻时便喜温柔娴静的女子,她不信他不想废了管平波。
到那时,她再痛打落水狗不迟。
因此,当务之急,是她必须活着,活着才能离间夫妻,才能为窦宏朗出谋划策,才能有将来的反击。
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了眼眶,叩首,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之前的猖狂付出代价!
典礼持续到下午方才结束,管平波正式入主坤宁殿。
未成年的甘临与咸临随母亲居住,进一步奠定了咸临“嫡子”的地位。
朝中暗潮涌动,窦宏朗登基,册封太子便是他们要打的第一场硬仗!
新皇登基,按例要进行一系列的封赏与大赦,以定人心。
窦宏朗依父亲的旧例,以未收复北方为由,不设勋职,只追封了战死的各级将领,并发了些不值钱的荣誉称号。
省的众人耽于享乐,忘却北伐之心。
此外便是后宫中,胡三娘册封惠妃,赐居仁明殿;珊瑚册封昭仪,赐居慈元殿侧殿;陆观颐册封为景福长公主,居受厘殿;窦怀望晋昭王,窦咸临晋宁王,甘临晋永平公主。
以及黄雪兰为贵太妃,移居慈明殿。
另,怜窦高明遗孀肖慧琴独女病故,特择族中孤女过继其膝下,聊解荒凉。
此令一出,众人便知长房一脉大抵是没有追封,亦无嗣子承袭香火了。
窦元福当年办的事极不得人心,其母族妻族又不曾在窦向东称帝的道路上有所作为,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凭张明蕙婆媳三人如何苦闷,都无计可施。
窦向东在位不久,皇陵连影都没有,再则窦向东早先便说想葬去北边,看着窦家一统天下,只得暂停棺椁于奉先殿,待将来修好了皇陵再下葬。
大行皇帝驾崩在年底,紧接着便要改元。
礼部照例拟出了众多年号,让窦宏朗挑选。
窦宏朗拿着折子去到后宫,请了管平波一起参详。
年号多代表着皇帝对执政期间的期望,管平波对别人的年号没有兴趣,装作谦虚的道:“我通没好生读过几日书,圣上还是请教朝中博学之士吧。”
窦宏朗笑道:“我们自家的年号,当然要自家做主。”
说着瞥过列表,微微顿了顿,故意指着其中一个道,“你看这个如何?”
管平波顺着窦宏朗的手指看去,竟是“绥和”二字,不禁囧了。
她在文史上半文盲,窦宏朗居然敢彻底文盲。
绥和二字倒也不是不好,其本意为“安和”,做皇帝希望九州安和是应有之意。
然而作为第二代偏安一隅的皇帝,就显得太没有魄力了些。
何况绥和曾是汉成帝的年号。
管平波的历史学的很是凑活,可盖不住汉成帝他老人家太有名啊!赵飞燕姐妹的老公,最后于绥德二年死在皇后赵合德怀中。
这谁夹进来的词?不能看着窦宏朗先前的封号是绥王,就胡乱凑数吧?
很显然窦宏朗的历史连门外汉都不是,他满脸诚挚的道:“娘娘于江山社稷有大功,年号带上你的字,甚妙。”
管平波:“……”同情的看了窦宏朗一眼,你真的不知道我这个皇后也很想弄死你吗?说来还是第二任大老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有木有!
窦宏朗笑眯眯的,年号从汉武帝开始,直到陈朝建立,历代皇帝都是经常改动的。
陈朝虽形成传统,但他将来亦可以更传统。
此时他拿来安抚军权在握的管平波,再合适不过。
作为一个的确想剁了丈夫的皇后来说,皇帝坚持要用绥和这等倒霉催的词,她真是犯不着阻拦,笑眯眯的同意了。
顺便深深感到,朝堂的站队开始了。
管平波预料的没错,议定好年号之后,紧接着便是定窦向东的庙号与谥号。
庙号自不必提,开国皇帝,无可争议的太。祖。
到了谥号,朝中气氛便有些微妙。
原本新皇的年号就该在大行皇帝的庙号与谥号后再提,倒过来了已是不敬,礼部尚书郑志广竟是在此时公然提议谥号为“庄武”。
林望舒听的嘴角直抽,谁家太。祖都是打出来的,谥号有武字不足为奇,但庄字着实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武而不遂谓之庄……窦向东的确被贺赖乌孤打的挺狼狈,若非管平波驰援,只怕应天都保不住,因此用庄字不能说不对,却是多少带着点讽刺。
武而不遂的是太。祖,那武而遂的又是谁呢?这马屁拍的太过明显,林望舒眼神闪烁,他嫁了孙女给窦怀望,郑家没了指望,便开始讨好皇后,站在了窦咸临那头了么?
文人笔如刀,窦宏朗查了查谥号的规则,果然被“庄”字梗的险些省了顿饭。
窦向东征战一生,中风前还在城墙上观战,作为儿子,哪怕因偏心之事再多不满,内心对父亲都是极佩服的。
然则“庄”字恰到好处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窦宏朗想改都不知怎生下手。
林望舒等人自是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可他们心里明镜似的,郑志广公然对窦向东的嘲讽,是交给管平波的投名状。
林望舒这等老油条,局势未明之前,他不可能为了人死茶凉的窦向东据理力争。
何况这个字确实很难挑理。
管平波收到朝中传来的消息,轻笑出声。
伟人曰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既然分了派系,上位者好坐收渔利了。
做完窦向东三七的法事,管平波便在坤宁殿道:“圣上后宫空虚,该择些佳秀入宫了。”
窦宏朗没什么兴致,懒懒的道:“你看上谁家的了?”
管平波笑盈盈的道:“闻得礼部尚书郑志广之长孙女贤德恭谨、才貌双全,圣上以为何?”
窦宏朗猛的看向管平波,良久,终是缓缓道:“依你。”
第246章 陈疴
第43章 陈疴
管平波看着窦宏朗神色变幻,笑容一敛。
郑志广如此拍马, 满朝竟无替皇帝出头之辈, 除却“庄”字贴切, 众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外, 还有贯穿了整个帝制时代的君臣博弈。
管平波瞬间明白了为何史上皇帝的谥号多算公正了, 并非朝臣多么的耿直,而是通常在权力交接的时候,他们会欺负新皇帝。
尤其是窦宏朗不见长才, 对她提议郑氏女入宫无能为力,自然也无法控制朝臣。
逼迫了窦宏朗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才入窦家做小老婆时, 窦宏朗就不是她的对手,何况眼下。
只是窦宏朗情形让她不由想到自己的将来——在有咸临的前提下, 甘临是否能够顺利接班。
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 在择选继承人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太平公主, 同时太平公主亦从来没想过能做女皇。
唐朝想做“皇太女”的另有其人, 且没有成功。
换言之,在华夏大地上, 众人不是不能接受对某个女人臣服。
就如武则天, 她为李家妇,生的李家子, 再怎么闹腾,都是李家家务。
退一万步讲, 武家果真能有继承人,她也是相当于守灶女的存在,成为家主的过度。
纵观历史,“守灶女”与“当家太太”并不少见,日本古时众多女皇、后世韩国的朴槿惠、美国的希拉里便是明证。
她们并不能代表男女平等了,而是她们的家族这一代里没有更优秀的男丁,暂由家族里优秀的女性来担大任,最终权力依然会回到下一代男性当家手中。
说到底,只是暂时迫于局势的妥协。
武则天的篡位,毕竟只是上层的变动。
但如果甘临为太子,则是整个制度上的变更。
从天家起,民间是否也可以有女族长?甘临作为太子,她必然有妻有妾,那么女公侯女官员是否也能在后院养上一群?嫡长的继承制度是否会崩溃?以父系为根基的宗法制度,如何续存?这些都是管平波将来要面对的质疑。
其间的斗争与博弈,比窦宏朗现在面临的要残酷的多的多。
管平波当然可以选择再生个儿子,然而她却不甘心。
如果说将来生的儿子果然比甘临优秀就罢了,技不如人,想是甘临也不得不服。
可是能力相当,甚至儿子略逊一筹的情况下,只因为甘临身为女性,就得退让,这种价值观是管平波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如果她认同男尊女卑,就不会踏上战场;如果她屈服于三纲五常,就不会想做女皇。
想到此处,管平波的内心越发坚毅,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想要就去做,哪怕失败,不过一死罢了。
管平波在沉思,窦宏朗亦没说话。
从年初窦元福被杀起,窦向东就有意让他参详政务。
至窦向东中风,朝中大事尽数落到了他的肩头。
然而,窦向东活着的时候,哪怕他什么都不能做,朝中也无人敢公然站队。
窦宏朗闭了闭眼,这就是他目前绝无可能有的威望。
广纳后宫,是窦向东早先就替他做好的决定,改元之后的确得选上一批女人充盈后宫。
可管平波的“投桃报李”未免太嚣张,她与郑志广有来有往,全然不把新皇放在眼里。
窦宏朗数次在管平波手里吃亏,倒也有些习惯,只把郑志广恨了个死。
好半晌,回过神来,假笑道:“不曾想你竟看上了他长孙,我原想着跟他结儿女亲家呢。”
管平波笑道:“咸临年幼,说亲还早了点。”
窦宏朗顺嘴道:“咸临是小,甘临却不小了,你心里可有主意?”
管平波道:“没有,甘临是公主,凭她自己想要哪样的便要哪样的,实在过不下去了,休了便是。”
窦宏朗:“……”哪有女人休夫的!公主也不行啊!弄死都比休夫强好么!
管平波却是心念一动,同是皇家人,公主比皇子的待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表面上来说,弄不好公主的俸禄更多、府邸更广,也与皇子皇孙讲究长幼有序。
可真到了实际,权力却还不如王妃。
王妃是自己人,子子孙孙受供养;公主为外命妇,不用到不值钱的第三代,其子见了表兄弟,就得磕头行礼。
在婚姻上更是,汉唐的公主尚可以养个面首什么的,后来的公主,便是任性如陈朝端悫,也是绝不敢公然出轨的,更遑论休夫。
而有时候话语权的争夺,就从微小的细节开始。
管平波很是认真的想,怎样才能把“公主可休夫”这等“大逆不道”的观念传达出去呢?
就在此时,一个內侍疾步走进殿中,磕头道:“回禀圣上、娘娘,才受厘殿的宫女来报,长公主有恙,请娘娘赐太医。”
管平波怔了怔,忙道:“去太医院请个得力的人。”
又对窦宏朗道,“我去瞧瞧。”
窦宏朗知她姑嫂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这等小事乐的做个好哥哥,遂道:“同去。”
于是夫妻二人皆急急往受厘殿走。
太极宫占地颇小,不多时便到了地头。
才进正殿,便听见里头咳嗽不止。
管平波抬手阻了窦宏朗道:“看来不是小恙,是病了。
圣上且回,省的过了病气。
我去瞧了也是一样的。”
规矩如此,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能得皇帝亲自探视,窦宏朗能走到受厘殿,已是很给面子了。
几个大太监也跟着劝了几句,窦宏朗从善如流的走了。
管平波方才冲进内室,一叠声的问:“这是怎么了?”
陆观颐咳的说不出话来,受厘殿大太监范元良小心翼翼的回道:“灵前太冷,殿下着了凉。”
管平波走到床前,命人抱了几个大迎枕垫在床头,扶着陆观颐坐了起来,柔声道:“咳的厉害了时别躺着,坐着能缓解些。”
陆观颐浑身无力,软软的靠在迎枕中,苦笑道:“我真是越发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