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张义道:“这里就是你们将来住的地方。
家具都备好的,你们自挑屋子住吧。”
此番只有姜老德带着家眷,其余皆是抛家舍业的跟了来,对房屋要求不高。
因在船上闲来无事,交谈颇多,此刻舟车劳顿的他们没了谈兴,各挑了合适的房屋,洗漱睡觉。
次日一早,兵部左尚书贺六浑出现在了院中。
姜戎打下北方后,学着陈朝弄了六部,不过要安放自己人,便有了左右尚书之分。
左尚书通常由姜戎人担任,高于汉臣担任的右尚书。
尽管如此,在开放科举后,北方的汉人渐渐开始认可姜戎,摩拳擦掌的预备冲进朝野、光宗耀祖,治下日趋安定。
贺六浑是贺赖乌孤之兄,亦是炎朝皇后的兄长,正经的国舅爷兼任的兵部尚书。
他汉话说的不甚好,对所谓的火炮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伊德尔看重,方做个样子。
姜老德几人进到堂中,怔了半日,才慌忙跟着陈张义磕头。
贺六浑的汉话说的寻常,淡淡的叫起,开门见山的道:“你们在应天的家眷,已被流放了。”
姜老德还好,要紧的亲眷都带了来,其余几人皆是心中发紧。
明知虎贲军军纪极严,但总还抱着侥幸。
贺六浑勾起嘴角:“也没去生地方,你们管将军是个大度的人,家眷都放去了海右郡,正是我弟弟的地盘。”
其中一个技术兵,名唤邢志明的用期冀的眼神看向贺六浑:“大人可否要我等家人团聚?”
贺六浑不高兴的皱眉,就有随从呵斥道:“放肆!大人没说话,你胡乱开什么口。
掌嘴!”
贺六浑抬手阻止了随从,面无表情的道:“你们差事办的好,自然有能见的一日。
既是虎贲军不要你们了,你们就安心住在京城吧。”
说毕,抬脚走了。
姜老德等人面面相觑,邢志明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那兵部尚书若不阻止,真的会挨打么?贺六浑走后,陈张义又来张罗他们的生活用度,再带他们去到兵备处,看看将来做活的地方。
姜老德等人卜一进门就齐齐皱眉。
姜戎的兵备处堆着好些破旧的大炮火枪,看款式竟都是虎贲军淘汰许久的了。
各色零件也没个章程,乱堆乱放,显的屋内十分杂乱。
看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笔墨,如何造的炮来?
陈张义笑道:“我们的兵备处就是这样子了,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写了单子,我好准备。”
顿了顿,又道,“方才你们听见了,虎贲军已把事做绝,你们便是回去,只怕也是杀头的命。
不如安心在这里,有了成就,圣上不会亏待你们的。”
事已至此,几个人还有什么法子?几人中姜老德官职最高,由他来写单子,其余的人七手八脚的收拾起场院来。
陈张义接了单子,就去调配物资。
等过了两日回来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头。
只见原先杂乱的场院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地板竟泛着水光,想是才洗了地。
火炮擦的蹭亮,细碎的零件分类摆在架子上,十分赏心悦目。
姜老德从陈张义带来的马车上卸下东西,首先就是找浅口的木盒。
邢志明等人围了上来,姜老德随口吩咐道:“你们几个编个号,按列收捡吧。”
几人商议了一回,很快分好了任务,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短短两个时辰,兵备处收拾的更加整齐。
陈张义没混进过虎贲军的地盘,今日算大开了眼界,暗自啧啧称奇。
又过了二日,伊德尔亲自前来。
进了兵备处,也是吓了一跳。
这里是他选的,此前来过好几次。
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看了姜老德等人收拾过后,方觉出之前到底有多乱。
仔细看了看屋内的摆设,架子上的零件皆贴了标签,用盒子装了,分类放好。
拿下盒子,竟发现盒子里还有小格子,鸡零狗碎的东西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里放着,越发显得的整齐。
伊德尔看得相当满意,慈眉善目的拍了拍姜老德的肩,赞道:“年轻有为啊!”
姜老德笑着谦虚了几句,伊德尔就问:“你们原先造的火炮,是什么样子的?一年能给我们造多少?”
姜老德住了几日,已知炎朝情状,为难的道:“火炮皆是用铸造法,需得有干燥的楠木或杉木。
炮身所需的铜铁皆需精炼,陈大人说都没有。
再则,我们在虎……原先只管研发,生产归生产。”
说着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一年能产多少门。”
伊德尔笑容一敛,接着问道:“你不会生产?”
姜老德道:“会是会些,靠着我们却有点慢。”
伊德尔道:“我给你一些人,你能造个火炮厂出来么?”
姜老德想了想,点了点头。
伊德尔又道:“你原先是得力干将,能造出比虎贲军更好的出来么?”
姜老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答话。
随侍在伊德尔身边的三皇子夸吕是个暴脾气,瞪着一双牛大的眼睛喝道:“你不肯答话,莫不是还惦记着旧主家!?”
姜老德吓了一跳,伊德尔看了看夸吕,示意他闭嘴,才温和的道:“我儿子性子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兵器自然要求个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虎贲军的火器是不知多少人熬了多少日夜精心研发出来的,那些数据姜老德倒是心中有数,可是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他自问没那个本事。
他们统共只有八个人,如何能承担海量的计算?而虎贲军那头,则是年年都有毕业生,选了尖尖的送往武备司。
武备司的规模是逐年增大的,因此技术肯定也是日新月异。
姜老德嘴里泛苦,想了半日才道:“我……小人尽量试试。”
这个答案伊德尔听的有些不高兴,于是换了个话题道:“我们还有很多火炮不能用了,你能否给看看?”
姜老德只得跟着伊德尔,挪到武备库里瞧。
库里大炮不少,看样子是从陈朝缴获来的。
可惜大炮都有个使用寿命,时间长了炮管变形,就得回炉重新锻打,且未必有新的生铁直接打造的强。
虎贲军淘汰的大炮材料,皆是融掉做了盔甲或农具的。
姜老德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伊德尔心情更加不好。
姜老德还能倒出点干货,先前陈朝留下来的那些工匠,更说不出个所以然。
兀自郁闷了半天,摆摆手,命人带姜老德等人去与陈朝遗留下的工匠汇合,共同探讨。
哪知两边人马受的教育全然不同,工匠又都有些倔强,才见面不到两日,就吵了起来。
兵部官员调停了几日,双方都不服气,不得已再次分开。
虎贲军做事,计算在前,行动在后。
传统的工匠却是带着满身小贴士,上手极快。
这厢姜老德才算出个大概,预备开工,那厢的小型炮口都快锻打完成了。
贺六浑本就不大信任姜老德,又看不懂他们的鬼画符,只当他们不肯拿出本事,险些恼的动军法。
不单如此,陈朝旧日工匠还特别会溜须拍马,把放炮的注意事项皆写了出来,姜戎兵上手就能用。
而管平波最恨这等投机取巧,每每都要求校准诸元,绝不许图省事偷懒。
那一排排的数据休说姜戎与陈朝的兵,就是原先就认得字的虎贲军炮兵,初接触的时候也是想死的心都有。
姜老德等人已无退路,一心为了炎朝好,解释的口干舌燥,却被当做顶嘴,惹的贺六浑当众挥鞭,将几个人狠抽了一顿。
虎贲军武备司乃管平波直管,在虎贲军内素来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登时生出悔意。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贺六浑不懂兵备,陈朝的工匠却是懂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不赞同姜老德的思路,但认为他们技术是有的。
常言道同行是冤家,工匠们自是不愿姜老德分了他们的好处,仗着贺六浑的信任,下了不少黑话。
于是贺六浑下令,命姜老德等人三月内至少造出一门不逊于红夷大炮的火炮来,否则便要将他们发配充军、贬为奴隶。
晴天霹雳!正在养伤的姜老德傻愣愣的看着来传话的兵部小吏,身体一软,当场往后撅去。
邢志明等人也是落下泪来,彼此对望,皆在想:怎么办?能逃么?
第271章 摊饼
第68章 摊饼
炎炎夏日炎夏日,长江边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只听一人喊道:“真能做出来啊!”
“快去告诉将军知道!”
“这等小事犯不着吧?”
“哪里小了!省多少事你懂吗?”
众人七嘴八舌, 也有相对冷静的点评道:“此法虽好, 摊出来的饼却不均匀, 容易引起战兵争执。”
原来是后勤部今年新得的毕业生, 来自岭东的陈运洋与新结识的小伙伴刘福庆、并武备司的张淑梅、朱甜茹一起, 做出了个水力驱动的摊饼机。起因是刘福庆这位被虎贲军解救出来的俘虏,想吃家乡的杂粮饼,与新朋友描述杂粮饼如何好吃, 勾起了陈运洋的馋虫。
恰好虎贲军内有大几万的海右人,战兵营后勤与各厂房的后勤便商议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家乡沦陷的战友们做杂粮饼送温暖, 陈运洋尝了尝, 大赞确实好吃。这杂粮饼比别的都香,且什么杂粮混着磨成浆就能做, 不挑米更不浪费, 是挺划算的。连最讨厌吃杂粮饭的管平波都说好。并且饼子耐储存好运输,没条件就生吃, 有条件了不拘裹大葱卷菜蔬, 简直百搭,是不逊于光饼的好军粮。
但杂粮饼纵然有万般好处, 制作起来却比米饭麻烦的多。后勤虽有足够的人会摊杂粮饼, 到底不是虎贲军现下的主食,每日做的有限, 似刘福庆这等没甚根基的小孤儿总捞不着几口,就叹道:“要是能多做些就好了。”
小伙伴刘远洋是岭东学堂选送中军的好苗子, 又出生于商贸繁盛的岭东,脑子最为灵活。听了刘福庆的抱怨,便道:“杂粮几多啦,你唔得食,牟人工啦。”
刘福庆满头黑线:“兄弟,你舌头撸不直吗?”
刘远洋摆摆手:“牟在意果底细节。”
刘福庆道:“我不在意,我怕稽查司的人在意。不说官话你会挨揍的,真的。”
刘远洋仰天长叹,终是操起了口音极重的官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即用机械辅助摊饼。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想要做出一套机械来,谈何容易。于是两个男孩子又跑去了武备司,勾搭了两个苍梧选送入武备司的高手,四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凑在一处,正经搞起设计来。
因管平波是个穿的,致使虎贲军内的风俗与外大不相同。外头十六算成丁,而在虎贲军内,不到十八的都被当孩子,中军尤其明显。四个未成年,前辈多有纵容,何况搞搞机械设计亦可开放思路,武备司火炮一组的组长张泽宇爽快同意了。四个人就此组队,埋头苦干,搞起摊饼机来。
这摊饼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首先拆解摊饼的步骤。第一步是选杂粮倒入斗中,杂粮流速要稳定,不多不少的刚好落到磨盘上;第二步则是驱动磨盘出浆;第三步浆落在铁板上,用刮板刮出面饼;第四步把面饼拿出,放入簸箕中。光是杂粮入斗,就把四个人折腾的够呛,杂粮大小不一,想要匀速,就先得拌均匀,于是前头又加了个搅拌的动作。动力则用水力,但江边虽有的是水,流速却不稳定,摊饼机那等精密的设计,没有稳定的力还谈什么生产啊?当然,他们可以人力驱动,可是少年人心高气傲,觉着人力驱动不够彰显手段,非要弄出水力驱动,实现自动化摊饼不可。
摊饼机小组为着这摊饼机,当真是废寝忘食。他们白日有工作不得耽误,只好晚上赶工。在营中的路灯下奋笔疾书。管平波是很鼓励各种研发的,她虽管不到这等小事,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各自的领导明里暗里放水,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经过反复的实验与失败,他们终于做出了第一台全自动摊饼机,卜一问世,就引来了无数人围观。
张淑梅看着奇丑无比的饼,在机械周围不停的绕圈,试图找出原因。陈运洋站在后头大喊:“是水力不稳定,刘福庆,调整参数!”
他们早就试验过无数遍,只不过先前是分段试验,今日才合并。一组组的专业术语从他们嘴里发出,伴随着叮铃哐啷的敲击声,杂粮饼竟然逐渐有了模样。众人都不错眼珠的盯着机器,摊出的杂粮饼被机械手扫到传送带上,新的杂粮饼又在铁板上成型。六个摊饼的铁盘缓缓转动,上面的杂粮饼一个比一个均匀。四组二十四张饼后,机器终于吐出了个厚薄均匀的浑圆大饼来。人群再次发出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