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欠了他人情?”
“林经理是好人。”
闻萤不吭声了, 坐回座椅靠背, 摇头直笑。
林谨承是如此擅长随意施舍,迷惑对方的心窍。
当年闻萤被包曼盈逼到泔水桶后面, 他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她也天真地以为,这是个好人。
如今才知道他早就全部标记好价格,要人翻着番偿还。
看这人不惜万里迢迢地追随他,想必林谨承施舍了不少。
车子把闻萤送回自己家,下车前她顺口问:“你叫什么呀?”
“廖禾。”
“廖师傅,谢谢你啦!”
廖禾和她差不多年纪,看着就是端正忠厚的长相。
闻萤欠身朝他挥手,廖禾面无表情地倒车。
挺直身子,她目送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敛起笑容。
又是一个傻瓜。
*
顺着“睹人思人”的线头,林肇伦希望每周能约见闻萤两次,坦言很多年没有见过那位旧友,对她很是惦念。
保持这样的频率,转眼过去两个多月。
除了吃饭,他们还一起看电影,买票去电影院,或者在家看。
狡兔三窟,当然不是林肇伦自己的家。
那处形如仓库的房子外表毫不起眼,没有任何门牌标识,里面全是顶级的影院设备,像威信的HI-END音响和巴可的投影机。
装有能容下十几人的座位,够开一场家庭规模的观影会。
大概因为林肇伦曾经留学多年,看的全是国外的电影和戏剧。
闻萤有时疲乏,直接睡过去,醒来见他专注得眼都不眨。
林肇伦似乎不介意她看不懂,只想让她在一旁坐着。
过去他也常带潘蕴慈看电影,她从来不是个好学生,遇到不懂的情节就直接睡过去。
林肇伦会心急地摇醒她“你这样看不懂的就更多了”,潘蕴慈则小嘴一撅“那你把刚才那段讲给我听”。
其实他那时根本不擅长讲故事,从头到尾掉书袋,比电影本身还叫人昏昏欲睡。
可潘蕴慈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眨着一双晶亮的眼,能活脱脱把他盯得满面赤红。
现在他不会这样了。
看话剧中场休息时,林肇伦起身去倒水,见闻萤睡着了并不理会。
闻萤学着潘蕴慈的样子,娇嗔自己看不懂,他也只是笑。
把这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潘蕴慈,闻萤唏嘘如今的林肇伦,恐怕再也掏不出第二颗心给别人暖手了。
潘蕴慈听了没说什么,不过随后就和闻萤断了联系,最近一段时间都找不到人。
门外的廖禾倒是雷打不动地守候,每次闻萤和林肇伦来这间仓库,他就等在外面的车里。
林谨承让闻萤设置手机快捷键,一旦有异常,通知廖禾踹门或报警。
好在林肇伦对电影的兴趣似乎大过闻萤,叫她不得不承认,他和哥哥、侄子真是一点都不像。
回家的时候,她越来越少坐廖禾的车。
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上次她不过随口说了句“真想不通会有人对林谨承那么忠诚”,被他当即奉还“你也一样”,噎得闻萤半天没回过神。
后来想想,他没说错,逆耳的果然都是真话。
*
潘蕴慈失联前曾叮嘱闻萤,对林肇伦不要太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图,反倒让人起疑。
于是有次吃饭的时候,林肇伦轻描淡写地问:“闻小姐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闻萤当时就听出,这是问她想要什么。
照潘蕴慈的意思,闻萤应该享受这场交易,全程扮演“一个单纯不做作的人,只想要钱”。
但她沉吟片刻,抬头对林肇伦说:“我不想在餐饮部做个小服务员了。”
林肇伦问:“做的不开心?”
“不是。”这么说着,闻萤想到的是林谨承。
定点酒店的项目拿下了,四方对他赞誉有加。
可林谨承并未沉浸喜悦,相反加紧与各方联系,紧锣密鼓地准备拿销售部开刀,暂时搁置了上半年内把闻萤调岗到其他部门的安排。
她怅然地垂下眼睫,轻声说:“我想要更大的机会,我可以做得更好。”
这话听来空泛,不过是闻萤的感叹。
本以为林肇伦会详问她,甚至取笑她,凭什么这么觉得?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点头:“好。”
相比林谨承,林肇伦可谓雷厉风行,一周后闻萤辞去鸿海餐饮部服务员的工作,入职本市另一家酒店景升的营销部。
同时邀请她周末参加一场私人派对。
*
那天下午,林谨承难得抽出空,不为别的就躺床上看闻萤挑选小礼服。
“老头子喜欢你吗?”
“不喜欢吧,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
“那你挑那么仔细干什么?”
从穿衣镜中对上他阴寒的眼,闻萤笑了笑:“别这样,穿什么是为我自己,你叔叔说会有不少重要人物现身,对我是个好机会。”
林谨承不屑:“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们卖的是林肇伦的人情,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就是一条捷径,事在人为嘛,我不怕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好歹可以多要几张名片。”
闻萤语气轻快,双手举起一条小黑裙朝他转身,“这条怎么样?”
“不行,这是我给你买的。”
“那这条呢?”一条紫色纱裙。
“别想了,太透。”
“这条?”一条亮橙色短裙。
“放下吧,那是我最喜欢的!”
闻萤露出为难的表情,歪头对着镜子思考。
一想到她澄如秋水的眼眸可能被林肇伦死死盯着,林谨承怒火快烧到天灵盖,冷冷地说:“你别去了,认识他那么久,什么消息都没摸到。”
这话听在闻萤耳中,有些责备的意思,但她脸上丝毫不见生气的迹象,一本正经地解释:“林肇伦防备心重,自然需要久一点的时间,有些人一两年都拿不下,你着急什么?”
林谨承俊眉一拧,“我着急?”
“现在好多了,刚开始他真是一眼都不看……”
“闻萤。”他生硬地打断,面色森然,“别和我说你们相处的细节。”
“也对,你可以自己想象。”闻萤收起裙子,回头冲他娇俏一笑,“那我去外面买一条,趁还来得及,再做个头发。”
“劝你做事要有分寸。”几个字被他咬得又狠又重。
“走啦!”
关门的瞬间,一声巨响吓得闻萤浑身一个激灵。
房内,手机暴戾地砸上门,屏幕应声裂开。
*
闻萤最终挑了件斜肩剪裁的黑色小礼服,带一点设计感,但款式普通。
如林谨承所说,她就算穿成一朵花,别人看到的也只是附着在林肇伦身上的价值。
她到的时候派对已经开始了。
认识林肇伦以后,每次循着地图找路,闻萤都惊叹自己的世界有多小。
对于这座城市,她仿佛像个陌生人。
今晚的派对在市区一处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里举办,闻萤进门前,还是按老规矩给林谨承发了地址,虽然他没有回复。
亮出邀请函,签到。
闻萤踏足花园小径,淡云让头顶横生的枝桠困住,月色疏冷。
前方是团团人影,她还在分辨该往哪边,林肇伦径直走来。
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连闻萤的“晚上好”都没听完,林肇伦揽过她的腰,低声说:“你来晚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打掉他的手。
对上他深沉的眼,闻萤愣了下,“……不、不好意思。”
林肇伦不语,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领她来到酒桌前,一人要一杯香槟。
四周气氛热烈,笑语快没入云霄。
林肇伦带闻萤陆续见了一些房产老板、科技新贵,和他们打招呼时,他手又放在她的腰上。
闻萤非常不自在,刚想转开,被林肇伦暗喝一声“别动”。
其他人的眼睛还盯着那只手,和她聊得热络又投缘。
触到他们暧昧的视线,闻萤恍悟,这种时候的热络和投缘,仅仅因为有那只手。
松开和搭上,意义截然不同。
于是她忍住了,自然舒展地笑。
一小时后,闻萤手上握了一摞名片,心想营销部的工作看来有指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姚咩咩的地.雷=3=
第37章 雨天
花园经过精心打理, 处处花开灿亮,影影绰绰。
蔷薇瓣片挤簇,结成团团娇小的粉色, 自墙头喜气地铺开一丛。
闻萤收起名片, 又倒一杯酒,兀自对着墙角的蔷薇发呆。
她身材高挑, 白肤透着微醉的红晕,似花姣妍,接连来了两位男士搭讪,但都被打发走了。
想起林肇伦大方地把客户介绍给她,又将她安排到别的酒店。
闻萤不禁忧虑, 那鸿海呢?
她将要报到的景升酒店和鸿海档次相当,同属竞争关系,为什么不把客户留给鸿海?
“闻小姐。”
林肇伦和朋友聊过, 见闻萤一个人站在角落,身影凋零,便走来问:“今晚还好吗?”
这话在问她今晚的收获如何,问她初来这种场合是否适应,也问她对自己先前手放腰际的举动可曾感到冒犯。
林肇伦音色低沉, 如击玉石,话里存着对她的体恤和怜惜。
闻萤轻抿嘴唇, 把哀愁的眼睛一低, 笑着说:“今天晚上很感谢林先生。”
林肇伦不跟她客气,一言不发地摇晃手中的酒杯, 喝了两口。
闻萤抬眸,忐忑觑他,一些话在心底翻腾着,终究还是借着酒劲问:“不过,刚才那样……就不怕……不怕你夫人误会吗?”
“我和太太多年前就感情破裂,签过协议不离婚而已。”
他嗓音沧哑,目光缓缓垂下,整个人仿佛因为这句话老去了许多。
闻萤错愕地看他。
“我们只谈公事,不谈私事,甚至不同房居住,维持一点对外的体面。”
“可、可是……不用……”
不用告诉我这么具体。
闻萤突兀打断他,为意外闯入别人的家事而心虚。
林肇伦眼睛转向她,两边嘴角提了起来:“闻小姐非常沉得住气,陪我这样无聊的老头子看了那么久的闷片,一声抱怨都没有,这是你应得的。”
诶?
应得的?
这话反叫闻萤不解。
“你或者蕴慈想知道我私人的事,就是这些了。麻烦帮我转告蕴慈,我答应她的事会做到。但她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
一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
他知道闻萤是受人指使。
他知道指使那人就是潘蕴慈,而且她还有想要的东西,为另有所图。
不过其中最让闻萤震惊的是后者。
蕴慈?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和她相像的人凭空出现,能让我相信是命运的安排?”林肇伦声轻如羽毛,却仿佛有千斤力量,击碎闻萤的镇定,“闻小姐,我已经不是爱听浪漫故事的年纪。”
闻萤低下头,一脸关不住的窘迫与惊慌。
她居然那么自信,觉得一切顺利。
林肇伦说:“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她,这种小把戏是她能做出来的。”
脚下的绿茵模糊不清,闻萤眼珠子仓惶地转动,找不到焦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难怪你答应我辞职那么爽快。”
“你离开鸿海,我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方便带你来这种地方。”
“可你把那些人介绍给我了,鸿海怎么办?为什么林先生不优先考虑自己的酒店?”
“鸿海并不是我的酒店。”林肇伦静立片刻,斯文的眼中透着明朗,“假以时日,我侄子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很有经营的头脑,也充满进取心,不像他父亲那么荒唐,不过目前还太年轻了。”
他这话像一块石头,搅乱了闻萤内心平静的湖面。
她隐约感到,事情并不像林谨承所说“父亲唯一的遗产被叔叔抢走”那么残酷。
哦,对了,林肇伦刚才还说“她想要的东西”,他手上有潘蕴慈想要的东西。
闻萤猜想他们曾经见过面,至少在林肇言死后。
她非常想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林先……”
“闻小姐今后好自为之,我们不用再见面了。”可惜林肇伦没给她这样的机会,打断她的话,脸色恢复一贯的冷肃。
闻萤抬起尖翘的下巴,冲他笑:“你不过猜测是潘小姐差我来,就愿帮我这么多。林先生,你很爱潘小姐吧?”
林肇伦一愣,正巧有通电话打来。
昏暗的灯光下,闻萤刚辨出屏幕上的“飞镰”两字,他就转过身。
草草交代几声就挂线,林肇伦偏头对闻萤说了句“不好意思”,一下记起她刚才问的话,又顿住。
林肇伦眉头微拧:“这也是她让你问的吗?”
“诶?不不,是我自己……”
“那就这样吧。”
走出两步,察觉闻萤还愣怔原地,林肇伦缓和了神色。
这女人黛眉红唇,剔透而美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