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短歌——剪风声
时间:2018-09-10 07:55:41

  午餐安顿好了各路媒体,闻萤就近去员工餐厅辟了一角,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手机邮件。
  随后接到周遇蝶的电话:“闻董,宏达地产十分钟后到7楼会议室。”
  闻萤眉峰紧蹙,看了眼手表,“那么快?不是说好两点半吗?”
  “对啊,我也这么问……”周遇蝶话里透着为难,“不过对方说事情提早办完,就先过来了,还让我们别介意,大不了他们等着。”
  闻萤冷哼:“说的轻巧,我马上过来,你和莎莎帮我把东西准备好。”
  挂了线,她狼吞虎咽地将餐盘一扫而空,囫囵灌下碗里的汤,收拾妥当后迎着四周交织的视线快步离去。
  乘电梯返回办公室,秘书莎莎和周遇蝶站在门外等她。
  后者一身黑色套装,扎了根短马尾,双手交握身前,脸色虽然严肃,依旧遮不住眼里的青涩。
  早在大三暑期,周遇蝶就到鸿海客房部实习,决意将来追随闻萤。
  她已经完成了毕业论文,在等待最后的答辩,现在是闻萤的实习秘书。
  “闻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
  闻萤看向莎莎,说:“合作意向书别忘了。”
  莎莎为她开门:“忘不了,我和小蝶检查了两遍,她清点东西比我还明白。”
  闻萤脚步一顿,这才把眼睛转向周遇蝶,笑意牵动嘴角,她整张脸都温存起来,“越来越有样子了。”
  周遇蝶喜不自禁,昂首挺胸,好几秒才控制住表情:“我是认真做事,不是来混实习经历的!”
  莎莎先于另外两人下楼,等闻萤和周遇蝶抵达,她小跑来电梯厅,说宏达地产的人刚进去,鸿海这边的总经理和副总两人在楼下了,马上上来。
  闻萤点头:“好,我们走。”
  包曼盈等在门外,半长发在后脑勺挽了个髻,梳得一丝不苟。
  自从过上规律的家庭生活,她近两年愈发富态了,套裙在身上留不出余裕。
  “我们提早来了,没耽误你吃饭吧?”
  见到闻萤,她脸上绽出笑的暗影,笑里存着知根知底的熟稔,是往昔的一团乱麻到了今时再理不出个所以然,尽数付之一炬的干脆。
  闻萤客气地笑:“不耽误,我吃得早。”
  “听说你家那位减刑了。”
  “包总消息真灵通。”
  “毕竟我家也有人在里头。”
  “是啊,你堂兄恐怕还要再等等。”
  两人暗暗打着话里的机锋,听起来有些较劲的意思。
  不过当年林谨承供出包堂兄的时候,包家上下其实多少松了一口气。
  包家最初靠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发迹,这些年有心洗手上岸,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早晚破坏所有人的努力,败光家族的脸面。包堂兄不肯出国,他们自己下不了手,让林谨承供出来多少也算他的报应。
  包曼盈如今升任宏达地产的总裁,这次还是她主动找到闻萤,提出创新“酒店地产”的模式,谋局全国。
  包曼盈随后说起养小孩,话题便又滑向了育儿经。
  连闻萤也觉得奇妙,被逼到最绝望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杀了包曼盈。
  寒暄一番,她们相继步入会议室。
  *
  林谨承出狱的那天,闻萤开车去接。
  因为连续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他获减刑八个月,比预计提早不少。
  不过服刑期间,除了律师,他拒绝其他人的探视。
  好像他读书时去美国,也不曾和闻萤联系,眼下想来,或许不愿让她看到落魄的一面。
  监狱外有条林荫路,枝叶密密匝匝地盖住天空。
  把车停在路边的树下,她下来走了一段。
  时值七月,脚下那些随风晃动的青色光斑错乱簇挤,像河道奔流的水,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树木经太阳烘烤后的清香,抵挡了不少难耐的暑意。
  在白森森的马路那一头,一个瘦高的身影迎着滚滚热浪走来,闻萤停下不动了,等着他。
  昨晚上她失眠了,反复设想重逢的场景。
  比起上一回他的意外到访,这样的等待让她倍感焦灼。
  林谨承很快走近了,两手空空,看去比入狱前清减了不少。他人还是挺拔如峰,薄薄的寸头,胡须剃干净,英俊的眼眸透着明朗。
  隔着一米多,两人一言不发地相互打量,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们都是心里头能藏事的人,这样也好也不好。
  闻萤暗暗感叹着,正要说话,不想被他抢了先:“你一个人?”
  “对,不好意思,来的不是王律师。”
  就连出狱,他也是让律师来接。闻萤想到这,不由得气恼,于是扔下一声“快走吧”反身走向车子。她穿印花真丝连衣裙,阵风掀动裙摆,勾勒曼妙身姿,有种旧时的绰约。
  林谨承其实很想抱抱她,低头停顿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闻萤还开着以前他送的那辆捷豹,没有换过。
  林谨承打开副驾的门,和后排安全椅上的女孩子对上眼,愣了愣。穿背带牛仔裙的小姑娘生得漂亮,猜不出具体年龄,看他一眼没说话,兀自歪过脑袋仰望窗外的大树。
  他猛地关上前门,二话不说地坐到后排。
  乌黑柔亮的童花头转来,眨着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神色警惕地看他。
  闻萤扣好了安全带,侧身说:“迦雯,叫叔叔。”
  小姑娘立即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好。”
  听到闻萤说“叔叔”的时候,林谨承的脸色差不多全垮了,如被浇透一盆雪水。
  但没多久,他抱着最后一点不死心问:“这是谁的?”
  闻萤发动车子,调节冷风,残酷掐灭他的希望,“我跟飞镰的。”
  一直开到市区,林谨承都缄默不语,偶尔不甘心地扭头看迦雯。
  视线细致描摹她的眉眼,挺秀的鼻梁,红唇雪肤,像在分辨哪些是属于闻萤的,哪些是……
  林谨承冷声冷气地问:“你姓什么?”
  迦雯一路叽里咕噜地哼唱妈妈新教的一首英文歌,声音含在喉咙里,乖巧安静的模样。
  不怵身旁叔叔的臭脸,她依旧保持礼貌,甜甜地笑着说:“我姓纪。”
  林谨承直挺挺地靠回座椅,像耗完最后一格电量的手机,再没有一点精神,归于永恒的倦怠和无望。
  直至迦雯又唱两句,想起什么似地,脆生生地问:“妈妈,我明天能姓林了吗?”
  林谨承:“……”
  *
  车子开到潘蕴慈订的饭店,她等在门外,要亲自为儿子接风洗尘。
  听林迦雯说起叔叔问她姓名的事,潘蕴慈横了林谨承一眼,说他纯属咎由自取,要是早点同意跟老妈见面,不就早知道自己女儿的长相了,何苦闹这种笑话。
  但叫叔叔可不行。
  潘蕴慈抱着林迦雯,抓住她细嫩的小手指向林谨承,说:“这不是叔叔,是爸爸,迦雯叫爸爸。”
  林迦雯嘴一撅,把脸偏开。
  潘蕴慈挪动步子,让她脸又对着林谨承,循循善诱地劝导。
  林迦雯竖起两条水墨画的小眉毛,皱着一张粉白小脸,半是委屈半是不耐地朝闻萤张开双手,带上哭腔嚷叫:“妈妈,我不要这个叔叔!我只要你和飞镰叔叔!”
  这下连潘蕴慈也颇为尴尬,林迦雯嗅出气氛不对,往她脸颊亲一口,嗓音细细:“……也要奶奶,奶奶是单独说。”
  潘蕴慈须臾给哄回来,祖孙二人笑做一团。
  她平时把林迦雯当作祖宗供,对其千依百顺,小姑娘循着本能无法无天起来,嫌热嫌渴地非要吃冰淇淋,不想继续和陌生叔叔对眼。
  潘蕴慈没辙,只好先带她上楼,走前冲闻萤使眼色,暗示她快点纠正林迦雯的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男主是完好的,之前写得复杂了~
  _(:з」∠)_
  感谢甜甜圈的地雷~
 
 
第67章 完结章
  正午阳光炽烈, 步行街只撑开零星的阳伞,像沿河而下的花朵,行人纷纷避到两旁屋檐的影子里。
  闻萤在饭店门外等纪飞镰, 这里他第一次来, 找不到地方。
  潘蕴慈说了,出狱是大事, 人生三十从头始,林谨承的父母两边必须都要来人。但她又决计不肯和林肇伦见面,只好叫他儿子过来代劳。
  林迦雯也巴望着纪飞镰,她一岁多的时候,闻萤就没办法抱太久, 是他帮忙分担。
  那时他刚被女朋友甩了,便去考助理园艺师,打算把养花当作事业发展, 闲时常来陪小侄女玩耍。
  林迦雯很黏他,纪飞镰一现身,她顷刻收拢臭脾气,展露招牌甜笑,像有电视台的主持人等在旁边采访, 闻萤惊叹不已。
  听过那句“只要你和飞镰叔叔”,林谨承当然能估出纪飞镰的分量。
  他如何相比?
  缺席那么多年, 他要怎么弥补?
  林谨承立在阳光中, 垂眼看向她脚下的台阶,感到身体发出一种快要融化的轻响。
  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 如当初决定坐牢那样洒脱,冲动地,自大地选择了近乎毁灭的快.感,还觉得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可为什么触到小姑娘抗拒的眼神,心脏会传来郁卒的疼痛?
  “你不用非要等我……”沉默了许久,林谨承嗓音干涩。
  闻萤神情疏冷,“你不用说这种风凉话。”
  “不是吗?我们没结婚。”林谨承无心与她拌嘴,诚恳语气透着几分真情,“……迦雯,她需要一个爸爸,你不用对我愧疚。”
  闻萤凝视他。
  她看清这个男人,总在用无谓的英雄气概掩饰内心的自卑。
  期待纯粹的爱,又害怕破坏了纯粹,便连疑似也拒绝,排斥任何掺假的可能。
  林谨承见闻萤不说话,抬头看着她:“成年人了,你有得选。吃到难吃的菜可以吐掉,不要勉强自己……”
  “迦雯是顺产,生下来身高五十二厘米,体重七斤。”闻萤踩下台阶,站到他面前,不想任他沉浸在救世主的情绪里,要把他拉回现实,提醒他才是迦雯的爸爸,“我也没有痛很久,你妈妈和我妈妈都陪在身边,产后一切正常,顺利到我们有些不可思议。除了……”
  除了你不在。
  林谨承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闻萤分不出这是让她别说了,还是继续说下去。
  那只手很快剧烈颤抖起来,指甲快陷进肉里,她疼得就要叫出声。
  他似乎没有察觉,眼睛一下失去了光彩,像坠入无底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闻萤错觉他要抱她,但林谨承仅仅低下头,喉咙沙哑:“还有呢?”
  还有——
  在刚当上副总经理时,让以前的销售部经理摆了一道。
  她到底还是经验欠缺,合同里疏忽了一处,被对方逮住话柄。而曾经的领导力挽狂澜,拯救了鸿海被罚的命运,收获众人交口称赞。
  闻萤不得不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向总经理道歉,承认是她的错。
  哪怕几天后事情反转,有人在某KTV撞见销售部经理与闻萤的合作方勾肩搭背,笑话她想上位,哪那么轻巧。
  她从此必须更加谨慎,更加细致,挤在一屋子男人里也要拿出不遑多让的气场。
  还有——
  拿到那张怀孕化验单后,身体仿佛慢一拍地正式接收到信息,反应剧烈。常常上一秒还在和别人讲话,下一秒就逃去洗手间呕吐。
  发展到后来,连喝水都吐,不得已去医院挂了葡萄糖。
  当初怀孕的目的,主要是为压住潘蕴慈的怒火,闻萤想一定因为这样,她才受如此折磨。
  但是林迦雯出生后,这些都不重要了。
  怀里抱着那个皱巴巴,不怎么好看的小孩,闻萤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毕竟连这样的疼痛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一想到这个柔软的小身体从此依附于她,参与她的生命,所有流失的力气都回来了。
  “‘迦雯’是你妈妈取的,我没有意见。”
  林谨承垂下的脑袋快碰到她胸口,双手握紧她的肩头,听到她淡然地收尾:“好了,就这些。”
  他摇头,反复问:“闻萤,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该让我们定期去看你,迦雯就不会这么认生。”
  “可我欠你那么多,却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没有就不要勉强,你收好我的就行。”
  什么叫“收好我的”?
  他没听明白,缓缓抬头,片刻又停下,只够露出睫毛。
  闻萤盯着他长而微翘的黑睫,想起迦雯的,简直照着他印出来。
  收回心思,她解释:“不许再说让我离开,不用等你这种话,不要试探我。我的感情早就被你拿走了,没有多余的分给别人。”
  这些年他们争吵过,也冷战过。
  渐渐摸索出相处的法则,等回过神,才发现把“磨合”、“耐心”与“包容”等留给对方,进化为不用猜测想法,一眼就能判断的直觉。
  闻萤当然爱他。
  可比起爱,只有说出更具厚重感的比如时光,比如感情,才更能抚慰他的心,让他收起那些悲悯孤独的念头。
  台阶上有小男孩踩着滑板疾驰,从不远处朝闻萤冲来。
  林谨承还抓着她双肩,理所当然地往自己怀里一收,靠上他的胸膛。
  他穿的还是几年前那一身,一件铅灰色衬衫洗干净了,大太阳底下泛着发白的陈旧。
  闻萤摸出他真的瘦了,隔着单薄的棉质衣料,感觉到胸腔里又急又重的心跳,不由得鼻尖一酸,她双手从腋下伸向他后背,心疼地抱紧他。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填满她的知觉,沉溺着不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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