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承正在听他们讲话,擦肩而过的时候,根本没往闻萤和郁素的方向看。
但是眼下,闻萤觉得他肯定看到了。
不知道要滑到什么时候,她注意力被他垂眼时纤长的睫毛吸引。
走神的瞬间,林谨承把吸管换成了手指。
“等一下!”闻萤大喊,觉得这辈子反应从没那么快过。
林谨承抬眸。
以往都是手,忽然变成了领口,她壮着胆子给条件加码:“你……你要先答应,如果包曼盈再来找我麻烦,你你你……你要保护我!”
他盯着她,像在考虑。
闻萤给出不容推诿的理由:“如果我被包曼盈揍了,你这样摸……嗯不,接触,我会痛。”
“好。”
手指轻轻按住,划过一截弧线。
他指腹带来的摩.挲感燎起看不见的细小火星,点燃了闻萤的脸,烧红一片。
她闭上眼睛。
这样就对了,他答应下来,那么她对郁素也不算撒谎。
“唉,你那天就这么跑来,害我被人问了好久。”闻萤轻声抱怨,想听他会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眼睛追着自己的手。
他手指触到锁.骨,她不自觉抖了下,像是想要掩盖这种局促,没话找话地说:“算了,你肯帮我忙,我其实求之……”
嘘。
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谨承把手指放在闻萤的嘴唇上,封堵她的话。
他邃目幽凉,像井水闪过涔涔冷光。
闻萤动弹不得。
那手指划过下颌,到脖颈,像爬走一列蚂蚁,泛起密实的痒。
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如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
闻萤有个习惯,一紧张就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此刻她神经紧紧绷着,忽然感到他张开五指松松握住了她的脖子。
脑袋炸开一刹。
“林、林谨……”
林谨承皱眉,闪电一样迅疾地低下头,似乎要咬住她的颈项。
却始终隔着一厘米,呼出的气流拍打她的皮肤,切断她的声音。
闻萤心脏狂跳,瞳孔撑大了几分,像濒死之人目睹铡刀的寒芒。
*
回教室的路上,闻萤提起郁素计划国庆假期去海边露营一晚,说什么毕业前一定要有场最后的狂欢。
“可是那样会不会耽误复习?”一边问着,她转动脖子,先前被他握住的感觉还未消散。
“不耽误。”
“真的吗?”
“人总不能一直压抑着。”林谨承笑了下,看向脚下的石板缝隙,“偶尔的放纵很必要,你可以试试。”
第10章 露营
出乎闻萤意料,赵姝萍没经考虑就同意了海边露营。
说来她不算负责任的家长,不过问女儿学校成绩,脾气也坏,唯一一点好是盯紧闻萤日常行程,规定回家时间。毕竟见多了此地风情,哪家女孩子被男朋友骗到鸡头手上,哪家女孩子肚皮大出一圈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比比皆是。
自家女儿怂得路都贴墙走,赵姝萍心知肚明,多少放心她不至于在小街这种地方也混成个太妹。
而这次没考虑,是没精力考虑。
从这礼拜起,赵姝萍入职鸿海饭店成为客房部的服务员。头两周是员工培训,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全身骨头都被拆过一遍。听闻萤说这是郁素邀请的,她草草交代两句注意安全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口里还念念有词,说是同包曼盈妈妈讲过了,那件洗坏的衣服人家不再追究。
闻萤知道赵姝萍答应得那么痛快,是因为欠着郁素托母亲介绍工作的情分。
她不计较,能去就行了。
国庆假期学校给了三天,林谨承找了两辆七人座的商务车,七男四女一大早在鸿海饭店门口集合出发。郁素叫了方沐海过来,他和林谨承都不抽烟,于是跟女生们一辆车。
方沐海脾气和人缘都好,被围着叽叽喳喳吵了一路笑脸依旧。
车里只有林谨承是九班的,他坐副驾驶位低头玩psp,全程低气压笼罩,没人敢找他搭话。
闻萤一大早碰上生理期,此时单独坐第三排补觉。一侧的座位堆满行李,她歪靠着睡眠正酣,不想车子驶入沿海公路,绕弯时脑袋撞向另一侧的车窗玻璃。
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闻萤揉着额角醒来,窗外爽利的阳光下,海水像无边的宝石蓝绉纱就要漫过眼际,粼粼波光耀目。
前排欢呼雀跃。
她跟着笑,不经意瞟过后视镜,心中咯噔一响。
林谨承从后视镜盯着她,头还半垂着,眼皮掀起来,好像玩着游戏突然想到她,眼中无风无澜。
那是一双对男生来说有些过分精致的眼睛,闻萤将其归类到漂亮,可气质总有些沉郁,带一点钩子似的锐利。
闻萤率先把眼挪开,和他对视久了,对心脏不好。
*
郁素执意找一片远离喧嚣的海滩,车子在沿海公路上开了很久。
及至地点最终确定,将近晌午。
郁素有过露营的经验,指挥其他人搭建营地或是做饭,手脚麻利地张罗开。顾及闻萤身体不适,郁素让她坐遮阳篷下休息。
人人忙得四脚朝天,连林谨承都在搬石头。
闻萤不好意思躺沙滩椅上无所事事,也确实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便戴了顶大沿帽走向沙滩。
太阳知趣地躲入云后,上岸的潮水在脚边拍出白色泡沫,凉风拂面,水清沙幼,空气中淡淡的咸腥味充斥鼻腔。远处年轻的女孩子大喊“我一定要忘了他”,一旁的好友轻抚她的背。
抽噎声断断续续,被长风扯走调子。
闻萤看着,伤感才刚露头,身后炸开震天的吼叫:“考完试我一定要告诉她!我喜欢她很久了!”
回头见是方沐海,她心有余悸地拍胸口:“你搞什么鬼啊……”
方沐海提早干完分配的活,来沙滩放空,此刻沉浸在情绪里,围拢嘴边的双手还未放下,愣怔地望向海天相接的远方。
闻萤嬉笑着拿肘弯撞他:“荡漾的春心等不及啦?”
方沐海看她一眼,低头盯着被海水没过的脚背,小声嘟囔:“……我巴不得现在就说。”
“什么?”
“没什么。”再抬起头,他恢复一贯明朗的笑容,“你现在和他走那么近,很开心吧?”
开心?
闻萤微怔,流转的眼波褪去。
她咬住下唇,一番掂量后故作轻松地笑:“我们是通过郁素认识,晚上跑步碰到了才约着一起……就这样。”
就这样了。
林谨承始终守着触.摸的分寸,投入专注,像医生对待病人,植物学家观察手里的花。
情感缺乏,欲.望空洞。
闻萤忐忑如实验台上的小白鼠,也渐渐觉出拿她当郁素的替身或许是个幌子。
可他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习惯占据主动,一旦别人试图近身,他便不动声色地走开。
“喂,那边叫我们吃饭了。”闻萤还在发呆,帽檐晃动着快被风吹跑,方沐海拿手压一下,“走啦!别想那么多。”
*
午餐是潦草砌成的灶台胡乱烹出的豪华版方便面。
大家有滋有味地吃完,围在炉灶前拍了张合照,随后钻进各自的帐篷换泳衣。郁素带了个游泳圈,充好气后斜挎身上。肩扛冲浪板的男生们看到了,大笑难怪她非要挑人少的地方。郁素面子挂不住,举起游泳圈要揍他们。
一群人嘻嘻哈哈,小动物撒欢似地跑向浅水区。
闻萤洗净餐具,留下看守营地。
她盘腿在沙滩椅上看漫画,后来天阴下去,嫌遮阳棚挡了光,便披着毛毯坐到一旁的小马扎。
漫画是郁素的,借给闻萤的时候她一脸坏笑“出来玩别抱着课本了,给你看点好东西”。虽然心里嘀咕这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到男主动手剥了女主衣服闻萤还是瞪大了眼睛。
此后的情节在女主高频率的“不要”声中展开。
闻萤心里敲着小鼓,想放下,又禁不住好奇,直至视野骤然暗下一块。
还没抬头,一只手径直拎走漫画。
林谨承扫了眼“霸王爱人”的书名,随手翻开,冷峻的面色有几分松动。合上书,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闻萤,视线带着一丝探究。
“这这这是郁素借我的!”没想到被他撞见,闻萤瞠目结舌地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我就看了一点……一点点。”
“那么紧张干什么?怕我看到?”他扬起英气的眉骨,嘴角一抹倜傥笑意。
似乎刚从沙滩折返,林谨承还穿着T恤和牛仔裤,赤脚踩入柔软的细沙。闻萤被他高大的身影罩住,想站起来,听到一声“你别动”。
“弦绷得太紧会断,需要适当的松弛。”林谨承说着,跪坐她身后。
太近了。
他拿开毛毯,低下头,鼻尖蹭过她的后颈,像在深嗅,隔着一层衣料仍感到清晰的力道。
闻萤瞬间打直背,总觉得这次和以往不大一样。
“闻萤。”
他音色缱绻,声似呢喃,嗓音震颤着掠过耳际,像要麻醉她的意识。
恍惚中两条手臂被托起,林谨承双手握住闻萤细白的腕子,缓慢地往回移动,掌心爬过的每一寸都在她心里激起绵密的痒。
“这。”
小臂。
“这里。”
肩膀。
“还有这。”
发顶。
她屏息听他说,齿缝挤不出一个字。
好像被细线吊住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惶惶,能品出他低沉声线中裹挟的薄愠,“我说过不要让别人……”
他叹气。
别人?
闻萤忽然想起和方沐海从沙滩回来时,被按了下帽子。
不是吧?
她喉咙发干,没什么底气却仍不甘心地反驳:“你那么计较干嘛,我反正……反正只是郁素。”
“人人都有想要克服的困难,我也不例外。”他囫囵解释,侧脸贴住她的耳朵,轻哼,“不需要在意这个,我以后会告诉你原因,从现在起不作数了,和谁都没有关系,你全部……”
林谨承笑了下,手臂横过她身前,完整地抱住她。
闻萤彻底石化了一动不动,心脏发狂地跳。
担心他会不会有逾矩的行为,片刻确认了仅仅是抱着,又坠入莫名的失落。
明明他没怎么用力,稍一挣脱就能逃跑,但她全身被这股力道稳住,脸上腾起微微的热,好像中了禁锢的咒语。
是从内心渴望与他这样亲近。
至于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闻萤默默补全被截断的尾巴:
——都是我的。
第11章 真心话
后来的许多个夜晚,闻萤一次次梦到陷入林谨承的怀抱,他胸膛牢牢贴住自己的后背,挣脱不开。像跌落蛛网的爬虫,折断翅膀的鸟,前方等待着素手就擒的命运。
可在经历的当时,她对此还一无所知。
怦然的心跳声在身体里沸反盈天,持续整个下午。
傍晚天边结起簇簇的红云,海面闪烁细碎的光芒,绵绵暮色像在下雾。
烤架支起后,有男生凑来和女生共同准备烧烤的食物,不想意外展开成铁签与长叉的花剑较量。笑语不绝,他们脸庞罩上晚霞的彤光,凉风吹动暧昧的心思,停驻眼角张望。
营地前林谨承独自一人用石头垒出圆圈的边界,预备往里架起圆锥形引火木。
他站在热闹外面,身影孤清。
闻萤和郁素从附近的度假村洗了蔬菜返回,同行的男生用小拖车搬运纯净水桶。郁素聊起以前露营的趣事,男生插科打诨地逗她,闻萤憋着笑。
回营地看到林谨承,她心中一动,说着“拜托啦”把菜盆往郁素手上一搁,转身跑走。
“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少女嗓音脆如风铃轻响,林谨承半蹲着,转头撞见闻萤羞怯的目光。
她背着手,身上的牛仔连衣裙被夕照染出铜色,裙摆翩飞,腰肢像新鲜的柳条。还是没能适应和他对视,闻萤抬手拨弄耳边的发丝,趁机掉开眼睛。
林谨承欣赏起她害臊的表情,脸上笑意浮现:“你帮我把包拿过来,徐泽勇知道在哪。”
不久闻萤拿回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提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林谨承划开拉链,闻萤小心收拢裙子,挨着他蹲下。
佯装不经意捋头发,不想让他看出有只麻雀扑棱棱快飞出胸腔。
旅行包像张大的嘴巴,吐出满满当当的信封,各式各色,全都完好的未经拆动。
闻萤吓了一跳,指着问:“这么多?不会都是情……情书?”
林谨承没回答,随意抽出其中一封,用打火机点燃。
“喂!”闻萤惊叫。
那些认真到字迹笔画的小心翼翼,载满最初萌动的爱恋,像早春枝头第一片新叶,涂满憧憬的薄绿,纤弱且不安。
他沉默注视火光的跳动,在信封烧去一半时扔进引火木的底部。
紧接着另一封。
再一封。
火焰哔剥作响,映亮闻萤脸上的黯然。
她问:“为什么你不拆开?”
“没那个时间。”
“你真的一封都没看过?”
“不想看。”
“可是……”
“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应。”包里的信不多时少了一半,林谨承往火里添了些细小的干树枝和劈碎的木屑,打断她,“那对我不公平,我没有拆开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