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雨像是真的动了气,不顾一众手下的犹疑的目光,带着云西云南,径直就走出了杨家大门。
可是才转身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他手上一紧,就被云西拉进了一处拐角。殷三雨刚要疑问,就见云西神秘兮兮的扣住门环,煞有介事的敲了三重四轻又五重,一共十二下门。
紧闭的古旧木门立刻吱扭一声被打开。
云南率先走进,云西拉了殷三雨的袖子一下,示意他也尽快跟上。
等到三人走进大门,殷三雨这才看清门后就站着四围执刀的壮硕家丁。
这一进院的厢房虽然都是漆黑一片,但是凭着殷三雨过人的耳力,与习武之人特有的觉察力,瞬间就感知到,那几个屋子里都藏了人,且都透过黑漆漆的窗框,正在严密的注视着自己。
看着殷三雨握在腰间佩刀上的手骤然攥紧,云西与他靠近了些,语声低低的解释道:“唐七星有鬼,明面听他的意见,其实是在防备他。如今也算将他困在了灵堂,所有的高手名义上是保护老大人,实际上在围困唐七星。今日他一旦动手,就来个人赃俱获,今夜要是他不动手就直接捆了他,之前的证据也可以治他一个现行。”
看着云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殷三雨不觉苦笑一声,“所以刚才全是做戏?”
云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殷三雨皱着眉头,哭笑不得的耸了耸肩,才转而无奈的说道,“话说回来,你们有了什么确凿证据?”
云西笑答,“诸方面证据都证实,他就是尧光白,那么唐七星的锦衣卫身份就是他打进杨府内部的一层保护皮。”
“也就是说,”殷三雨脸色一沉,沉吟着说道,“唐七星是个假锦衣卫?”
云西兴奋的点点头,“正好,兖州府就有一个在南镇抚司任职的锦衣卫头头,还跟杨家很是交好。今日入夜十分,那个头头就应该会被请到杨府,只要跟唐七星一对峙,自然真相大白。”
殷三雨摸着自己的眉毛,咂么着个中滋味,不禁一笑,“妙哉!这样又省事,又直接,还省了云书吏你再费力给别人推断一大堆,真是省了不少力气口水,”他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这个唐七星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今日正好一把撕开他脸上那张假面具。”
说话间,三人穿堂绕室,已经走到了这座宅院的最深处,第三进院园门前。
云西依旧如前两次一般,又敲了一遍有着特殊意义的门响,门后依旧是几个壮汉在把守,各处厢房里也都藏了人。
云西云南带着殷三雨,径直走向了左手边一处厢房。
云西再度上前扣门,敲门声依旧是带着节奏的暗语。很快,这一扇门也顺利开启。云西朝着门缝做了个手势,那门便又开大一下,迎接着三人进入。
云西转脸朝着殷三雨和云南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屋了,随后她第一迈步跨过门槛,闪身走进房门。
云南跟在其后,殷三雨跟在最后。
这时天光已然隐隐放亮,青色曦光透过纸窗,晕染出一片朦朦胧胧的浅白。
接着依稀的天光,云西看到屋中门后,正站着两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通过他们模糊的身形,清晰的感觉到他们身子绷直着,也是十分紧张。
“这里有殷捕头守着,你们两个先去盯着房顶墙檐,如有异动,立刻吹响哨子。”云西沉声吩咐着。
“得令!”那两名护卫朝着云西拱了拱手,立刻转身向房门走去。
就在他们要推门而出时,云西又回头补充了一句,“监视房顶墙头时也要注意隐蔽,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书吏放心。”那两人压低声音肃然回应。
“去吧。”云西这才摆摆手,放二人出去。
待到房门再度关闭,屋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云南选择留在窗前监视,云西则带着殷三雨走向屋里。
“咱们是要在这儿守上一整天吗?”殷三雨坐在屋中茶桌旁,环视四围昏暗的环境,疑惑问道。
“嗯,”云西点点头,又为云南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窗边。
殷三雨站起身,踱步走向前,“云刑房身子弱,把门放哨这些熬精神的活儿还是教给我吧。”
站在窗前的云南扫了他一眼,微青的天光投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晕出一抹浅淡的笑,“无事,南虽然体弱,耳力眼力却还尚可,殷捕头已经连忙了两日夜,趁着这会平安,先歇歇脚吧。”
殷三雨本来还想坚持,但转念就记起云南那简直可以媲美鬼神的绝世好轻功。
有如此内功的人,耳力与洞察力,应是不输于他的。便也不再矫情,大大方方的跟着云西回到屋中方桌前坐下,静心喝起茶来。
云西先为殷三雨斟了一杯茶,淡淡笑道:“三雨兄难道不好奇,老典史此刻在这院里哪一间房中吗?”
第165章 染血豪宅
第165章
殷三雨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他定定的望着云西,忽的勾唇一笑,“好奇自是好奇,不过我也大概猜得到。”
云西抬目一笑,“那就请三雨兄猜一猜。”
殷三雨放下杯子,向前探了探身子,视线迎上她晶亮的眸光,将声音压得极低,“杨老典史此时就在我们隔壁吧?”
“哦?”云西眉梢微挑,“三雨兄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殷某人别的自信没有,但若说这一身硬功夫,在整个滕县望去,还是找不出对手的。这次秘密行动又把其他什么金魂寨阴魂寨的高手都排除在外,那么殷某的战力更是当仁不让第一强的。我就是贴身保护杨典史的不二人选,所以我在的地方就是最近身保护杨典史的地方。”
说着,殷三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云南说得不错,这两天忙得他焦头烂额,此时一放松紧绷神经,身上顿时觉得又渴又累。 云西又为他斟了一杯水,笑意嫣然,“这点程度,果然难不住三雨兄,”她抬眸望着他,眸中忽有寒光瞬时闪过,“不过,我看三雨兄虽然对这突来的计划虽没有什么防备,但对被我强拉进的,这处小宅子,却没有什么惊奇之色,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吗?”
殷三雨环视着整间,忽然冷冷一笑,端起茶杯,低头凑近云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岂止是不奇怪,对这块地,我熟悉得堪比自家后院。”
坐在窗边的云南闻言,不禁缓缓回过头,目光幽深的望了云西一眼。
云西淡然一笑。
面上虽不露山水,内里却已经有种预感。
这一块不被划在杨家主宅里,单独多出来的小院子背后,必然藏了一段不怎么干净的往事。
果然,又听殷三雨用压得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这个四合院以前并不属于杨家,当然,虽然现在真正属于杨家,但名头上还划在别人头上。”
云西不觉皱了眉,“听起来就很复杂啊。”
“背后的故事更复杂,”殷三雨嗤然一笑,“这个四合院以前住的也是算是个有背景的人家,姓柳,家里出了个女儿,嫁给了朝中一位阁老做妾。平日在滕县横行霸道,那叫一个嚣张!杨家设计的庭院计划要占据整条街,逼迁走了不少人家。唯独这家,就跟一颗嵌死了的铁钉子似的,费了老鼻子劲也拔不掉。”
云西撇撇嘴,颇为感慨的想着,看来这钉子户的说法,古已有之啊。
她认真的道:“所以说,杨家也算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殷三雨冷笑一声,“一个阁老的小妾娘家,怎么可能是杨家的对手?就是杨家现在的主宅,都是直接收了一个富商的庭院,直接扩建的。比起背景手段,滕县没有人是杨家的对手。”
云西脸色微沉。
她眼前又恍然浮过杨府的种种奢华细节,只是不知,在那些庭院房室美轮美奂的表象之下,又藏了多少鲜血与污秽。
殷三雨眸光幽幽,“柳家本以为自己与那些有钱却没势的普通富商有着根本的不同。怎么说也是有着顶级官场的背景,而杨家却只是一户地方小官,任杨家再阴险,也是绝扳不他们柳家的。但没想杨家最后只是翻了翻手腕,做了个巧妙些的局,随便拉起一个人命官司,就逼得柳家人进了圈套。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柳家却逃不脱杨家的陷阱,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将这座宅院抵给了案子的原告。”
“看来那个原告也就是个幌子,虽然名义上不是杨家出面,但实际上还是入了杨家的口袋。”云西又给殷三雨倒了一杯水,“不过,能让阁老的亲家吃瘪,并将他们吃的死死的,最后只能乖乖认输,布的那盘局,肯定也不简单吧?”
“嗯,”殷三雨点点头,“杨家做局就如李儒做木器,一样的手法娴熟,新意频出。那一次给柳家布的就是连环局,的确不是凡人能对付的。”说着,殷三雨侧眸望着云西,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复杂笑容,“至于那原告嘛,是杨家一户远方亲戚,云书吏不妨猜猜,那原告的姓氏。”
云西抿了一口茶,眸光深深,笑得意味深长,“不会是姓李吧?”
殷三雨手上转着小瓷杯,挑起眼皮,亦笑得幽深莫测,“这点程度,果然难不住云书吏。”
听他模仿着自己的语气,云西会心一笑,“那后来呢,这座庭院怎么又没有与杨家打通在一起?”
“这间院子到了杨家人手里时,杨家大宅已经竣工。”殷三雨唇边噙着笑,继续说道,“不过咱们的杨老大人最是灵活的一个人物。他那时想着,反正杨家也足够大,旁边单独分出一个小院,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挺好。正好那时有一个他赎来的歌妓,想着安置在这里,既可以不走杨家大门,不会碍杨夫人的眼;又可以中间打通暗门,自己出入也方便。但没想到那歌妓还没搬进这里,就病发暴毙了。后来这个院子就空置下来,做了杨家一处书房库房。再后来,杨家的拓公子出任滕县教谕,这座偏宅便被拓公子指给了工房吏,李儒住了。”
听完这一段故事,云西后倾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望着屋内设施,神色越发淡漠冷峻,“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一块地,几块砖,背后就藏了这么许多故事。”
“在书吏眼中不过是几块砖,在别人眼里却是权势尊严财富呢!” 殷三雨拎起茶壶,自斟自饮,眸光细微有些恍惚,“不过谁又能说这些金屋子银屋子不只是几块砖,一块地呢?也是正应了那句话,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铁馒头。”
“铁馒头?”虽然没有听懂,但是云西仍被这好玩的俏皮话勾起了十足的兴趣。
还未带她开口讯问意思来由,就听坐在窗边的云南,语声幽幽的道:“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喫一箇,莫嫌没滋味。诗句虽简,唐人王梵志却将生时功名,死后孤寂讲了一个透彻。”
云南虽说得晦涩,但是云西却听出了,他这是在借机给自己普及常识。
他该是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问出类似土馒头是啥的低级问题,让自己伪世家才女的人设露馅。
殷三雨并未觉察这一点,他仍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不能释怀。
片刻之后,他才伸出一只手搭在扶手,身子斜斜后靠,“只要没吃那个土馒头,只要没进自己的土坟包,就要奔波劳碌一日啊!”他江湖气十足的笑了笑,“就且看今天这一日,那位尧光白要不要我们过得安生了。”
云西轻轻放下茶杯,“怎么看都是天罗地网,无论他叫唐七星,还是尧光白,给他准备的都是一个备好了馅的土馒头。
”不过,“她忽然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已经被天光彻底打亮的白纸窗,喃喃似的说道:”此时我倒希望他不要出手,能走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