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说话惜字如金,现在也偶有贫嘴的时候,”她侧眸扫他一眼,“人终究还是要留有一点感情,这很好。”
云南勾唇微笑,又道,“对于这一局,你可有足够胜算?”
云西目不斜视的冷笑一声,“我云西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走吧!现在去见殷捕头,等咱们做的事,还有很多!”
云南唇角微弯,“好。”
锁好了门,两人便在四名兵丁的护卫下,快速来到了衙门侧边监牢囚房。
也许是进出监牢太多次,也许是天气更冷了,再进入监牢时候,云西竟觉得囚室空气比之关押贾四的时候,让人好接受了许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监狱里关了一个人,一个与她关系匪浅的人。
这一次,云西没有到囚室里面去见殷三雨,也没有叫人将殷三雨传唤到审问间,而是选择了刑讯房。
如果说审问间与正常办公场所,一般书房很类似,那么刑讯房就与监牢很相像了。
一样脏旧污黑的土墙,一样高高悬于房檐的狭小窗户,一样昏暗的视线,一样刺鼻的腐臭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囚牢多的是栅栏囚笼,审讯室多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锁链。
一进门,就可看到迎面的那堵墙上横钉着一块细长的铁片,铁片上均匀的楔着一排金属搭扣,每一个金属搭扣上都悬着一件刑具,有环形的,有勾形的,有手链,有脚铐,无不锈迹斑斑,沧桑腐旧。
除了正对门的墙,其余两面上也悬挂了不少形制古怪的小型刑具,屋子中的摆满各种形制的木架子,便是大号刑具了。
云南在审问台前坐定,云西则在屋中踱着步,一件一件的仔细看瞧着。
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狱吏便将殷三雨搀扶进了刑讯房。
云西听到响动,立刻放下了手中铁锁链,回头向门口望去。
只见面色惨白的殷三雨半倚在狱吏身上,脚步浮软的走了过来。
云西心头一沉,迈开步子就要向前迎去,殷三雨却骤然抬起头来,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那眼神冷峻强横,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摄得云西瞬间止了步。
殷三雨挣扎的直起身子,脱离了狱吏的搀扶,晃悠悠的原地站定。这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紧紧皱着眉,额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
狱吏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十分担心,伸出手又要去扶。
殷三雨骤然摆起手,止住了狱吏扶上来的动作,“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走进去。”他干裂布着血丝的嘴唇微动,冷冷说道。
狱吏立刻停止了动作,僵在了原地。
之后,殷三雨迈出了一只脚,向前移了半步,虚弱的身子却又打了一个晃,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只是另一只手及时扶住了门框,才勉强保持了平衡。
“殷头!”狱吏看着殷三雨倔强的样子,眼泪都迸了出来。
“出去,守着门口!”殷三雨的语气已然强硬无比,没有给他半点商量余地。
狱吏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忧心忡忡的出了屋,小心的关上了门。
云西知道,一连绝食绝水多日的殷三雨即使已经开始恢复饮食,也只能用些清淡的。
所以现在的他身体很虚弱,几乎没有什么体力。
更糟糕的是,他的肩头还有那天小六砍下的刀伤。这几天他放弃了任何救治,从他那干裂的嘴唇就可以看出,他的伤口发炎了,他正在发烧。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只隔了一天多的光景,可是云西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
不知怎的,云西忽然就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殷三雨时的情景。
那次,他形状漂亮的眼睛不屑的斜眯着,下巴微扬,自带一种鼻孔朝天的流氓痞子气。
嘴巴里还咬着一个红薯干,就像是后世的流氓咬着牙签,既轻佻又没有什么涵养。
那一副欠揍的德行,真是白白浪费了他原本绝对称得上帅气的一身好皮囊。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殷三雨的眼睛其实很漂亮。
虽不像符生良那一双桃花眼般时刻柔情似水,也不似云南那双绝美凤眸般神光逼人,却独有一种幽邃的深情。
每当云西静下心,仔细的观瞧着殷三雨,就会从他那微微凹陷的眼睑中,看出一种伤怀的郁色。
真的是很奇怪,殷三雨明明是个鼻梁高挺,肤色略深,阳刚坚毅,时而轻佻时而大胆的男子汉。可是云西就是能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孤寂,一缕忧郁。
如今看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硬撑着一口气的倔强,云西忽然就觉的很心疼。
心像是被绞碎了一般,针扎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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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一夜迷乱(一更)
屋中气氛瞬间变得复杂而尴尬了起来。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殷三雨的视线由云西身上移开,他转过身,瞧了瞧坐在主审讯位的云南,顿了一下,步履沉重的向他走去。
走到云南桌前,殷三雨停住了脚步,目视前方,傲然而立。
云南抬起头,“殷捕头,你可知道云南将你请到这里的用意?”
殷三雨沉着脸,视线略过云南,环视着整间屋子。
云西知道,这一场讯问,云南有意接过讯问的主导权,是已经看穿了她情绪的巨大波动。
作为一个刑狱推断专职人员,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要摒除个人情感喜好,一直警醒着,保持客观冷静的专业素质,她还没有完全具备。
于是这一场讯问,云南当仁不让担起了审问的职责,留下云西在一旁学习观摩。
亲眼目睹云南这一番讯问,云西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审问高效率,什么叫做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什么叫做调动别人情绪于无形。
不过短短几个来回,云南就将案发当晚,殷三雨这个角度的所有问题都问了一个清清楚楚。
尽管云南很同情殷三雨,对殷三雨也很信任。一旦到了案情中,他还是摒除掉任何先入为主的信任与成见,只从证据开始,只从案子本身开始。
这一点,叫云西心中肃仰之情油然而起。
云南天生就是为刑狱推断而生。
“云西,为殷捕头看座!”云南端坐在桌前,一面铺陈笔墨,一面对云西吩咐道。
云西立刻从角落里搬来一把凳子,放到了殷三雨身后。
殷三雨始终直直的站着,视线都在云南身上,没有看云西一眼。
仿佛她之于他,从来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云西垂着眉眼,为他摆正了凳子,却发现在他傲然直立的表象下,脚下有些隐隐的颤,袖下拳头也攥白了指节。她起身时,视线快速扫过他的侧脸。
眼睛周围有些浮肿,脸颊微红,呼吸粗重,她皱了下眉,咬着唇,终是没有说话。
他发烧得很严重,身子真的很虚弱。
云西立刻走到房门前,开了一个小缝,对外面小声吩咐了几句。“殷捕头,请坐。”云南抬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殷三雨却不为所动,胸膛仍旧挺得笔直,哑着声音回道,“云刑房您请问吧,三雨定然知无不言。”
“殷捕头不必客气,”云南收回手,执起笔,头也不抬的冷冷说道:“接下来的问题会很多,本刑房需要你理智客观回想当时场景,你需要体力回答。”
这一次,云南以职位自称,屋中气氛陡然一变。
云西十分默契的低下了头,顺从小仆役一般,快步走回到云南身旁,为他铺展纸张。
见是如此,殷三雨紧捏的拳头骤然一松,身子立刻晃了晃。
但他很快控制了平衡,只做顺势坐下,没有露出半点虚弱。
“殷三雨,下面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作假作伪!”云南低着头写下几个字。
云西知道,云南正式记录口供证言已然开始。
“在下说过了,一定知无不言。”殷三雨眼神更加坚定。
“整个事件的经过,俱已记录,现还需问你几个问题,第一,案发当夜,你在酒楼斗酒可是主动挑起事端?”
“不是,那夜,我本是无心饮酒的,是工房吏李儒几番挑衅,不得已才应下的。当时在二楼吃饭的人,都可以为我殷三雨作证。”
“斗酒的酒,可是你自己挑选的?”
“是小二先端到桌上好几坛,我任意拎的。”
“足足喝下一坛酒,还能独自骑马回家,看来你的酒量很好。”
殷三雨嗤笑一声,“所谓千杯不醉,不过是障眼法。常在江湖上混,哪里能没有点护身术?我当时用内力逼出一部分,顺着脖领顺下一部分。”
说着,他仰头露出一截脖领,用手拽了拽脖领左侧一处,“我的衣服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缝制的,这里缝有布囊,直通脚下。只是聚丰楼二楼铺的不是木板,而薄石砖,要在上面踏开一道缝子,渗走酒水有点难度。为了避免事后让他们看出异样,喝完酒,我还将酒坛狠狠摔碎。”
云西眉头不觉舒展,她就猜到,殷三雨即便有真本领,也不会忘记耍个小花招,省力偷懒。
又听殷三雨继续说道:“这一节的证据,你们可以去检查那处地板,看是不是裂了。而且我也可以回到原地,再给你们展示一下,跺裂石砖的本领。当然,这其中都是有技巧的。”
云南抬起头,“既然没有喝醉,那为何,住了十几年的家,还会走错门?”
殷三雨沉吟着回忆片刻,“那日虽然没有喝醉,但那酒却很有后劲,走到半路,我已经开始有些迷糊。走到家门口时刚要敲门,才发现不对,自己差点走错,去了另一扇门···”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用力的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皱着眉,陷入了一片犹疑之中。
殷三雨的记忆似乎开始发生偏差。
“怎么都要拍门了,才发现不对?”
“应该是我发现门口的灯笼,我家的应该是旁边那户暗一些的才对。”
云西也皱了眉。
两只灯笼的陷阱,在此处果然被又一次证实。
此时她才对云南正经刻板审理的深意有所体会。
即便云南已经率先查出有利于殷三雨的证据,也不能因为私下里带了个人感情,而主动透露给他。
因为他的身份还是疑犯。
只要疑犯真的是被冤枉,那么口供就会与有力证据一致。
“进家以后,还觉得那是自己家?”
“没错,家中老仆住的偏房点着灯,我还喊了两句,叫他不必理我,早些休息。老仆是个哑巴,如果进错了家,不可能没人出来制止,别家没有哑巴,肯定会回答我。而且屋里水缸水瓢的地方,我摸着黑都找到,不可能是别人家!”这一次殷三雨很肯定。
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云西立刻走下台阶,将门打开一个小缝。
原来是她刚才嘱咐狱吏为体虚的殷三雨倒来了一杯糖水。
云西接过之后又关了门,疾步走到殷三雨身旁,将这一杯冒着热气的糖水递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