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恩仪默默无言的又拿起那块凉硬的馒头,就着自己苦涩的眼泪,一口一口艰难的撕咬着。
终是一声叹息,终是无可奈何,满腔的愤懑竟不知到何处发泄,就如同这漫漫天涯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到何处去寻他们的心上人。
待到第二日,满是积雪的路,越发难行,两个读书人的心也愈发凄苦。
直到他们行到滕县另一端的曹家庄时,境况才忽然有了回转。
沿路有一家小客栈,二人便疾步上前投宿。
到了才知,只是个酒家。
不过吃些热乎饭,与他们两个也是难得。便点了些酒菜,狼吞虎咽的吃着。
可是,却听得,隔壁桌,又一个带着黑帽子的猥琐男子,正在向别人吹嘘自己不仅十里八乡的消息打听得到,就是兖州府的消息也打听得到,只要肯花银子。
听到这里,云西眼前登时就出现了黑帽子老八的形象。
她心里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却听云南的故事还在继续。
与黑帽男子同桌的人,忙说道:“不是咱们本县,是临县的消息,小女要嫁人了,有一个远方亲戚介绍了个殷实人家。虽说咱们不是啥大户人家,可到底只有这一个女儿,没谱的事,总是安心不了。嫁入高门大户是好,又怕公子哥似的,姑娘嫁过去受气,就想着打听打听那一家的人品如何?只是千万别叫男方知道。”
黑帽男子登时就大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问题。
这一边,柳连琦与汪恩仪,早已吃喝完。
可是两人却默契的都没走,视线还不住的望黑帽男子身上瞟。
直到黑帽男子跟人吃完饭,抹着嘴巴走了。柳连琦才赶紧追了出去,在酒家院外,一把拽住黑帽子的胳膊,“好汉,我们兄弟想要找你打听些事。”
黑帽子正拿着牙签剃着牙,突然被人拽住也是被吓了一跳,可等到听完柳连琦的话,他脸上顿时又现出笑来。
“打听消息俺老八最在行,只是不能平白打听。”
汪恩仪见状,赶紧掏出几个铜板来,说道:“价钱我们知道,好汉收下。”
黑帽子掂着那几个铜板,脸上登时现出满意的笑,他一扭头啐出嘴里牙签,“好说,好说,两位公子是要打哪里的人啊。”
柳连琦便一五一十的将他们的遭遇说了一遍。
可是待到柳连琦说完,黑帽子的五官立刻皱到了一处,他将铜板一把塞回汪恩仪手中,“旁的人,俺老八怎么都能找,被拐了的人,哪还找的回来?”说完他打开柳连琦的手,转身就要走。
柳连琦的眼睛却瞬间放出光来,他向前一步,更加用力的拽住老八,急急说道,“好汉,旁的人听了我们两家的事,都说内人许是跟人跑了,只有你,一下就说出,我们娘子是被人拐了去,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能帮我们探到娘子的消息,多少钱我们都愿给!”
听到银子两个字,老八脚下不禁一滞,他顿了一下,才回过头来,乜斜的眼睛打量着柳汪二人,咧嘴一笑,“这种消息不同其他,一个人需得一两银才行。”
汪恩仪的脸色顿时一沉,“可若是你放给我们兄弟两个假消息了,怎么办?到时候银子也给你了,消息却是假的,又叫我们兄弟去哪里寻你?”
老八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汪恩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俺曹老八就住在这曹家庄,庄里谁不知道俺曹老八的底细?既然敢收银子,就自然有那金刚钻儿!你们两个秀才要是心疼银子,就抱着银子过日子切!反正不是俺曹老八的媳妇,时间长了教人贩到外地去千人骑万人睡的,俺也着不着那个急。”
说完他推搡开柳连琦,从袖里又掏出一根牙签,塞进嘴里扭头就要走。
“好汉!莫走!”柳连琦立刻急红了眼,他一手抓住曹老八,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银子我们有!”
汪恩仪一把按住柳连琦攥着钱袋的手,狠狠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叫他先放回怀里,又转向曹老八,礼貌的笑道:“既然曹大哥就是这村儿人,何不去你家里谈,这冰天雪地的,在外面实在是不能久待。”
柳连琦立刻领会了汪恩仪的用心,老老实实的将钱袋子收好。
汪恩仪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叫曹老八瞅着四野雪地,也缩了缩脖子,他砸了咂嘴,“也好,你们两个先跟俺回家吧,反正这事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
在曹老八家里,曹老八连水也没给他们倒半碗,汪恩仪与柳连琦环视着那间又黑又臭,到处是泥污油垢的屋子,也不想沾染屋里半点吃食。
曹老八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虽说要收你们银子,但是咱们可要丑话先说在头里,卖人头的勾当,那里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给你们指了道儿,你们可不一定能将人救出来。但是这银子却是不能退,这二两银子,俺只能卖给你们三个字。而且你们甭管到哪都不能把俺老八的名字卖出去!”
柳汪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柳连琦这才从怀里取出钱袋,从中掏出二两银子,“好汉放心,我们兄弟绝不会将您的名字说出去半分。
曹老八瞅着那两块银子,眼睛都有些发直,他嘿嘿一笑,“看你们两个读书人也不像是忽悠人的。”他伸手就要去拿那两块银子,手却被汪恩仪一把按住。
“好汉,银子放在这儿了,这也是你家,我们就不收回。但是得先要得到你的说辞,说完了自然就给你。”
“刚还说你们两个读书人厚道心眼实,这会就这么多花花肠子,”曹老八不满的砸了一下牙花子,“那可说好了,这话咱们哪说哪了,出了这个门,俺可从来没见过你们,什么也没有说过。”
“那是俺以往去兖州帮一些青楼窑馆干事,闲来听的一嘴,菱藕香的姑娘不仅多,而且还有很多不露面接客的。”
柳连琦脸色登时一变,“你是说我们的妻子被拐去了青楼?可是我们两家内人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妓院的人贩子又是如何下手?”
第375章 贞洁名声(一更)
“怎么拐出来?”曹老八眯缝着眼睛,瞥了汪柳二人一眼,精光一闪,却是错开了话题,“前一回,也有人家的媳妇被拐跑了,那光景就跟你们两家一模一样。俺把话先撂这儿,只要去上那菱藕香逛个一逛,保不齐就能撞上些消息。”
“好汉,你既然已经收了我们的银子,就请你去菱藕香帮我们打探打探,毕竟我们两个读书人,从来没去过那个地界,要找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柳连琦恳求着说道。
曹老八脸色登时一变,“为了你们这二两银子,倒叫咱们爷们儿搭上一条命去!你们也不想想俺是什么人?不过就是帮着处理尸首,打些灵活的短工。那些个贵人老爷们,没有点功名都进不去,俺在人家门口晃一下,但凡问点不该问的,就能叫他们打死!”
饶是情绪异常一动,曹老八的眼睛都一直瞟着银子,趁着汪恩仪一个不备,就夺了桌上那两锭银子,急急塞入怀里,“你们爱信不信,反正能说的俺老八都说了,要想救人,就赶紧想法子混进那菱藕香去!”
说着他拉起汪柳二人的胳膊,拖拽着就把他们往门外推搡。
汪恩仪与柳连琦拼命想要挣扎,无奈那曹老八的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他们两个就像是被拎起的小鸡子,被曹老八猛地扔出门去!
哐啷一声,那扇满是油污的破木门紧紧关闭。
“好汉,好汉!”柳连琦回过身,狠狠的敲打的木门,“人一定会在菱藕香吗?”
汪恩仪转过身就去帮柳连琦的忙,气急败坏的踹起木门,“我看你分明就是个骗子!想要用这么个假消息就骗走我们两锭纹银,我们一定要去县衙告你!”
“书生,俺劝你们还是别在俺老八这费功夫的好,想想你们的媳妇,俺老八耗得起,你们媳妇可耗不起啊!要知道菱藕香是啥地方,女娃子们进了那,被人吃了可连骨头都没地找啊!”
此话一出,汪柳两人当时就停了动作。
无疑,这番话,对他们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柳连琦第一个做出反应,他铁青着脸色,扭头朝向外面就走了出去。
“连琦!”汪恩仪惊呼了一声,又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房门一眼,才转身跟了上去。
尽管汪恩仪还有些疑虑,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他们都必须一试!
因为哪怕只有半分的可能,他们也不能放弃希望。
不同于离家之初,这一次有了目标,二人的动作迅速许多。
起初两个人是骑着驴四处查访的,目标方向确定之后,他们就贱价处理了驴子,雇了一辆脚力十足的马车,一路几乎不停歇的直往兖州府奔去。
可是等到他们真到了菱藕香门前时,又遇到了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菱藕香接待的不仅非富即贵,更要有老客户的指引。没有熟人介绍,便是连菱藕香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一次,汪恩仪怕柳连琦再义气用事,平白花出去很多冤枉钱,便说好包裹银两的大头由他拿着。
经过几方讯问,他们才在一家茶馆找到了一个中人。
中人收了客观的钱财,才说凭借他们两个寻常秀才的身份,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将他们引荐入菱藕香。需得打扮成外地的公子哥,慕名而来才行。
好在柳连琦为了寻妻,已经将全部家当都变卖了带在身上,二人换身华贵行套倒也不算什么。
中人终于把他们引荐给了一位菱藕香的常客,又花了不少请托钱,才算进了菱藕香的大门。
那位常客看他们出手阔绰,也十分愿意与他们兄弟结交。
演戏的部分,主要由汪恩仪来。
他不仅给自己起了一个王姓假名,将一个浪荡公子哥演得惟妙惟肖,更是演绎了一番特殊的口味审美,就喜欢性子烈的,初入行的,不愿揽客的。
常客听了,用扇子掩了唇,眯着眼,笑得十分意味深长,“还是王兄有品味,玩的都是罕见刺激的!”
柳连琦却是度日如年,只要一看到道貌岸然的常客,谈到女妓时那一副猥琐的嘴脸,他心里就像扎了针一样难受。
与那熟客约定好时间,汪柳二人便先回了客栈。
一路上,两人却是连半句话都无心说。
直到回到房间里,汪恩仪才问了柳连琦接下来的打算。
最终,汪恩仪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连琦你在忧心些什么,其实,为兄虽然面上很轻松,心情与你,何尝不是一样?”
柳连琦闷闷的喝了一口茶,眼底尽是一片苦涩,“兄长说得是,小弟现在真是既希望在菱藕香找到他们的踪迹,又不希望找到。”
汪恩仪接口叹道:“是呀,如果找到了,至多只是花些赎身钱,就能带回妻子,就能够尽快团聚。菱藕香说归到底不过就是一处青楼,即便再有后台,想必通过钱来赎人,也是没有行不通的。可是真若叫在菱藕香见到了···”
汪恩仪嘴唇嗫嚅一下,终是再难说下去。
柳连琦握着瓷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渐渐青白,“那她们遭受的苦楚,便可想而知。”他忽的抬头,定定望着汪恩仪,“不过无论发生过什么不堪,那也不是她们的错,只要然然与嫂嫂,平平安安的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连琦···”汪恩仪犹豫了一下,几度开口都没有说下去。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柳连琦低了头,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恩仪兄,到了这一步,若是真在菱藕香,如何都要把人接出来。连琦不孝,柳家产业都已被连琦变卖,赎出娘子,应该还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