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窄袖长裙,质地柔软的丝质披帛半遮着面,异常雪白皮肤若隐若现。深色的帛巾中,一双媚眼异常明亮。
在淡黄色光线的映照下,她眼尾上扬,眼波流盼,仿佛拥有一种能勾人摄魄于无形的力量。
云西料到李慧娘会很美,却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美。
她眸中寒芒闪了闪,抿了唇,没有说话。她在等李慧娘先反应。
李慧娘也在疑惑的打量着她。
两人静默片刻,终于,如云西估计的那般,李慧娘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们也是李元弄来的?”她轻声的问。
云西不置可否,身上防备微微松懈,转过脸,望着晕沉的云南,满目凄然。
想来李元就是李货郎了,她却不再想去追问、盘审。
运气有时就是这么讽刺,他们一路追捕而来,苦苦不得。
陷入绝境之后,疑犯们却一个接一个的蹦了出来。
可云南尚在危急中,生死未卜,她自救都来不及,又哪里有心情去办案追凶?
李慧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云南苍白的脸。
虽然光线不是太亮,但那人白皙的面庞上仿佛镀着一层光晕,再不知是她眼花,还是他们所处位置折射的光所致。
毫无疑问的是,即使阖目昏睡,男子的容颜都可称得上绝世倾城。
墨染般的两道剑眉,英气逼人的斜飞两鬓。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两道扇形阴影。鼻梁高挺,轮廓刚毅清晰。嘴唇微厚,形状却极柔美,略略带一丝红意,教人忍不住的想入非非。
似被云西周身忧惧的伤情所感,她的眉梢也染了些许伤怀。慢慢拉下裹面的纱巾,轻移莲步,最终在云西对面俯身坐下。
云西听到声响,向前戒备的扫视,眼神中的凶戾惊得李慧娘身子不禁后移了些许。
虽然云南能接触的人类,只有云西一个。但女人的阳气却要比男人弱很多,对他的伤害也小很多。
只是现在的他太虚弱,任何一丁点的磁场波动,云西都不愿他承受。
李慧娘的视线不自觉的又移到了云南的脸上,发出一声低语似的呢喃,“你们这样年轻,竟也走上了这条路···”
云西皱了皱眉。
难道,她以为云南也是被拐来的男色?
她心里怒火登时蹿出五丈高,却勉强压制住没有爆发,冷目望着她,语带讥讽的道:“你不怕么?”
李慧娘娇嫩的红唇微抿,如雪的肌肤略带几分病态,反而更显得凄楚动人。
“什么是可怕的呢?”她唇角弯起一抹凄楚的笑,轻声反问。
“受人折磨,很可怕,死···亦可怕。”一个细弱的声音幽幽响起。
云西身子一震,眼中差点迸出泪来,刚要去摸怀中人的心脏,一只冰凉的手却轻轻拢住了她的手。
耳畔再度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没事···”说着,云南眉目微皱,虚弱的咳了两声。
云西急忙扶着他坐了起来。他身上十分软,仿佛一点力气也没有。
“教你挂心了。”他歉然一笑,目光温柔。
云西心中一热,眼里跌出两颗泪,连忙用袖子抹了,“你没事就好。”
一旁的李慧娘见云南苏醒,侧了身,摘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双手捧着,递在云西的面前。
“喝些水。”
云西闻声回头,目光停在她柔荑一般细软白皙的双手上。
她恍然记起之前的推断。
**于山贼,后又纠缠于吕德才,贾四,李货郎三人之间。
想到那三人或狰狞凶恶,或丑陋猥琐,或人面兽心的嘴脸,云西是有同情的。
但她又想起那些专供晚餐被下药了馒头和寻常无奇的午饭大饼。
这样精心计算的毒局计划,一用就是几个月,且无人察觉,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更有一直感情深厚的贾吕二人,因她翻脸成仇。
她真的是外表明艳,心肠狠毒的美人蛇吗?
云西轻轻推回她的水囊,脸上露出礼貌的浅笑,“多谢慧娘,我家兄长是天生的寒症,吃用都与常人不同。”
李慧娘没有多想,随手收回水囊,又抬起头,视线在云西脸上停了停,眉梢微动。
“兄妹么?也是,你们真的很像。”
“你真的不怕?”云西又问了一遍。
身在险境,这李慧娘竟还能如此淡定。
难道,她还不知道李货郎此行真实目的?
“你们如何识得我?”李慧娘没有回答,微微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因为,”云南虚弱的开口,“我们为你而来。”目光柔和恬淡得令人觉得莫名心安。
“为我?”李慧娘柳眉微蹙,满脸疑惑。
云南淡淡一笑,道:“我们是滕县的刑房吏,专为吕德才一案而来。”
云西有些吃惊。
怎么说,李慧娘都是杀人疑犯,就这么表明身份,难道不会令对方抵触或是起什么歹意吗?
李慧娘的眼睛瞬间睁大,身子不自觉的向后。她抬手缓缓掩住唇,“你们是···官差?那李元他···”
“李元就是李货郎,对么?”云南的声音越发温柔。
李慧娘艰难的别过脸,望着黑乎乎的地面,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只有吕德才死了,你才能得以解脱,对么?”
李慧娘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云南白皙的脸,一时怔愣住了。
云西不觉心头一亮,云南引领别人思想,调动别人情感的本领真不是盖的。
推官世家六百年果然不是白给的。
慧娘那一双摄人心魄的媚眼微微闪烁,其中有惊惧,也有怀疑,最终融化成了绝望。绝望到了深处,她竟咯咯的笑了起来。
“不是解脱,”笑着笑着,眼角倏然滑下一颗泪来,她微微仰起头,似乎要将那滴苦涩的泪逼回,“我没有别的奢望,我只是想要活着。”
看着那颗晶莹的泪珠儿从她光洁的脸颊滑下,云西的心蓦然漏跳的半拍。
她忽然不讨厌她了。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儿明白一切。
明白即将沦为娼妓的事实,也明白最终的宿命。
“所以,你想要他死?”云南继续不急不缓的提问。
“我想让他们所有人,”李慧娘的眼神忽然迸出一道犀利的光芒,拢着围巾的手骤然攥紧!
她几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重重说道:“我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第六十三章 他的毒计
“的确,”云南也似有几分动容,感慨般的说道:“换做是我,也会想一个个杀光那些自私的恶人。”
慧娘紧攥披帛的手一僵,有些迟疑的看向云南。
因憎恶而有些扭曲的面孔在慢慢复原,激动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下来。
虚弱的云南脸色更加苍白,“想要杀吕德才,直接毒死不是更利落吗?”他望着她,凝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将贾四设计为最后的凶手,是因为比起吕德才,贾四更可恨?”
慧娘端详着云南,忽而黯然一笑,她掩着唇,笑声凄凉,“虽然可惜,吕德才的死,却真的与慧娘无关···或许是慧娘醒悟的太晚了,也许真的下手了,慧娘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你没下手?”云西诧异,“那为什么要给吕德才下迷药,贾四又如何得知吕德才会昏迷不醒?”
慧娘恻然看向前方,视线放出很远,似乎能够洞穿周围厚厚的墙壁,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光阴。
“鸟儿被囚禁,是什么滋味?猪狗被圈在窝里不得天日,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云西怔怔的看着她,心情愈发的沉重。
原来,她被吕德才囚禁了足足三个月,连太阳都见不到。
“那药是贾四给的,最早一次,他请吕德才喝酒,就用了那药,吕德才被扶回来后,死死昏睡了一晚上。就在那晚···贾四···他···在吕家后厨就···”她声音越来越颤,最终,她将脸深深埋进双手中,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抖起来。
云西知道,她在痛苦的嫌恶着自己。
云西心口一紧,仿佛有针微微的刺,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慧娘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垂首掩面,断断续续的声音似在抽噎,又似渴水的鱼在大口呼吸。
“孩子是他的么?”云南缓声问道。
慧娘一僵,抬起头,却被他静澈目光直看到心底。
那模模糊糊一句问话,也刺一样楔进心里。
云西心中感叹,一个“他”字,简简单单,却避开了慧娘心中最厌恶的人和事。
慧娘眉梢微挑,似乎想笑,眼中笑意却苦涩难当,“他该姓吕的,但是他爹爹不这么认为。”
“他们都认为,那孩子该姓贾,对么?”
慧娘凄然一声长叹,“认为又如何,姓贾的是认为他该姓贾,但也许假的终究是假的,姓贾的始终不敢带我们走。”
“他只敢偷偷给你迷药,好偷偷和你相会,”这一次,云南的语气里不再有疑问。
慧娘一怔之下,直勾勾的看看云南许久,才又喃喃道:“知己便是大人这般么?”说着,她又轻轻摇头,脸上苦涩更甚,“未料想,慧娘追寻半生,遇到的第一个知己,竟是追捕自己的官差。”
云西却笑不出。
慧娘很美,却很易满足。
或许,由云南这样澄明而出尘的人为她结案,对她而言,也是命运对她一点的慈悲。
但如果与一个陌生人吐露些许心事都算是命运的恩赐,那她的人生该会是多么凄惨。
难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弱者生了一副美丽妖冶的皮囊,就成了一切悲剧的源泉。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属于弱者的安定空间吗?
却又听她说:“我嫌弃极了他,但只要能看到屋外的星星、月亮,哪怕只是一瞬,便是踩到烂泥坑里无数次,我都愿意。因为那样,至少,我的眼睛还是是干净的。”
她微微笑出声,也笑出泪。
云西一惊,吕德才之死真的不是出自李慧娘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