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爷的打算他都猜得到。他现在这样子,恐怕是要靠着家族吃饭了,家产会给他丰盛的一份,来保住他下半辈子的生活,另外让阿蕊和慕容叡生个孩子,多少都是自家血脉,看在儿子的面上,让慕容叡不好继续和兄长僵持下去。也好过让外来的亲戚占了便宜。
安排的看着都不错,可是谁都没有来问他一句,他愿意不愿意。
侍女们把准备好了的早膳端上来,胡乱吃了点,慕容陟就叫人把剩下很多的膳食端了出去。
明姝在这儿的时候,还能陪着他说说话,搀扶着到处走走。现在他不说话,房内就是安静的和死了一样。
慕容陟靠在窗户,看着外面,他不打算去衙署了。毕竟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正在那儿坐着,有人来禀报,说是胡家来人请他过去喝酒。
“好,告诉他,我这就去。”慕容陟说着站起身,让左右过来给他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他和胡文殊可谓是同病相怜,胡文殊被兄长排斥,而他也没有了前程。两个失意人靠在一块,倒是比和别人在一块的时候还更舒服些。
胡文殊已经备下了美酒,见到他来,亲自迎接。
“我等你好会了。”
“那我还该说声多谢。”慕容陟抬手作揖。
“哎哎哎,别别别。”胡文殊迎接他入门,也没有伸手搀扶,和对待平常人一样。
“我这儿最近来了几个西域来的胡女,听说跳舞起来是一绝,要不要看看?”胡文殊问道。
慕容陟面色冷了几分,“胡女就算了,那些胡女眼窝比河床都还要深,靠近了一股臭味。”他说着,似有深意的看向胡文殊,“你在平城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竟然还能买来胡女寻欢作乐?”
胡文殊脸上一僵,正好两人此刻都已经坐了床面上。
“这你说的。无聊的时候,总要找个消遣,不然这日子过。”胡文殊请他坐好,“你这么一说,好像胡女的确是有你说的那些毛病。”
美女和美酒是男人们拉近彼此距离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谁知美女这个就在慕容陟这儿碰了个钉子。
胡文殊满脸的尴尬,幸好他除了美女还有美酒。令人把美酒摆上来,和慕容陟对酌起来。
“我现在在平城无事可做,也只有靠着这些打发时日了。”胡文殊苦笑。
说着,就已经给慕容陟满上了一杯酒。
酒水是西域葡萄酒,酒水鲜红,弥漫着一股葡萄特有的果香。慕容陟喝了一口,“你还年少,手脚俱全,有的是机会。”
胡文殊摇摇头,满脸苦笑,“罢了,到现在,阿兄都没有叫我回去的意思,我恐怕不知道要在这儿呆上多久。”
慕容陟看他两眼,“你总会比我好的。”
胡文殊手脚俱全,没有他的那个毛病。只要有机会,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而他却已经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郎君至少还有个替你打算的阿爷,我呢,阿爷早就辞世了。阿兄以前还好,自从从阿爷那儿把官职继承了过去之后,就没有我的甚么事了。”
他话语伤心,听得慕容陟忍不住看他一眼。
胡文殊察觉到他看过来,抬头对他露出个苦笑。
慕容陟回过眼去,过了好会,胡文殊才听他说,“给我打算的阿爷……给我打算。阿爷现在基本上也没有甚么事能用的上我了。他……”
胡文殊看去,满脸疑惑,“怎么了?”
慕容陟反应过来,好笑又落寞的摇摇头,“没甚么。”
胡文殊伸手给他倒酒,慕容陟心里有事,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很快上了的几壶酒没过多少就见了空,只能马上又把酒给补上。
渐渐的葡萄酒换成了北镇人喝的烈酒,好几壶下去,慕容陟承受不住那猛烈的酒劲,扑倒在床上的矮几上。
他醉的不清,但是还能开口说话,“你、你说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他说着,两手撑在矮几上,想要把上半身给撑起来,结果两条手臂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又跌了回去,“我现在是废人你知道不知道?光有一条命在,可是别的基本上指望不上。”
喝醉了,平日里的心防也不翼而飞,对着胡文殊,哪怕是心底里藏着的话都一股脑的倒出来。
“阿爷,阿爷也把我当废人看。”慕容陟说着,一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胡文殊放下手里持着的酒杯,凑过去,“怎么会呢,慕容府君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疼爱又有甚么用?”慕容陟拍了拍自己的腿,“它不管用啊!”说着,他越发的激愤,“现在阿爷只想着让我干别的了,甚么都行,他也不会管了。平常家里有事,也是和二郎商量,我就给他们两个打下手。阿爷这趟出去,带着二郎也就罢了,甚么话都不和我说,只管叫我在家里照顾阿娘。”
慕容陟挣扎着起身,他手掌拍在胸膛上拍的啪啪作响,“阿爷想过我心里怎么想没有!”
胡文殊敏锐的从他话语里听到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慢慢靠过去,“慕容府君要出平城?可是要出去巡查?”
刺史们也要到下面的郡县里明察暗访,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没有尽职。
慕容陟摇摇头,胡文殊逼近了几分,“那是为何?”
“为何?”慕容陟朦胧着双眼,看胡文殊那张脸,他一把拍在胡文殊俊美的脸上,把他从自己面前拍远,“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阿爷和谁也没说!恐怕也就二郎知道……”
慕容陟喝了不少酒,神智也不甚清晰了,“阿爷真是好伤我的心啊,去哪儿不和我说也就算了,竟然连回来的日子都是叫人偷听来的。”
胡文殊顿时来了兴致,从喝醉了的人嘴里套话,说容易也容易,但说难也难。慕容陟喝醉了,嘴巴不和以前那么严密,但想要掏出点具体的东西却也没那么容易。
慕容陟两眼一闭,直挺挺的倒在床面上。
胡文殊看倒下去的人,伸手弹了弹袍子,出来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
随后又让人把床上的慕容陟给抬到房里去,好生照看。
他片刻也待不住,径自往前头去了。至于慕容陟,丢在那儿等到酒醒一点,就让人送回去。毕竟喝醉了酒的人容易出事,不好久留。
慕容叡就要出去了,这一去来回就两三天,可心里还是不舍,跑过去看明姝。
这段日子是他这么些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了。两人在这寺庙里头,就和平常夫妻一样。这个可比在刺史府里要好多了。
他快步走到明姝住的院子里,见着明姝正在拨弄碗里的樱桃。
樱桃是金贵东西,她面前的这一小碗,是有人快马加鞭送到平城。樱桃小小的一颗,并不是极品的品相,紫樱桃才是最好的,不过紫樱桃都是供应帝后,下头的宗室重臣非得要从帝后的手里得赏赐,才能有那个口福。
樱桃红艳艳的一颗颗,刚刚用井水洗过,上头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怎么了,舍不得吃。”慕容叡裹挟着一股热风坐到她身边。
“嗯,好名贵。我也就上次在长公主那儿吃过一次。”明姝说着,她拿过手边的瓷壶,在上头浇上酪浆。
然后拈起一颗直接送到慕容叡的嘴边。
慕容叡看了一眼唇边的鲜红樱桃,张嘴吞下。他故意连同她的指头含住。舌头卷走樱桃的同时,还在她的指头上轻轻刮了下。
明姝把手猛地缩回来,指尖那儿还留着点滴的水色,他吸吮手指带起的那点电流窜过似得感觉还在。
“吃个东西你都不老实。”明姝有点羞恼,“你自己吃吧。”说着就把一把精致的小银叉放到他手边。
“我在你面前哪里能老实的起来。”慕容叡拿着银叉在樱桃里头挑挑拣拣,他挑了一颗看上去红的发艳的樱桃,送到明姝嘴边,“我要出去几天,和你说一声,回头自己夜里要小心。”
他手长,伸过来,直接就把樱桃给戳在她唇边了,明姝嘴唇微张,他就把樱桃给塞了进去,末了,手指把她唇角沾上的酪浆擦了,放到自己嘴边舔舔。
不管干什么,他都不老实。
明姝脸上一热,“是有事还是……”
“嗯。”慕容叡点点头,“如果不是有事,我也舍不得跑到外面去。”
明姝嗳了声,“要去多久?”
“不长,过个几天就回来了。”慕容叡靠过来,一手揽她入怀,低头问她,“樱桃好吃吗?”
快马加鞭送来的,再快也比刚刚摘下来的时候要差了点,不过这些都是慕容叡专门令人送过来的,明姝嗯了声,“挺甜的。”
“骗人,我吃在嘴里有些苦。”慕容叡低头,两条眉毛纠在一起。
明姝啊了声,她伸手又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樱桃自己尝了尝,不是那种甜的和蜜糖似得,但是也是甜甜的。
“看来是被人骗了,我要去找押送的人的麻烦。竟然连我都敢糊弄。”说着,慕容叡就要起身。
明姝急了一把拉住他,“真的是甜的。一筐就这么多,他们糊弄你干啥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慕容叡凑过来问。
明姝点点头,说着就把樱桃送到他嘴边,“不信你尝尝。”
慕容叡才不要吃她手里的,他要吃她尝过的。一头压过来,亲自仔细的品尝过了,才满意的点头,“嗯,看来真的是甜的。”
明姝捂住嘴,到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家伙竟然又来骗她!
“你又占我便宜!”明姝推他,他沉沉的,如同一座大山似得,笼罩在身上,岿然不动。
“怎么能是我占你便宜,要这么说,你占我便宜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慕容叡俯身下来,把她抱住,“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要将她的味道记住。
明姝被他抱住,动动都不方便,“你真的只是去两三天?”
他这架势,好像不是去两三天,而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突然不安起来,她挣扎着要起来,慕容叡抱住她,“怎么,舍不得了?”
明姝气闷,“你到底要去多久?”
“真舍不得了?”慕容叡闷笑。
明姝听到这笑,两拳就砸在他肩头上,“说不说!”
她气恼起来,两眼发红,瞧着下刻就能哭出来了,他连忙把她抱起来哄,“是真的,真的,我不骗你!”
明姝见他连连保证,这才放心,“那你怎么还……”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天见不着你,我就急的不行,别说这还要好几天。”慕容叡叹气,“你说我要是能直接把你带走就好了。”
“……”明姝默默看他。
慕容叡摸摸鼻子,他是真想把她一块带走。不过办法千万种,不管哪个实行起来都有风险,他实在舍不得她有丝毫的差池。那就只能记住她的一切来告慰自己的相思了。
“想和我走吗?”慕容叡问。
明姝眼眸上的光闪烁了两下,她嘴唇动了两下,慕容叡嘘了下,“先别说,让我想想阿蕊要说的话是我想听的呢,还是不想听的。”
他面庞线条明朗冷峻,凑过来的时候,琥珀的眼眸能映出她的脸庞。
明姝嘴唇动了动,慕容叡侧首,耳朵贴上她的胸口。
“你干甚么。”
明姝问,慕容叡嘘了一声,“让我好好听听。”
明姝不说话了,而后慕容叡的耳朵贴了好会。
“怎么样?”明姝问。
“跳的这么厉害,我想八层是愿意。”慕容叡仰起头来看她,一笑唇边就一颗虎牙冒出来。
“对吧,我说中了没有?”慕容叡贴上来问道。
明姝一手推他脑袋上,被他伸手抓住,旋即严严实实的压在身下。
“不许说我不对!”慕容叡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敲了下。
*
慕容渊的行程起的很隐秘,早上天亮的时候,带上慕容叡和几个人就走,也不走大门,从侧门出去的。
这一路上,慕容渊问慕容叡,“那人真的藏的隐秘?”又不放心,“他不会有甚么心思吧?”
人年纪大了,行事谨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放心。
“阿爷,我亲自办的,你还不放心?”慕容叡在马上回头问道。“再说了,流放之人逃掉也不是甚么新鲜事,人那么多,看管的人谁又有那么多的力气来个个都盯着。”
慕容渊的面色这才有所缓解,但还是不放心,“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慕容叡点头,“这个肯定有,不过现在用人么,先用了他的人再说。至于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到时候再来治他。”
这一番话大有等用完了就丢的架势,慕容渊听着却让心头悬着的一颗石头放下来。
一群人不敢耽误快马加鞭,马上去了藏着人的地方。慕容叡安排的不远不近,离平城有那么段距离,但也不是很近,跑了一天才到。
那人曾经是六镇叛军里头一个小小的部将,但是却曾经让朝廷和蠕蠕的联军吃过大亏。后来六镇兵败,人也被抓捕,慕容渊从慕容叡那儿听说过这人的厉害,也是惜才之心,就偷偷让慕容叡使手段留了下来。
那人蓬头垢面,坐在屋子里头,见着慕容渊也不跪拜,他不看慕容渊,只是两眼紧紧盯着慕容叡。
慕容叡两手背在背后,笑着回看,两人目光碰撞,激起一阵血雨腥风。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垂下头来。
慕容渊回头看了慕容叡一眼,慕容叡低头。
现在这时候还没到巡查的时候,不好在平城之外久留,草草在这儿睡了一夜,便匆匆上路。
一行人快马加鞭飞驰到平城城郊的大道上,这时候天色已晚,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道路边的都是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