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让另外一个侍女过来搀扶着自己,“到底是亲生骨肉,想要他不管,谈何容易。”说着,她又想起了慕容陟,“大郎呢,大郎没有过去?”
于氏迟疑道,“奴婢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大郎君。”
刘氏闭眼,“这孩子都是他的儿子了,还是放在一边不管。当初说的好听,可是到现在呢?”
说着,刘氏一跺脚,“把他给我叫来!”
不多时,慕容陟就到了刘氏这里,刘氏在佛像面前跪了好会,加上年纪大了,哪怕休息了会,还是双腿有些气血不通。
“阿娘叫儿来可是有事?”慕容陟垂手问道。
刘氏看了眼慕容陟,慕容陟恢复过来之后,容貌还是和出事之前一样的俊朗,可是那一股精气神,却大不如从前,总有一股失势的沉沦。
“长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刘氏耐着性子问。
慕容陟沉默了小会,点点头。
“现在五娘在忙着照看他呢,你怎么不过去看看。”
“二郎不是在么?我过去的话,怕是不好看。”慕容陟垂眼答道。
刘氏看他,似乎要分出这话里的真假,过了好会,她终于是放弃了,“二郎在那里,你不过去?五娘这个孩子,是给你生的。那就是你的儿子。哪里有阿爷把儿子丢到一边不管的?”
慕容陟还是沉默不语,他低头,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双眼沉入阴影中,越发显得喜怒难辨。
“那些话我都和你说了很多次了,你阿爷还在世的时候也不知道和你说了多少。”刘氏苦口婆心,“爷娘总不会害你,你自己也说过。怎么就……”
“阿娘,孩子还是二郎的,我真的能把孩子养的熟吗?”慕容陟打断刘氏的话。
“你多用点心,你看二郎,他自小就知道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但是回来之后,我和你阿爷都拿不住他。”
慕容陟沉默半晌,拱手对刘氏一拜,“儿知道了。”
长生的病闹腾了好几天,才慢慢好下来。
慕容陟从孩子出生之后,第一次去看母子。生产那天之后,刘氏和慕容叡就另外准备了一个地方给明姝母子。
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当他出现在门口之时,侍女们瞬间不知如何反应,还是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入内禀告。
明姝听到慕容陟来了,大吃一惊,想起之前慕容叡的吩咐,推说孩子身体不好,现在恐怕还不能见人。
谁知慕容陟直接走进来,明姝让乳母几个看好孩子,自己去了。
两人一照面,都是一惊。明姝有孩子在后,面上都蕴含着一股坚毅,似乎随时为了孩子劈风斩浪。
慕容陟笑了笑,“许久不见,几乎都不认得五娘了。”
明姝笑笑,请他入内。
她让侍女给慕容陟端上酪浆,两人客气的似乎和陌生人一般。
慕容陟手里持着白玉一样的杯子,不动声色的把那边的小妇人打量了一遍。许久不见,她比之前要圆润了些,倒也不是一些妇人生产后的臃肿,越发的曲线分明,风采似乎更胜以前。
他手指收紧,攥紧杯子。
“过来有事吗?”明姝轻声问。
慕容陟笑了声,“长生出生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过来看过。”他说着,看向明姝,“听说他好些了,所以过来看看他。”
明姝睫毛动了动,浓密的鸦睫之下眼波浮动。
“长生吃了药,刚刚睡着了。不如让乳母抱来看几眼?”明姝道。
慕容陟点头,并无任何不满。
乳母把长生抱来了。长生抱来,但是并没有抱给慕容陟,明姝解释,“这孩子虽然之前发热的毛病好了点,但是有些吐奶,身边的人换衣裳换的再勤快,身上难免还是有些味道。就让乳母抱着吧。”
慕容陟说了声好,让乳母抱到自己面前。
长生初生之时,他曾经抱过,但就那么一次,到今日为止,他也看过孩子一眼。他看了孩子两眼,笑了笑,“当初第一眼觉得像二郎,现在倒是和你更像一些。”
明姝笑了笑。
长生由乳母抱着,不由慕容陟亲自动手抱。隔着一段距离,还能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臭味。
“二郎呢。”慕容陟问。
“阿叔来了,他应该在阿叔那里吧?”明姝看了一眼东边。
今天慕容士及过来了,顺便看一眼自己放在堂兄这里的儿子。慕容叡是慕容士及这个叔父带大的,人一来就亲自过去招待了。
“等孩子再大点,我给孩子取个大名。”慕容陟伸手去扒开挡在孩子脸前的襁褓,乳母事先得过慕容叡的叮嘱,不能让这位直接碰到孩子,见着他伸手过来,抱住孩子就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躲开慕容陟的手。
慕容陟眼里顿时浮现一股凶戾,他回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道,“孩子生的病可能会过给大人,所以乳母才不敢让你碰。”明姝说着让乳母把挡在长生脸前的那小块布拉下来,让慕容陟看。
慕容陟冷下脸来,摆摆手,“算了,既然孩子还没好完全,就不要这样了,免得又不好。”
他没了继续逗弄孩子的兴致,明姝抓住机会,让乳母抱回去。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坐了好会,慕容陟起身就走。
明姝过去送他,到了现在,似乎也不需要再遮掩什么,慕容陟神色复杂,他走了两步,突然回首,“阿蕊,你当真要这样?”
明姝装傻,满脸的听不明白。
“二郎是不可能给你名分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现在还好,孝期之内,但是出了孝期,他势必要入仕做官,尉迟家那边,就要把亲事办了。到时候你和他算甚么?”
慕容陟说罢,也不用明姝送了直接拂袖而去。
明姝站在那儿目送他火气冲天步入寒风里。
明姝站在门口好会,寒风冷冽,风中还有雪粒。银杏过来一把把门给关上。扶着她往里面走,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五娘子?”银杏看她有些魂不守舍,低声问道。
明姝摇摇头。
“刚才大郎君那话,五娘子别放在心上。”银杏劝道。
手炉上的温度把掌心那层肌肤给暖热,不多时两只手掌都被那点温度带的火烧火燎起来。她把手炉放在一边,胡乱答应了两句。
慕容叡此刻在招待慕容士及。慕容渊一死,虽然还没明说,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现在这家里当家做主的人是他了。
慕容士及一来,慕容叡就亲自去迎接,而且把慕容允一块叫过来。
慕容士及原本还担心儿子在这儿受欺负,看到他生的比走之前高了许多,而且身强力壮,穿着锦袍,腰挎宝刀,这才放心下来。
叔侄们坐到屋子里,慕容士及感叹,“当初我就觉得你在武周那么个小地方实在是埋没了,看来你是不管到哪里,都有出息。”
“阿叔真是说笑了。我哪里来的本事,若不是阿叔,我恐怕还不知道成甚么样呢。”
武周县地处偏远,而且慕容士及也只是一个武官。教孩子学武还好说,可是让孩子读书写字,那可是巨大的开销。
慕容士及当时把裤腰带勒紧了,让慕容叡读书,总算没让他回家就叫人笑话。
“都是该做的。”慕容士及想起当年来,还是无尽的感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刺史府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却已经养的肤白甚至比过去都好看了不少。幸好当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听说你阿兄有了儿子?”慕容士及问。
慕容叡浑身僵硬了下,点了点头。他点头颇为艰难,不情不愿。那模样看在慕容士及眼里,惹得他哈哈大笑,“这个又有甚么!到时候你娶妻纳妾,多生几个不就成了。到时候一定比你阿兄要多得多。”
说着,蒲扇似得手掌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慕容叡半边肩膀几乎都要被他拍下去。
“好了,这些说完了,我该给你说正事。”慕容士及敛起面容,“我和你离的远,就算写在信里头也怕被人看了去,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阿叔你说。”
“你那个阿兄,有甚么打算吗?”慕容士及问。
慕容叡沉默了下,“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就算分家出去,又能怎么样?阿爷临终之前说,不要分家。”
“也对,你阿爷走了,阿娘还在。兄弟分家不像事。不过你那个阿兄要小心点,我虽然见他没有几次,但看他模样,总觉得不是甚么安守本份的。怕他到时候给你找麻烦。”
兄弟说出来好听,而且一母同胞,但是争斗起来,反而越血缘相近的,就越你死我活。到最后反而还不如亲娘来的亲近。
慕容士及见多识广,给慕容叡提醒。
慕容叡点头,“这个阿叔放心,我一直都记得。”
“记得就好,”说着慕容士及把慕容允往他面前推了推,“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有事,使劲的用他!”
“阿叔真是舍得。”慕容叡看了一眼慕容允,他压低声音,“阿叔,问你个事。你知道怎么给孩子做个东西保平安?”
慕容士及脸上的笑僵住,眼里露出错愕,整张脸的神情滑稽又荒诞。
“你问这个做甚么?”慕容士及问。他看了一眼慕容允,这小子一脸的无辜。他压低声音继续问,“难道你在外头搞大女人的肚子了?”
“不是,阿叔告诉我就是。”
慕容士及满脸精彩。自己又没孩子,问这个干甚么?
不过还是耐不过他的缠问,慕容士及告诉他了。
安顿好慕容士及之后,慕容叡持弓带上几个人就跑出去了。现在天还在飘雪花,但比之前几个月要暖和许多了。
慕容叡带人到了林子里头。
代郡的春天来得都迟,这个天里,放眼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白桦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锐利的铁叉刺向天际,无形之中北地的寒冷和苍凉扑面而来。
慕容叡带人看了好会,一个人滚落下马,在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看向慕容叡,“是狼粪。这附近有狼出没!”
慕容叡点了点头,他令人把带来的羊割开喉咙,鲜热的雪撒了满雪地。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慕容叡全部往后散去,他们埋伏在雪原之外。天色黑的很快,很快全黑下来,一片黝黑里,终于看到点点绿油油的光由远而近。狼这种东西,通常会在夜里出没,袭击牧民牛羊。慕容叡以前也经常和这东西打交道,他屏声静息,默默的把弩箭盯准了最前头的那点幽绿。
冬日里食物要比平常要缺乏许多,闻到鲜血的味道,那些狼经过试探之后,一头狼出来,先享受食物。
狼群地位分明,出来先吃的必定是头狼,其他的必须要等头狼享用过后,再来吃剩下的。
慕容叡屏住呼吸,手里的弩箭抬起,扣动扳机的瞬间,架在上头的箭矢飞出,把低头用食的头狼射了个对穿。
他这一动静惊动了狼群,其他人纷纷冲出对狼群进行围剿。
狼群对于牧民来说是最大的祸害,而且狼群不仅仅吃牛羊,有时候还会攻击人。所以跟来的人没对狼群心慈手软,火光之下,已经有好几只狼毙命。慕容叡看到兰洳张弓对准前头一对狼。
是一对母子,母狼压在小狼身上,用身体庇护小狼。
“算了。”慕容叡拦住兰洳,“放它一条生路。”
兰洳都箭在弦上了,听他这么说,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不像平常的你啊。”兰洳满脸奇怪,慕容叡下手狠是出名的,这些狼放在以往不被全灭,几乎不可能。
“一对母子,放了就放了。”慕容叡说着大步走到那只脑袋都被箭矢穿了的头狼面前。他弯腰,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头狼的尖牙撬掉。
狼牙上的血迹都还没干透。慕容叡把狼牙收起来。
兰洳靠过来,“你要把这东西拿给谁,”说着他笑,“这东西是好东西,戾气够,戴了等闲妖魔鬼怪不能近身。不过你可小心了,要是给你那个小美人嫂嫂,她可不一定能受得住。”
这东西邪性的很,要是自己压不过,戴在身上指不定要被这玩意儿给压制住。
慕容叡笑笑,不为所动。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压不住这个东西。
第119章 返回
取了狼牙, 回去还得找人制作。这东西他见得多, 不过自己没怎么戴过, 至于戴在孩子身上,来保佑平安,更没在乎过。临到头从慕容士及那里听来,急急忙忙准备一二就跑来了。
慕容叡回到家里的时候, 浑身上下的血腥味道。狼血味道原本就大,何况后面的人还特意把打死的狼全都带了回来,被那股味道泡着, 他浑身上下的气味也相当感人。
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家里用饭。来亲戚了,刘氏也不好继续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慕容叡出门去了,慕容陟不爱见人,算来算去, 只有她可以出来撑住场面。
饭菜摆上来, 下面人来禀告说是慕容叡回来了。刘氏让人把他叫进来,他一进来, 浑身冰凉的风雪气息被屋子里的炭火一冲, 剩下来的便是一股难以忽略的血腥味道。
刘氏忍不住捂住鼻子,“你去哪里了?打猎了?”
外面虽然说还是冷的叫人打颤,但比之前要好多了,有些野物也从林子里头偷偷跑出来。
“你阿爷都还入土没有多久,你就老实一下行不行?!”刘氏怒斥。
“堂嫂,没事的。”慕容士及乐呵呵的摆了摆手, “堂兄也不在乎汉人的那一套,要是二郎守孝守得拉不开弓上不了马的话,恐怕堂兄那才是气的恨不得活过来把二郎打一顿吧。”
刘氏听慕容士及这话,心里不悦,“二郎自小不在我们身边,在外面都野成习惯了,现在和过去不同。等过了这么一段日子他就要接过他阿爷的衣钵去做官了。”
说着刘氏眉心那儿几乎都要打成了个结,“他阿爷活着的时候都还没来得及把事情都安排好,人就去了。我们慕容家也不是特别有权有势的,万一有人抓了他的辫子,那可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