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想法说复杂其实也比较单纯,就是觉得这片新院子就是一块福地,不自觉地就是想靠近,当然了,如果能随手摸到防雪罩,那就更好了。周建业家每天客如云来,他又是一个热情的人,招呼着吃茶吃花生瓜子的,再开个电视,热闹得不得了。
俞蘅家接待过一回之后就闭门谢客了,对外都说家里在挖地窖,到处都是土和泥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就不让大家进来弄脏鞋了。
“老二家的媳妇也是怪胎,这时候挖深地窖有什么用?连庄稼都种不了啦!没有收成地窖都空置了。”
“哎呀你不知道吗?老二媳妇说,怕以后太冷了,人能躲地窖里去呢!”
说话的两人对个眼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都觉得这事儿好玩又好笑,没个道理,老二没了,这老二媳妇行事都没章法了。“清荣那小子呢?都不管管他妈?”
周建业在一边越听越不高兴,猛咳嗽几声,那两人这才想起来,周建业和周老二是亲兄弟,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赶紧插科打诨将这个话题掀过去。
等送走了邻里乡亲,周建业琢磨了一会儿起身起了隔壁,郑涵开门请他进来,笑着问:“三叔那边的客人都走啦,我听见你家好热闹呢。”
“嗨刚走!”周建业背着手走进来,打量着院子,最后将目光落在地窖的方向,“你妈还在挖地窖啊?唉清荣都不劝劝?这么冷的天好好坐炕上看电视多好……”
郑涵尴尬地笑,她其实也觉得……婆婆说的有道理。这蛇冬眠都得找个洞呢,反正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每天也要锻炼身体的,挖地窖也不错。她刚刚也在挖,才和她婆婆换班。
“胡闹!”
周建业虎着脸走进地窖,他跨过湿土,皱眉看着地窖角落的箱箱袋袋,然后将视线转向地窖入口正对面的洞口,动静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妈!三叔来了!”
俞蘅弯腰出来打招呼:“三弟你怎么来了,儿媳妇快扶你三叔上去,这里乱糟糟的。”
“二嫂!”周建业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不知道村里人现在都在说什么,唉!别挖了别挖了,都堵上吧!”
周建业也是好意,俞蘅也不生气,摘下手套和帽子示意周建业离开地窖:“咱们上去说。”
“清荣呢?”
“他收拾东西,一会儿上来。”
进屋后俞蘅先换了件外套,还擦了把脸,又让郑涵端甜汤给大家喝。他也不等周建业说话,自己先开口:“三弟,咱们自家人在自家干点啥,也没违法乱纪杀人放火的,反正别人怎么说,我都管不着,只要别上我家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傻了疯了脑子有病了,我权当听不见。三弟,反正地窖该挖还是要挖,劝的话你就别说了。”
周建业沉着脸,可到底不敢和嫂子多吵,他憋着一股气,又觉得无奈,连周清荣也不等了,找了个借口离开周家。
“三叔怎么就走了?”周清荣在门口抖衣服上的土,狐疑地看着大门处周建业的背影。
“他也是好心。”俞蘅转移话题,对儿子儿媳妇说,“正好都上来了,我来安排一个任务,清荣上镇上的加油站去,多带两条烟塞给老板,再买些汽油回来。车子就跟你建民叔借。”
“行啊!”
周清荣离家后,俞蘅独自下地窖,他的想法是到镇上的碎石场买两车碎石,到时候将地窖的墙面、天花板嵌一层碎石,再铺一层水泥,然后再隔一层岩棉板。材料消耗是小事,他之前在C城买了很多,自己整的地下避寒所,这样就不错了。当然了,还要装换气管道,慢慢弄肯定能弄好的。他只希望这些辛苦的成果,不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巷牙镇在防护罩的作用下,被隔出一块人间绿洲,民众们不需要去琢磨其中的原因,只需要知道巷牙镇是真的没下雪,这就够了。巷牙镇涌进来不少临近乡镇村的人,老亢村也是如此,附近十八乡,细算起来许多都能拉上亲戚关系,什么表姑母啊四表姐,一表三千里的也是亲,巷牙镇的旅社比较少规模也小,根本无法接待这么多人,那怎么办呢?找亲戚拉关系,让当地人收留。
当地政府也支持这样,人来都来了,冒雪天寒地冻的过来,都冻成冰坨子了,哪里能再让人家回去?赶紧安置下来才不会让巷牙镇乱起来。
周建业的大女儿周清湖携着丈夫儿子和婆家一众亲戚一起回来了,人都被冻坏了,低温症、冻疮、肌肉坏死高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从隔壁镇走回来。镇上的医院都没床位了,全家人都挤在走廊的过道上,周清湖打电话给她爸求救,周建业着急上火,立刻就要去和堂哥周建民借车去接人,谁料周建民也在着急,车他自家就得用呢!
“清峰他媳妇的娘家人也过来了,还有清美也带着婆家在路上了,嗨呀清山他对象儿也说要过来!这车已经被清峰开走了呀!”
不过几天功夫,众多亲戚都说要到巷牙镇来,关系又近,必定是要住到老亢村来的。周建民在家也在着急,正在拾掇房间呢!
“那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人现在在医院,有医生在呢!晚点接回来也好,让医院多给看看,别留下后遗症,你要是着急,先开摩托车去医院看一眼,让弟妹在家收拾房间,好让他们出院就能住。”
周建业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谢过周建民后就回了家。
周家,郑涵也接到了她哥哥的电话,正在哭呢。“是我不让你来吗?我不早早就让你来的吗?我婆婆也同意了,是你自己不来!现在你说要来,那你说怎么来嘛!现在都没有车,路也不通,两地又这么远路上多冷啊!”
挂断电话后,郑涵垂着头擦眼泪,周昊钧趴在她膝盖上,巴巴地伸手摸她的脸:“妈不哭,妈不哭。”
“没哭,妈没事儿呢。积木不玩啦?”
周昊钧指着大门:“有人敲门。”没有大人的同意,他不敢去开。郑涵就笑着摸摸他的脸:“好,妈去看看,你坐在这里不要动哦,外面可冷了。”
院子里堆着不少麻袋,她便从回廊走,站在右边耳房门口避着风,大声问:“是谁啊?”
“我是陆勇!我找周清荣!”
陆勇?郑涵想了想觉得有些耳熟,又听外面说是找周清荣的,就想应该是丈夫的朋友。不过她也不敢直接开门,婆婆跟她说了,虽然说自己老家都是自己人,也不怕有人使坏,但家里有老有少,现在世道有些乱,难保有外人混进来偷鸡摸狗,所以她对外喊:“你稍等,我去喊清荣来!”
扶着墙快步往对面的地窖去,路过客厅时对站在门口的儿子叮嘱:“快进去!关上门!”见儿子老实地拉紧玻璃拉门这才放心,即使孩子的身体已经健壮很多,但身为一个母亲,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远离寒风的。
她很快进入地窖将有人来的事情说了:“我听着有点耳熟——你、你怎么了?”
周清荣将铲子一丢,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他还有脸来我们家!”
俞蘅喊住他:“急什么!等我!”
三人一起去开门,门外蹲着一个男人,听见动静站起来时才发觉这人又高又瘦,郑涵悄悄打量,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老气,头发和脸色都是白的,估摸着是四五十岁了吧?
“陆勇!”周清荣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拳将陆勇击倒在地,他还要打第二下却被俞蘅拉住:“够了。”周清荣还是听俞蘅的话的,闻言啐了一口在陆勇脸上,转身站在门边不再说话。
“你来我家有事吗?”
陆勇擦擦嘴角站起来,胡乱扫了一下衣服,对俞蘅扯出一点笑:“妈——”
“别这么叫我。”
“……淑芬姨,我家搬来村里住了,就想着跟你打个招呼,这是我从蓬州带来的,你拿着吃吧。”
“我们周家不缺这点吃的,打招呼也免了,这村子这么大,我们两家还是不要再碰面好,特别是你妈,千万别让我看见她。”
陆勇哀求地喊:“妈。清华不在,可我还是你的女婿啊。”
俞蘅冷笑一声:“你们家害死我女儿,你还要我当你是女婿,没我女儿哪来的女婿?!行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你回去吧!”
大门关上,陆勇苦笑着将礼盒捡起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第451章 寒冬已至15
陆勇的到来让周清荣的心情很不好, 郑涵小心地询问:“他就是大大姐嫁的那个人?”家里人不太提起, 她只知道家中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小姑子, 别的都不太清楚。“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呐?”
周清荣眼睛一瞪:“他就是个坏人!”将事情说了一遍, 那时候他在外地读大专, 他姐就在那三年里结婚、去世, 快得让他无所适从,又因为他姐怕耽误他学习, 不让家人告诉他病情, 他暑假回来时他姐已经油尽灯枯,陪伴没多久他姐都走了,更添了许多遗憾。
“他原来就是住村西边那栋小别墅的人的亲戚啊?”郑涵能理出这样的关系,还真不是她特地去记的, 她跟婆家回老家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之所以记住那户人家, 是因为那栋小别墅特别好看, 进村后一溜儿都是普通平房或者楼座, 乍一看一栋洋气的小别墅还带后院儿的, 想不记住都难。怪不得当时她指着那别墅夸赞,丈夫还黑脸呢。
“就是那家的外甥。”周清荣说,“前几年他表姨妈还来和我妈说话,说她外甥深情,一直不肯再结婚,呵呵呵,人都没死还深情个屁!恶心!”要他说, 当年陆勇能拿出这十年来扛着不肯结婚的勇气的十分之一,护着他姐一点点,他姐都不会死。现在来装深情了?恶心谁呢!
不同周清荣愤怒至极的模样,俞蘅表现得很平静:“你只当他是一坨牛屎,看不见就行了。我不生气?我当然生气了,可我们越生气越不能将他当回事儿,我们把日子过好了,你姐也高兴,跟他们计较做什么。以前怎么做的,现在仍然怎么做。”
安抚好周清荣之后,两人继续下地窖工作,经过连续作业,地下的结构已经很具规模。
之后几天,郑涵和娘家那边不停地有通话,似乎是劝不动阻止不了,郑家大哥硬是要来。气得郑涵哭着骂:“我不管了!”
在C城的明明也和周家保持着联系,他倒是很乐观:“我在家过得也挺好的,姨之前让我买的发电机和煤炉煤球我都买了,后来也在私油商人那里买了油,一点都不冻,等下次天气转好,我一定立刻去老亢村。”
忙碌着,俞蘅也在吃饭的时候听郑涵说起周建业家的事情,隔壁现在可热闹了,住进来多两家人,每天都闹哄哄的。“妈,没想到清湖堂姐脾气那么暴躁,天天骂人呢。”
说人人就到,周清湖带着东西来周家做客了,她是一个看着高壮的女人,进屋先问好,每个人都招呼到了。接着再道歉:“家里都是病人实在走不开,我也病着,脚上一圈的冻疮,二伯娘你看——我这走路都还跛着呢。”
说话做事都十分利落泼辣的周清湖,风风火火地过来,也很快说到正题。只见她环视着客厅,凑近了对俞蘅说:“二伯娘,建安叔他们家的房子修好了没有?”
周建安刚出院,现在还在周家住着,他的母亲在照顾他,妻子和才十三岁的大儿子这些天一直在自己家监工,修之前被雪压塌的房子。
“还没有呢,现在修房子的人多,材料和人工都很抢手。”
“哦。”周清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亲昵地问,“二伯娘,等建安叔搬回自己家,你家不就空出一间房了吗?能不能让我和我婆家住啊?”
俞蘅一脸为难:“我已经答应让清田一家来的时候给他们住了。你知道的,清田早就把老家的田和地都卖了,回老家根本没地方住。”他真诚地握住周清湖的手:“你说晚了,实在对不住啊大侄女。”
“……没、没什么。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二伯娘家坐哈。”周清湖这人也干脆,立刻就走了。旁边周清荣诧异地问,“妈,大哥什么时候说要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清田就是原身丈夫的大哥的独生子,很有出息,远居京都,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也不是说关系不好有什么矛盾,只是生疏了而已,周大伯走得早,周大嫂子带着孩子改嫁外地,时光和距离冲淡了感情,只是情谊仍存,周建军的葬礼,周清田也是来了的。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周清田在葬礼后再次返京,之后也联系过一次,不过他可没说要回来,这是俞蘅拿来搪塞周清湖的借口。没办法,他倒不是对周清湖不满,而是周清湖嫁的那一家人太过难相处,当年两家结亲的时候就一地鸡毛,那样一大家子住进他家,他还过不过日子了?反正先把话堵住,就算周清田不回来,也会有别的人做借口。
将这件事揭过去之后俞蘅搓搓手抬头看天,问周清荣:“我觉得好像更冷了,你看看温度计。”
周清荣应了声,利索地将挂在廊上的室外温度计拿下来,“妈,零下二十七摄氏度,啧啧啧这气温一看太吓人了,要是以前跟我说我会习惯这么冷的天气,我一定当那人在放屁。”
一眨眼快一年半过去,如周清荣这样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已经比较适应这样的气温了,身体的耐寒能力在增强。
“走吧,赶紧把地窖弄好。”俞蘅是视线从乌压压的天空移开,在看不见的高处,雪被挡在了那里。
随着大量人口入住巷牙镇,老亢村同样来了许多陌生面孔,这些外来人更加好奇所谓防雪罩的存在,因此在调理好身体之后,常组团到处拜访,周家这一排正好处于无雪区中心的建筑最受欢迎。村里人淳朴热情好客,一时之间村中人流走动十分频繁,俞蘅主张关紧大门看好孩子,谢绝陌生来客,紧赶慢赶地将地窖全部弄好了。
留着地窖散气味烘干,俞蘅又忙着种蔬菜了,小小的院子生机勃勃,周建安一边小腿截肢了,平日少出门,他妈羡慕地看着周家人的生活,回头背着她儿子叹气。这么年轻都不到四十就少了一截腿,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呢?周建安却主动安慰她:“那么多人被冻死,至少我还活着呢,等以后天气好了我再去找份工作,找不到也有残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