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乱开口,她尽量降低存在感,默默吃面,任他笑。
渐渐的,对面笑声停止,一道灼灼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顾津抬头,只觉眼前一晃,李道隔着桌子伸长手臂,拇指肚压在了她唇角。
“哪一面才是你?”他表情忽然严肃,低声问:“嗯?”
顾津心脏咚咚直跳,不敢正面回答:“只会这一个段子而已。”
李道不说话,拇指向内按压了下,又向她嘴角斜下方抹开。
她嗜辣正欢,嘴唇红艳欲滴,原本鲜亮的油花在她脸颊划出弧线,毫不违和,别样诱惑。
顾津只感觉嘴角变了下形,有一瞬,他粗糙的指肚碰到了她牙齿,再朝下蹭,皮肤上残留磨灭不掉的痕迹和火辣感。
李道一笑,收回手:“吃吧。”
她抽出纸巾擦了嘴,哪里还有胃口,强迫自己吃掉大半碗,李道喊服务员结账。
从面馆出来时,天彻底黑了。
风平镇是座古镇,晚上游客多,夜生活比较丰富。
问了旁边摊位的老板,从前面街道穿出去,绕过人工湖,就是客栈一条街。
这人工湖也是风平镇一大游览胜地,因夜景而闻名。
湖中央矗立一座古塔,历经风雨,足有一百年历史。莹亮的霓虹将古塔轮廓仔细勾勒,四周树丛及建筑物也投射着五彩斑斓的灯光,随着某种节奏,不断变换颜色。
湖中有游船经过,汽笛声起,也是华彩缤纷。
顾津随李道沿着湖畔走,耳边是喧嚣过后的宁静。
黑夜将男人背影衬托得更为高壮,他插着口袋,步伐大而慢。
走过一条木栈道,他回了头:“挺凉快,坐一会儿?”
顾津亦停下:“不去找住处?”
“他们没疯够,来得及。”退两步,他先坐在树丛间的石凳上。
“来。”他拍拍旁边。
顾津走过去,石凳被他占去大半位置,她顿了顿,坐下,屁股只搭一个边儿。
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歌声,是首蕴含人生阅历的老歌。
歌者音域很宽,嗓调朴实无华,几乎用平淡无波的情绪就唱出了整个人生。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这首歌顾津以前听过,词中多少调侃,多少无奈,诉尽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的心酸与释然,奇怪她在这个年纪竟能找到共鸣。
晚风迎面吹来,她突然就放松了身体。
连日来的奔波,好像只有这一晚才是不同的、真实的。
她转头去看李道,他抬起一条腿踩着石凳,另一腿大刺刺地伸出老远,裤腿卷到了膝盖上。
他小腿的伤口没缠纱布,自打那日拆去,就任由裸。露自然愈合。
这个男人活得实在算不上精致,却比她以往接触过的要鲜活。
“你这样有蚊子。”顾津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缩到领口里。
李道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皮糙肉厚咬几口怕什么?”扯了片叶子含嘴里,侧头看她:“多咬我一口,就少咬你一口。”
后面这半句不见得多真心,但顾津想,她的确是没有原则,心放出去就越走越远,也或许是年纪太小,根本招架不起他的撩拨。
她抿抿唇,向前看去。
所有璀璨灯火都倒映在湖水中,微风吹起涟漪,那些霓虹变形、破碎,又一点点还原。
耳边“啪”一声响,李道拍死一只蚊子。
顾津看着他掌心,心中的话忽然就问出口:“你杀过人吗?”
李道一顿,笑了笑:“杀过,上陵棚户区的灭门……”
“不是开玩笑。”
一瞬,他收起表情:“没有。”
“那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歌词不是唱,你何时看见这世界为人改变。”李道说:“没原因,就是命。”
原来他也在听那歌。
沉默了会儿,李道也问:“去年绵州地震,你为什么去做志愿者?”
顾津说:“就一时新鲜……”
“少在这儿蒙人。”他慢慢悠悠道。
顾津眨几下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善待这个世界,希望得到它的眷顾,能有好结局。”
李道笑:“这话真他妈矫情。”
“。……算了,不说了。”她嘟哝。
“别啊,你继续。”
顾津挠挠脖子:“……我就是希望,同样的道理放在顾维身上也管用。那时我想,他不醒悟,不肯回头,我帮他赎罪、帮他做。”她轻声说:“多积德,结局总不至于太坏吧。”
“做过很多?”
顾津点头:“两次地震,还遇到过一次塌方,其他……”她想了想:“志愿者论坛里组织的活动就数不过来了。”
他的心被这个小姑娘狠狠震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半晌,一本正经地说:“改名姓李吧。”
“啊?”
“给我当妹。”
顾津:“。……”
没来由,两人都笑起来。
李道说:“现在不挺好?”
“也许吧。”她小小耸了下肩,嘴角的笑比春风还绵软。
李道直直看着她,手掌忽然搭上她后颈。
他放下腿,倾身靠近,同时也捏着她脖子拉到他跟前,拇指肚轻抚过她脸颊,最后落在她柔嫩的唇瓣儿上。
将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顾津脊背僵直,鼻端都是他的气息,犹豫一瞬,没有躲。
李道吐掉叶子,柔声叫:“顾津。”
“。……嗯?”她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应答声。
“绵州地震时,其实我……”
一阵铃声忽然打破此刻旖旎,两人没防备,都吓了一大跳。
李道踢飞脚边的石头,窜起来大吼着骂了句脏话。
接通后,顾维扯着大嗓门:“津津跟没跟你在一起?”
“就这事儿?”
那边挺着急:“哎呀大哥,赶紧说她在不在,医院没有,小丫头不会又趁乱逃跑吧?”
“有可能。”
顾维傻眼:“……你没逗我?她真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
那头声调都变了:“你别吓我!那咋……”
不等他说完,李道按了挂断键。
第24章
结束通话, 先前的事也没再继续。
刚才电话漏音, 顾津全听见。
她轻咳了声,手指挽着头发缓解尴尬:“你……为什么说我不在?”
“那怎么说?”他弓身,又忍不住想逗她:“说你在, 说我正准备啃他家小白菜呢?”
“猪才叫啃。”
“能啃当什么还不行?”
论厚脸皮,顾津比不过他。
没在那处坐着,两人沿湖畔继续往前走。
顾津说:“电话借我一下。”
“干什么?”
“总要跟他说一声, 他那急脾气, 又要满世界乱吼了。”
他不讲理:“爱吼吼, 谁叫他没长眼, 关键时候打进来。”
正说着, 电话又响。
李道从口袋掏出手机,自然还是顾维。
他准备挂掉,顾津来夺。
李道余光注意到她的举动,刚碰到他手臂,他就高举过头顶。
顾津本能跳了下,身体不经意擦着他胸膛。
她的曲线凹凸有致, 他感受到微硬又柔软的触感, 在他胸前一擦而过。
李道神色暗了暗,她却无知无觉, 表情甚至有些严肃:“别闹,快给我。”
嘹亮的铃声不绝于耳, 好像那头的人正焦急万分。
顾津又跳两下, 手攀上去, 原意是想拉拽他衣服,可没掌握好力度,指尖抓多,在他坚硬的胸膛猛捏了把。
李道倒抽口凉气,被她抓过的皮肤又疼又痒,一股微弱的电流也窜遍全身,后脑跟着麻了。
他另一手收紧她的腰,哑着嗓子:“你这种跳法可不成。”
顾津闷哼:“哎!腰!腰!疼!”
他力道没见轻,铁臂箍住她禁锢在胸前,她脚尖踮着,根本落不下。
这一回,两人严丝合缝。
身旁不时有人经过,走出老远还看热闹地不断回头,以为是对小情侣打情骂俏。
李道带着她往旁边让,贴她耳上:“再蹭可要坏事儿。”
顾津这才意识到,脸一红,双手抵住他肩膀,向后仰身体。
“电话不要了?”手落下来一些,晃了晃。
顾津立即伸臂去拿,小声说:“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来这一套可不高级。”
李道眯了下眼:“哪个年纪?”
“顾维今年二十八岁,你比他大,肯定三十多了。”她微不可见地撇了下嘴角,语气中带那么点嫌弃。
李道停下动作,垂眼瞧着她。
半晌,那边挂断了。
他把人放下,笑了笑:“听过性别歧视,还真不知道有年龄歧视这回事儿。”
“我没歧视。”顾津说。
“你二十三?”
她整整衣角,点头。
李道昂头看着天上,算了算:“比你大八岁。”他说:“今年三十一。”
顾津:“哦。”
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他却看着她,又添一句:“身体可不老。”
顾津:“。……”
李道把手机递过去,她接住,他手指收紧,没放:“这年纪在男人中花季雨季,可不算大。”他一笑:“该干的事儿都能干,一样也差不了。”
顾津使劲抽出手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去旁边拨号,那头刚响一声就接了起来。
“李道!”顾维气喘吁吁,扯着大嗓门:“你他妈到底在哪儿呢?我妹跑了,你还不接我电话,我们几个现在去街口取车,准备……”
顾津挠了挠脸:“我没跑。”
“。……津津?”那边脚步停了。
“哦,是我。”
顾维反应两秒:“你跟李道待在一起?”
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实话实说:“我们准备找客栈,还在路上。”
顾维明显松一口气,连连应声:“那就行那就行。”他说:“我们也刚从医院接回老纪,客栈在哪儿?咱去哪儿汇合?”
顾津回头看了看李道,李道正拆口香糖,他嘴里好像总得嚼点什么,一刻也不得闲。
他吩咐:“给发个位置,让他们过来接一趟。”
顾津转达。
要挂电话时:“等等。”顾维忽然抓住重点:“你们刚才在干啥?李道怎么说你俩不在一起?”
顾津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低下头:“他逗你的吧。”
挂了电话,顾津顺手把位置发过去。
走出这片区域,他们站在路边等。
没过几分钟,两辆车相继开过来,接上他们,一块儿找住处。
纪纲歪靠在后座,精神好了些,但脸色还有些苍白。
李道从内视镜中看他一眼:“大夫怎么说?”
纪纲往上撑了撑身体,没等开口,许大卫帮他说:“情况基本稳定了,让再观察观察,明天下午继续去输液。”
纪纲嗓子是哑的:“小题大做,吃点儿药就行,能走。”
许大卫:“大夫说要等身体上的反应全消失。”
李道想了想,问:“输几天?”
“最起码三天。”许大卫说。
李道没继续问,手臂搭着窗沿看外面,过了会儿:“那就多住一晚。”
一番折腾后终于找到住处,是家民居,今晚这里没别的住客,就只有他们一伙人。
前面有个院子,养了几只鸡和鸭,还有一条看门护院的土狗,长相唬人,实际上温顺得很。
顾津想直接回房歇着,却被顾维叫住。
他献宝似的把一个塑料碗递到她面前,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果子。
顾津看了看:“这个……”
“尝尝。”他眼睛很亮:“吃完鼻子里能喷气。”
顾津:“。……”
“刚才我看你颖姐吃着挺有趣儿,就给你带一份。”
顾津看他一眼,接过来:“干冰好像都没了。”
“时间放太久,散了吧。”顾维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这东西?”
“上陵有。”她拈起一颗放嘴里,类似于膨化食品,凉凉的,带着清淡的甜。
“那就是吃过了?”
苏颖在旁边笑话他:“就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还跟个二傻子似的一路捧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