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轩握住叶昭的手,语气淡淡,但话语里的意思却亲昵得很,“她不擅长这个,会弄伤手的。”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两人不熟吗?之前周子轩工作室发的公告明显就是在指责叶昭拿他们家艺人炒作,现在这副口吻,倒像是两人认识了很久。
开什么玩笑?把他们当傻子吗?
至于一直守在电脑前等候着自己镜头出现的邓佳佳,在看见原本该到自己出场的镜头却被削减得一点都不剩时,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我的镜头呢?”
她下意识想要质问节目组,却在拨通电话的时候,被无情地告知,她已被A.E封杀。
邓佳佳瞬间愣住了。
她没想到,她不过是向媒体卖了个好处,告诉了他们叶昭昏迷不醒的消息,就这样被发现了。
*
周子轩看着电脑里的画面,不断重复地回放同一个场景,他握着叶昭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
那是重逢之后,他们仅有的几次接触,说来也少得可怜,两次牵手,两次拥抱。
她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又这样神秘地离开了。从头到尾被抛下的,只有他。
铃声不断响起,周子轩挂断了几次,来人还是不死心,依旧拨打着他的号码。周子轩终于舍得把目光挪开,施舍给了那人,看见手机屏幕出现的备注,他按了下,问道:“什么事?”
“子轩,节目你看了没?赵轻水怎么回事,你们好歹也是一个公司的,他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问,把对你有弊的镜头播了出去,现在网上都炸开锅了,我……”
周子轩轻笑了下,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
他的笑声听上去有些渗人,经纪人不安地问道:“你怎么了?”自从参加完那次节目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以前的状态虽然也奇怪,但是好歹只是盯着手机发呆,现在却是整个人都奇怪起来,越来越不对劲。
“没什么,”他目光平静地挪到电脑上,看着久违的那张面孔,眼神骤然变得晦暗起来,“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什么惩罚?”范荃更是不安,奇怪地问他,“你究竟怎么回事?喂,喂!子轩……”
他怔怔地看着突然被挂断的电话,整个人亦是茫然起来。随后,范荃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不好!”
经纪人试图再次给周子轩打电话,却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他的号码。
不久后,周子轩工作室的助理十分惊慌地冲进来,大声道:“范荃哥,子轩哥他,他发了一个视频!”
范荃心里一个激灵,身子像软了一样,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他这是疯了吗?”
微博有关于周子轩的视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冲上了热搜第一,热度直接爆了。
不少人想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因为同时进入微博的人数太多,而导致微博瘫痪,根本动弹不得。
周子轩在视频里讲述了多年来他与叶昭的地下恋情,并着重告诉了网友们,叶昭对于他事业上的帮助,如果没有她,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提起回忆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既复杂又温柔,你很难从一个人身上看到这么矛盾的两种情感,他对于过往的回忆似乎感情很深,但是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一抹疯狂与诡谲,却又让人觉得心里一寒。话锋一转,他突然提及了关于去年情人节的事情,宣称自己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的恋情,也不愿意粉丝们知道,他的一切都是靠着叶昭才得来的。
看见这段视频的周子轩粉丝瞬间就崩溃了,她们没有想到,自己粉上的偶像,居然是这样无情无耻的一个人,他利用了一个女孩子对他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成功之后又将她抛弃。而她们,一直相信着他,她们这么信任着他,做他的千军万马,为他奋战,甚至用尖锐犀利的语言,去攻击了一个无辜的女艺人。
她们以为的罪人,只是一个被爱情利用的可怜之人,而真正有罪的人,却被她们保护守卫着,要不是他今天的诉说,她们甚至还蒙在鼓里。
周子轩的粉丝顿时疯狂地在视频底下要求解释,有人在看见这段视频后脱粉了,并言及自己看错了人,周子轩实在太令她们失望了。他在公众场合表现得这么完美,一举一动几乎找不出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就连他的竞争对手,也只是不屑他的身份跟地位,对于他的能力还有品格,却是从来都没有过质疑。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居然都是假的吗?他把她们当成什么?看着粉丝为他冲锋陷阵,甚至辱骂叶昭,让她不要再倒贴她们家爱豆的时候,周子轩又是否在私底下嘲笑她们的愚蠢呢?
范荃在看见这样一段视频之后,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妄想要压下热度,但是这波话题关注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并且其中有几股势力插手,一直把热搜推向高潮,务必要使它被所有人看到。
叶家跟A.E这边更加不可能放过周子轩,他们这一次别想要翻身。
视频的最后,周子轩宣布了他要退出娱乐圈的决定,并在这之前,转发了叶昭情人节当初发的那条微博,并附上了同样的玫瑰花表情。
众人看见了,只觉得讽刺,哪又如何呢?
这样的醒悟终究是晚了。
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救赎,他将永远活在痛苦跟悔恨当中,带着这样的悔恨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
*
人到了夜晚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地脆弱,也极容易回想起往事。
周子轩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开始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下去,永无止境,永远也没有尽头地重复这样的生活,一世又一世,一年又一年……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从来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还记得最初的时候,那会儿的周子轩还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叶昭。这个女孩,跟他以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周子轩出身卑微,家人也几乎离他而去,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不是对他的脸一见钟情,就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靠近他,自以为自己是他的救赎。
他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但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他的命,他得认。
就在这个时候,叶昭却出现了。他抱着希望考进了电影学院,试图挤进那样繁华耀眼的娱乐圈世界,他渴望着改变自己的处境,但是那里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格格不入,第一天去学校报道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父母接送,唯独他孤身一人。
周子轩那出众的长相令人瞩目,但是他的身份却让那些家庭优渥的学生看不上眼。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长得再好看又如何,没有一个好的背景,进去圈子还不是被雪藏的命?
周子轩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闷头学习,积极地向老师提问,私底下又刻苦磨练演技。
他没有那样的出身跟地位,他所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那一日,他抱着剧本在树林里练台词,老师曾经在课上直接指出,说周子轩台词功底不足,需要多加努力。周子轩便记住了这句话,每当空闲时候,他就会过来这边练习。那会儿总会有爱慕他容貌的女生借机过来这里,希望能来个偶遇,之后来的人多了,周子轩也觉得烦了,就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好在这边够偏僻,他过来的时候,也会特别注意,所以暂时还没人发现他在这里。
周子轩像往常一样地练习着台词,树林边却传来了动静。他拿着剧本,面色冷淡地往声源处看去,原本以为有人发现了他,等到看见来人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
女生握着手机,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认真地听着电话,不时地应答一下,表示自己有在听。她似乎也留意到了旁人的目光,下意识往周子轩的方向看来。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留意到了她的走神,问了句什么。
女生淡淡地回答:“没什么,遇到了一个学校的学生。”
“好了我知道了,他不来烦我我就不骂他,行了吧?”
她挂了电话后,又将目光转向周子轩,问:“新生?”
周子轩点头,无措的模样看上去很是青涩。
女生却笑:“我看也像。”
随后,她看见他手上拿着的剧本,走神了下,垂眸一笑,又问,“《李尔王》?”
周子轩又是点头。
她的眼里似乎流露出一抹悲伤,隐藏在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稍纵即逝。
“我的母亲,也很喜欢这个。”
“‘我爱你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剧本里的台词,她随口就来,仿佛早就铭记于心一般,但这样的随意,却不会使她的台词听上去显得轻浮,反倒富有情感,宛若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舞台剧,台词功底居然如此深厚。
周子轩疑惑地看着她,明明这人看上去这么年轻,就像是邻家妹妹一样,但为什么眼中却透露着一种沧桑的感觉,就好像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一样。那样复杂,宛若黑洞,却具有极度的吸引力。
周子轩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心跳得有些厉害。
在女生即将离开之际,他突然唤住了她:“等等!”
她忽而回眸,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已经将他看穿,眼中的漩涡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你,你叫什么名字?”周子轩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话刚说完,脸就已经红了。
女生却笑:“你是不是很少看电视?”
周子轩困惑地摇头,他一心只放在学习身上,自然是没有留意过外界的事情。
“要是其他人的话,我可能就认为他是在故意搭讪了。”
听到她的话,周子轩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我,我只是……”
她轻轻一笑,眼中阴霾顿时散去,“好,我相信你。”
“我叫叶昭。”女生留下这番话,就潇洒地离去了。
回去之后,周子轩才明白,当时她眼中的兴味究竟是什么意思。
叶昭——娱乐圈冉冉升起的新星,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拥有了无数部家喻户晓的作品,她的光芒无人可以替代,注定耀眼夺目。
难怪她会问他是不是没怎么看过电视,原本周子轩以为女生是来搭讪的,没想到他在别人眼里,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形象。
“叶昭……”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正逐渐地蔓延开来。
原本以为,她是他的缘。
但当时的周子轩恐怕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女生,不仅是他的缘,更是他的劫。从此以后,他被困在了名为“叶昭”的牢笼里,再也无法挣脱。
*
周子轩被一阵喧嚷的铃声打扰到,从回忆里缓过神来,他看了眼来电,范荃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手机屏幕里面,不用说,肯定又是在问有关于微博视频的事情。
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不耐烦地把手机关机,整个人缩进被褥里边,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一次次地轮回。
每一次的重生,这个世界的走向都会变动一下,而他从最开始获得新生的喜悦,期待着再一次找到叶昭,再到最后的失望。
这样永无止境地轮回,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周子轩痛恨这样的生活,但每次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会期盼着,带着一种卑微的希翼,同时在心中幻想着万一呢?万一他又再一次地遇见了叶昭,那以前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他就权当做是苦尽甘来,为了能够再一次与她相遇,这样的生活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在这样令人绝望的轮回里,他遇见的,都是一些占据了“叶昭”身份与地位的人,她们虽然跟她拥有着相似的容颜,但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却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她们模仿得再像,终究不是叶昭。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总会一次次地接近他,似乎带着某种使命或者任务,她们刻意隐藏情绪,但周子轩却能感觉得到这些人天生的优越感,仿佛她们与这个世界不一样,而她们才是最特殊的。
无一例外。
周子轩从一开始的希翼,到失落,再到失望,最终成为了如今的漠然与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他,让他永无止境地轮回下去,一次次地重复上一世的事情。让他怀抱希望,又亲手把希望击碎。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忍?
这是他的命,可他偏偏不认命!
这些人想要占据叶昭的身份,得到她的荣光与幸运。那么,就由他来把这些统统打碎,让她们一无所有。
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占用他人的身份?
周子轩一遍遍地用遥控器打开最新一期的节目,把画面调到叶昭那里,又再一次地暂停,视线停留在两人紧挨在一处的手腕上,眼眸里逐渐流露出一抹痛苦。
“小昭……”他低喃。
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再见到你?
他伸手捂住胸口,原本跳动着的心脏,似乎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叶昭离开后,周子轩就成了一个活死人。
枕边珍贵保存着的小猫挂坠,由于经常被人触碰,毛绒绒的特制皮毛,也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与猫咪相连的项坠突然断裂,周子轩惊慌一般地伸手接住,只是这样的东西,再也没有办法复原。
周子轩一遍遍地想要把它们重新黏连在一块,但是最后却连链子也四分五裂了。
他木然地看着,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陷入轮回里无法解脱的周子轩。
因为叶昭的离去,而变得四分五裂,不再完整。
他紧紧握着链子,力度之大,使得东西直接没入到皮肉里,手心鲜血淋漓,而他却毫无所觉。
忽然,场景转换,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在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他恍惚回神,手里的挂坠已经不见,转而变成了剧本。
周子轩看着这一幅幅画面,学校的绿荫小道,绿化面积的树林,还有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
这是……新的轮回?
时间,居然又一次回到了最初。
他下意识跑出去,想起他与叶昭初见的地方,尽管知道或许不可能,但心中仍旧抱着一种希望。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