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铎犹豫了一下, 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走到曲默侧面的沙发处正要坐下,瞥见自己裤腿上的尘土, 扬手要拍, 见室内洁净,偷偷看了曲默一眼。
“坐。”曲默抬了抬眼皮,把茶几上的果汁推过去一罐:“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季铎往垃圾桶处走了几步,将裤腿上的尘土拍净, 才折回来坐下。
曲默突然意识到季铎其实很敏感, 与平日里见着的傻乎乎大剌剌的样子不太一样。
“摔了一跤。”见曲默皱了眉, 季铎又强调着:“哥,我真的没什么事,这都是摔的。”
似乎是怕他不信。
曲默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起身走去房间,不多时手上提了盒药箱走了出来,往茶几上一丢:“自己上药。”
季铎伸手把药箱拉过去,道了声:“谢谢。”
曲默坐回沙发上,交握着手看他。
季铎开了药箱翻找出消毒.药水和棉签,把左边袖子小心拉开,胳膊上新伤旧伤交叠着,结了痂的,流着血的,青紫的淤痕像爬山虎一样交扭纵横,顺着胳膊往上攀。
曲默心里猛的磕了一下,神色微变,半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把视线移开。
这样的伤痕他曾见过,在奚瑾的臂弯上、脖子里、腿上,甚至是脸上、额间……触目惊心。
那时的她再热的天也都穿着长袖长裤,最初以为是她家风严,无意中得知了内情,才知道她是为了遮掩身上可怖的伤口。
他知道是谁干的,攥紧里拳头抬了下眼皮,问季铎:“学不会还手吗?”
季铎拿着棉签的手滞了一下,看向曲默的目光有些困惑,转而笑了笑:“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曲默目光锐利,不怒自威,盯的季铎浑身扎了刺一般难受,低头避开这股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没接话。
“为什么不反抗?”
他在追问,语带责备,像是在对一个无知的孩童训话。
“哥,你不会懂的。”
季铎没敢看他,手里捏了一根沾着消毒.药水的棉签,涂到渗血的伤口,呲了一声。
曲默从茶几抽屉里摸了盒口香糖出来,抽了一根,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紧致的下颚线起起伏伏着。
“你们都不说,我怎么可能会懂?”
季铎看了他一眼,他正垂着眼把玩手里的口香糖包装纸,绵密的睫毛遮出一片阴影。
“我们……是指我和我姐吗?”
曲默没答,算是默认。
季铎把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将袖子拉了下来,重新看向曲默,反问他:“哥,你看过驯兽表演吗?”
曲默抬眼看他,不置可否。
“一只从小被关在笼子里驯养的狮子,某一天主人替它打开了牢笼,即使它已经强大到足够有能力自卫,甚至可以主动攻击伤害过它的人,却会因为一根小小的棍子心生畏惧,继而不断服从,是不是很可笑?”
季铎讪笑了一声:“总归是有原因的,至于对方手里拿着的那根棍子代表着什么,除了那只被困住的狮子,牢笼外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解呢?”
“你们说了类似的话……”
曲默手里的包装纸被撕的细碎,捏紧了揉作一团,手一抬,稳稳投进垃圾桶。
“你找你姐,是为了避难?”
“除了我姐这里,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别让她知道,事情我会想办法替你解决。”曲默站起身,去房间随手拿了一套崭新的睡衣和换洗的衣物走了出来,扔到季铎怀里:“你暂时先住我……”
他顿了顿:“隔壁。”
见季铎有些迷茫,解释道:“另一间也是我的房子,或者楼上楼下,你随便挑一间,我不习惯有陌生人住家里”
季铎把手里的衣服收拢,抱怀里:“哥,你为什么对我姐那么好?”
“记得你问过我的一个问题吗?”
“什么?”
“那个曾经弄哭你姐的混蛋。”曲默站在他对面,目光笔直的看着他:“是我。”
季铎迎上他的目光,竟是出奇的平静。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装傻,只是因为不忍揭奚瑾的伤疤。
那个落了半壁红霞的傍晚,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事发的那天他独自折回家中取钱包,站在院门外,看到曲默提着那根季林辉专门用来“教育”他们姐弟俩的棍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的季林辉。
季林辉跟只落魄的流浪狗似的趴在他脚边求饶、哀嚎、赌咒……季铎积聚在心底的恨意在那一瞬间终于找到了缺口。
曲默瘦长的影子卷进残阳里,季铎望着他的影子,是感激、是如释重负、是隐忍许久的畅快。
季铎见过奚瑾抱着驱鼠剂入睡,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奚瑾坚持一个人去医院的那天,季铎被怒火烧红了眼,奔去厨房捞了把菜刀要和季林辉来个了断,可陈娟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死命拦着他,他还没能迈出屋子半步,就被陈娟的眼泪硬生生拽了回去。
他们不是不会还手。
驯兽师手里的那根棍子,是他们自己的生身母亲骨子里固有的劣根。
以弱卖惨,以卖惨博同情,逼着他们不断的屈从、妥协。
他无力抵抗,奚瑾也一样。
那根棍子,令他们自囚于可悲的命运。
曲默的出现,像是黎明前夕无垠深海上骤然出现的灯塔,是他解救了他们姐弟的人生。
如果不是曲默,他的姐姐也许会跟那个人渣同归于尽,也许是他快姐姐一步,杀了那个所谓的父亲,然后锒铛入狱。
曲默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于他们姐弟俩的意义是什么。
季铎默了默,缓缓出声:“那她一定很爱你。”
曲默黝黑的眸子起了丝波澜,拨了下头发扭头往浴室走:“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好,隔壁那间的密码是916211,其他两间一样。”
“哥……”
曲默背对着他,边走边甩了甩手:“免了那些俗套,我不是为了让你道谢才管这种闲事的。”
“别再弄哭我姐了。”
“小屁孩!”曲默回头看他:“少管我们的事。”
季铎咧了下嘴,低低的笑了一声。
曲默回过头去开浴室门:“冰袋在冰箱最下面一层,脸肿的跟猪头一样,竟然还有脸笑!”
走去浴室洗澡,浴室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大门开合了一下,再没其他动静。
从浴室出来,季铎已经出去了,曲默擦着头发捞起茶几上的手机又看了一眼,除了季铎发了个“谢谢哥”的短信,再无其他消息。
心里隐约别扭了一下。
把手机丢回茶几上,缩进沙发竖着耳朵听门外动静。
奚瑾走出电梯,扭了扭酸胀的脚腕,慢悠悠往家门口走。
行至曲默门前,身边的门突然打开,曲默伸手抓她的肩,轻飘飘把她拽进了屋。
关上门,曲默动作粗鲁的把她抵在门上。
“问你个问题。”
奚瑾抬了抬眼皮,慢半拍的“嗯”了一声。
“狮子为什么会惧怕驯兽师手上的那根棍子?”
“曲默……”奚瑾偏了一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认识一个不错的精神科医生。”
“……”
“疯了就该看医生。”奚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讳疾忌医,积极配合治疗才能好的快。”
曲默“切”了一声,松开她,理了理睡衣的袖口,问:“怎么才回来?”
“忙。”
奚瑾转身开门。
“你是因为你那个继父才东躲西藏的吗?”曲默斜斜的倚着玄关柜站着:“他就是驯兽师手里的那根棍子。”
奚瑾扭头看他:“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想当我的朋友就安静的呆着,别干涉我的事。”
奚瑾开了门出去,将身后的门用力关上。
高跟鞋的声音进了隔壁屋子,关了门。
曲默低头吹了吹软趴趴垂下来的碎发,晃悠悠走到茶几处捞起手机,头发半干,懒得吹,关了客厅的灯,走到房间蹦上床。
拉了被子盖好,仰躺在床上点开微博看趣闻。
“到了。”
奚瑾的微.信消息突然在手机界面上方弹了出来。
是回复他先前发的那条微.信。
曲默点开那条消息愣愣的看了许久,突然想起季铎说的那句“那她一定很爱你”。
一股复杂的情愫在心底一层层漾开。
房间的窗户没关严,拉起的窗帘被风吹开一角,悬在半空的月亮从云层间露了半张脸,曲默翻了个身,目视着忽起忽落的窗帘一角。
目光渐渐柔软,像是在看奚瑾被晚风撩拨着的长发,月光朦胧,在眼前渐渐汇成一小截白嫩的天鹅颈。
替她整理头发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白净的脸上起了丝绯红。
他的心跳骤然跳漏了半拍,退开一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曲默拿起手机,半垂着眼帘认认真真打下:“晚安。”
发了过去。
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翻了个身,睡意渐渐袭来。
朦朦胧胧中,床头柜的手机响个不停,曲默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瞥了眼床头柜,阖着眼伸长了胳膊去够手机。
眯着眼点了接听键,刚想发脾气,就听电话那头急急说着:“曲默,我浴室的门坏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我从里头弄出去?”
是奚瑾的声音,曲默顶到嗓子眼的火气瞬间消了下去,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坐起,声音里裹着浓重的睡意:“等我一下。”
挂了电话,迷迷糊糊下了床,走出门,在奚瑾门口停住,刚想打电话问她开门密码,试探性伸手输了奚瑾的生日,门开了,暗自庆幸省了事。
室内灯全开着,曲默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走去浴室,在门口的磨砂玻璃上敲了敲:“哎!来了!”
里头的人猛的拧了几下把手,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没能打开,啐了声:“你这破房子!”
美好的身段无遮无挡的映在玻璃上,曲默一眼瞥过去,瞬间清醒了。
曲默看着那道影子愣了愣,垂了一下眼皮:“你退开些。”
奚瑾往后退了几步,站定:“你能把它打开吗?要不要找点工具?”
“试试,也许是锁芯的内部零件卡住了。”曲默长腿一伸,用力踹了一下门,手搭在门把上,拧了一下,竟真的拧开了。
门开了,奚瑾一丝.不挂的站在里头,乌黑滴水的长发垂在身前,饱满圆润的胸半遮半掩,像西方油画里走出来的妙龄女郎,神秘又性.感。
曲默笔直的看着她,一时忘了呼吸。
空气一瞬间凝固。
“你……你没说你……没穿衣服!”曲默眼睛一眨不眨,说话却磕磕巴巴。
面前的门被奚瑾一把关上。
奚瑾捂着脸,耳根发烫:“我把浴巾忘沙发上了。”
门关上,曲默渐渐缓过劲来,脑子空空的往沙发处看了一眼,一条纯白的浴巾搭在沙发背上。
“走了。”
曲默退开几步转过身,尽量放平语调,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等等!别走!”奚瑾又在“咔哒咔哒”转门把:“门又打不开了!”
曲默回头,笑了一声:“白痴!”
第30章
曲默折了回来, 手搭上门把用力拧了一下, 彻底卡死了, 纹丝不动。
“你往后再退开些,万一门被我踹开了,可别伤着你。”
曲默边倒退边活动着筋骨, 准备发力。
浴室里头默了默, 奚瑾背对着门的方向往后里走了几步:“你把眼睛闭上。”
“我闭着眼怎么踹门啊?”
曲默得逞般勾了勾唇,长腿用力踹向浴室门, “咚”的一声闷响, 嵌在门上的玻璃跟着颤了颤, 发出嗡嗡的响声。
曲默瞥了一眼玻璃, 走到门前伸手拧把手,还是拧不动。
奚瑾偏了一下头, 问:“还是打不开吗?”
“我再试试。”
曲默又退远了些, 照着门刚准备再踢一脚。
“找工具,别硬来。”
曲默伸到一半的长腿默默收了回去,犹豫了一下,坦白:“我……不会开锁。”
里头静了一秒。
“找物业。”
一语惊醒梦中人,曲默小腿有些发胀, “嗯”了一声, 瘸了一下腿, 又换回了正常姿势,走到沙发边坐下。
面朝着浴室的方向坐着,半眯着眼细细品着隔了磨砂玻璃朦胧诱人的曲线, 掂了掂手里的手机,给物业拨了个电话。
简单交代了几句,把电话挂了,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着,目光追着浴室里的那道影子,奚瑾在里头有些焦灼的来回踱着步。
“哎!你洗澡怎么还带手机啊?”
“糊里糊涂的把手机扔洗手台上了。”奚瑾停了步子,倚着洗手台站着,拨了下湿答答的长发,扶额:“本来该拿的是浴巾。”
看到曲默给自己发的微.信,想着曲默突然提到的季林辉,奚瑾脑子里跟拌了浆糊似的搅作一团,一直在胡思乱想,回完微.信直接把手机丢在了洗手台上,压根就没记起浴巾没拿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