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没有,这个这样用。”李今念对穆多说,然后把钥匙塞进他手里,对他说:“我已经劫持了这列火车的列车长和最尊贵的人,所以我们有机会获得这列火车的控制权,让它把我们全部送回家,但是前提是我们所有蚁巢人都必须同心协力。在这之前,我还必须得到你的帮助,穆多,你能做到吗?”
穆多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着李今念,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还是如同初见一样看起来柔软可欺的模样,湿漉漉的,眼睫毛都有些被泪水黏在一起,他在蚁巢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柔软的……英雄,也不知道在蚁巢之外的地方是否有。
他捏紧了这枚钥匙,点了点头。我不会再骗你了。
“很好,等我的信号发出后,你就行动。”李今念揉揉他的头,“保护好自己。”
穆多离开车厢,通过外廊轻手轻脚地往火车尾部去了,而李今念只能继续通过排气口回到火车顶部,小心翼翼地回到车头。
车头内,沈从和列车长依然被困在床脚上,李今念这种一层又一层的蛇精病捆绑方法虽然笨拙,但基本不是正常人能挣脱的。一进门,李今念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就松了下来,一下子感到了疲惫,将门锁上后,她往地上一坐。因为心理上的松懈,这一夜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回潮,那些被压下去的情绪也再次出现,那些愤怒、悲伤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沈从从李今念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瞪着他,那双凤眼里戾气翻涌,脑子里瞬间出现几百万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折磨到死的方法,却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绑匪此时竟然露出无助胆怯的小女孩模样,就好像这一晚上的这些事情不是她做的一样。他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一下,心想后悔了吗?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猜测她是发现了蚁巢人在净化区的待遇,一时愤怒难当,冲动之下劫持了他和列车长,真是愚蠢,幸运者号在五十米的空中前行,车上有军队有武器,她根本无处可逃,做这些事不过是徒劳而已,还招来一波仇恨让自己未来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不过不得不说勇气可嘉,毕竟这么多年里,他没听说过哪个蚁巢人像她一样,当然有人反抗过,但他们的那种反抗粗暴而直接,很快遭到无情的镇压。当然他对列车长也有一些迁怒,要不是他搞这种生意,让蚁巢人上这列火车,哪会有这种麻烦。
此时夜晚开始下沉,白天翻上,黑色的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蓝,轰隆前行的火车内,已经有了不少动静,有起床上厕所的,也有肚饿起来吃东西的,甚至已经有人蹲在外廊上刷牙。
李今念猜测穆多已经回到了蚁巢人身边,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站了起来。好了,该继续工作了。
她走到驾驶座上坐下,看着眼前的半圆尺型的操作台,那些红的绿的按钮,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从驾驶座上下去,将戴在她和穆多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分别扣在了列车长和沈从的脚踝上,这手环有伸缩功能,所以也能扣得上。
扣上之后,她撕开列车长嘴巴上的胶布,用枪指着他问那些操作台上的按钮分别是干什么的,列车长一一作答,李今念还不信任他,问出火车的设计图来。
沈从在隔壁看得气得肝疼,这女人连拿枪的姿势都不对,一看就是个不会用枪的,列车长却怕得连这个细节都没注意到!
李今念当然不敢相信列车长的话,这些按钮那么多,按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是陷阱呢?所以她听了他的话后,再对比设计图,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因为胆子小而做出的以防万一的准备是正确的,列车长真的把其中一个陷阱按钮说成了强制停车按钮,李今念只要按下去,脚下的踏板就会掉下去,下面有个笼子等着她。
李今念生气地再次把他打一顿,列车长鼻青脸肿,眼泪鼻涕横流,搁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上这样看着很可怜,可是想到他做的事,想到他手上不知道拐卖了多少蚁巢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去给别人折磨和糟蹋,她就毫无怜悯之心,要不是他还有用,她真想直接把他从火车上扔下去,像之前那头禽兽一样摔得粉身碎骨,省得恶心到自己。
掌握了这列火车的另一个核心,意味着能得到的益处很多,其中一个就是,李今念发现车头这边能监控到各截车厢内的画面,这简直让她惊喜,也好在她昨天深更半夜行动,这个老家伙熬不住夜已经早早睡下了,否则搞不好行动就失败了。
沈从一直盯着李今念,看着她的这一系列行动,他怀疑她是准备让火车停下,下车,甚至可能会带上一个人质,比如他?如果是这样,那她也还是愚蠢,现在地面哪里都是一片荒芜,不是废墟就是森林,都是部队们最擅长的作战地点,她自己一个人都跑不掉,更何况还带个人质,所以说她一开始就是错的。
沈从轻视李今念,所以他也不会想到她要做的事远不仅仅如此,她的胆子只有普通人的大小,但她的意志力却很坚强,该做的事,就算哭着也会去做完。
朦胧的天空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各节车厢都响起来杂乱的声响:厨房正在忙碌地开火;乘客们因为暴富而扬高声音说话谈笑;尾部的几节车厢内,一脸高傲的女乘务员催促蚁巢人起床工作;孟长生因为发现李今念一晚上没回来而担心地问她,女乘务员知道男乘务员把李今念带走了,只当李今念和他在厮混,没理会她;车厢下面,闷热的动力房内,锅炉烧得水汽滚滚,累到晕倒的人在管理者的吼叫声中被随意拖到一边扔着……
幸运者号苏醒了过来。
李今念看着眼前监控器内各车厢以及动力房内的监控画面,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的手按下了全车广播按钮。
她想,天啊,我在做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怎么敢做这种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各车厢内都响起了广播开始前的预备声,纷纷都看向了发出声音的位置。
沈从冷冷地看着李今念,心想终于要开始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怎么自寻死路的。
李今念喝了一口水,再次深呼吸,张着嘴巴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声音从咽喉里挤出来:
“这里是幸运车号车头,我是李今念,来自蚁巢4区,这列火车的列车长和最尊贵的外交官沈从,都已经被我挟持了。现在,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指令行动。”
第27章 生存(十五)
“这里是幸运车号车头, 我是李今念,来自蚁巢4区, 这列火车的列车长和最尊贵的外交官沈从, 都已经被我挟持了。现在, 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指令行动。”
李今念的声音在各节车厢落下,全车瞬间陷入短暂的沉寂, 只有火车在轨道上前行轰轰隆隆的声音一直未曾停歇地响彻着。那短暂的时间里,有人还没睡醒, 懵懵的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 有人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听错了, 有人心想这是不是一出叫醒恶作剧。大多数人都愣愣地看着传来声音的角落里的广播器。
两秒过后,这列火车的乘务员们和军人们率先炸了。
“快去看看沈先生在不在头等舱!”
“联络头等舱!联络车头!”
李今念看着监控画面里头等舱外面的警卫员立刻冲进头等舱,眨眼将整个头等舱从头到脚搜寻了一遍,第三节车厢内的精英部队们火速行动起来,各节车厢内的人们也反应过来幸运者号不可能搞这种叫醒恶作剧, 有些骚动起来,或震惊或茫然的议论着,尾部的车厢内, 女乘务员立刻赶去确认李今念在不在……
蚁巢人所在的车厢内也响起了她的声音,听说她是来自蚁巢的居民,所有人也愣住了, 孟长生更是张大了嘴巴, 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李今念失踪了一晚上,居然是去绑架了列车长和沈从??
底下的动力室内,被抽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人们也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管理员们也被这广播惊得转移了注意力,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这才吼叫着让他们继续干活。
在火速检查确认下,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真的,他们的保护对象外交官沈从被绑架了。
李今念很紧张,车头和头等舱的距离就中间的链接踏板,两步路的距离而已,而她何其大胆,居然就隔着这点距离,两块铁板,如同曾经在电视电影里看到过的被警方包围在工厂里的劫持人质的绑匪一样,威胁着他们。那些绑匪最终都没有好下场,她呢?
李今念不停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说:“我看到你们的行动了,别轻举妄动,否则我会杀掉他们,我来自蚁巢,你们知道蚁巢人都是什么样的。现在,全都退出头等舱,到后面的车厢里去,还有,爬上车顶的人,我给你一秒钟的时间滚下去,否则我就爆了沈从的脑袋。”
精英部队的人反应是最快的,在发现沈从可能真的被绑架后,立刻就训练有素地准备开始营救,车顶是监控盲区,所以他们就准备从车顶走到车头去进行突袭,却没想到李今念自己是从车顶爬过来的,因此也猜到他们会这样做。
沈从这种绝对不能有闪失的人质在她手上,他们处于完全被动的位置,是一丁点儿险也不能冒的,刚刚爬上去的军人只好立刻下来,暂时从头等舱撤回第三节车厢。一脸骄傲刻薄的女乘务员和那位总是一脸不忿的年轻乘务员赶了过来,带来了终于被找到从罐头里出来的那个男乘务员,他被泡在蟑螂汁里一晚上,脸色发白浑身臭味,他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那个女绑匪恐怕已经取下了手环,他们无法控制她了。
这个绑匪很聪明,且敌人显然是背水一战,什么都可能做出来。于是军方更加警惕,不敢轻举妄动。
乘务员拨通了车头内的通讯电话,交给了部队,谈判专家出场了。
“你先冷静一下,杀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想要什么?营养剂吗?食物?有什么需求你说出来,我们尽量满足你……”
谈判专家的声音传到驾驶室里来,同时也通过驾驶室里的广播传给了各节车厢,于是人们终于确定,这不是一个恶作剧,是真的,一个蚁巢人劫持了列车长和沈从。瞬间在上厕所的人都飞快跑出来,紧盯着这件大事的进展,无论是谁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广播上,连催促蚁巢人去工作的乘务员也没了这个功夫。
于是没有人看到,一个小男孩已经悄悄的替蚁巢儿童们打开了手腕上的手环,并且走向了男人们的车厢里。
车厢内蚁巢的男人们也正在关注这起绑架事件,和前面那些议论纷纷的乘客车厢不同,他们是安静无声的,疲倦的面孔上眼神麻木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净化区曾经是他们的希望,费尽千辛万苦想尽各种方法得到一张车票,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曾想上车后还没来得及欣喜多久,就被当牛做马的奴役,他们每天在动力室里工作十几个小时,几乎忙到不能喘一口气,有同伴累到一不小心跌入了锅炉里,不小心掉入了顶上的沸水罐里,也得不到解救,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哀嚎着死去,他们都已经明白等待着他们的不是天堂,而是另一个地狱。
并不是没有人试图反抗,但最后都被无情镇压,手腕上的镣铐是他们奴隶的证明,是他们无法挣脱的致命枷锁,还能怎么样?他们只能认命。至于这个女人,他们想,她是在反抗吗?可惜,只是无用功,她不会成功的。
和男人们一样,后面车厢内的女人们也是一样的,麻木的目光无动于衷地等待着李今念像曾经的每一个反抗者一样,以失败落幕。
李今念没有理会谈判专家的话,她看着那那节车厢中穿着军装的军人,看着最后那几节车厢内无动于衷的蚁巢居民们,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透过广播传遍整列火车的各个角落。
“来自净化区的乘客们,以及穿着军装的各位,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回答。”
谈判专家:“你说。”
“你们知道蚁巢人民在净化区被当成奴隶进行贩卖吗?”
谈判专家沉默。
“你们知道你们出售给蚁巢的营养剂是用蟑螂做的吗?”
谈判专家依然没有回答。
“你们知道被进行贩卖的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还有儿童吗?”
依然是沉默的,她充满悲伤和愤怒的质问,浓烈的情绪从她的口气里传递出来,各节车厢内的议论纷纷都安静了下来,有人满目震惊,有人垂下眼眸,表情复杂。很显然,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无论哪个社会都充满了各种潜规则,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多么让人痛心。生命在你们看来这么不值一提,蚁巢的居民每天都在努力地活着,你们不仅不尊重他们,还将他们无情愚弄,你们不是人,全都是畜生,是什么让你们这么高高在上?”李今念咬牙切齿,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眼神却越发坚定,“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一直将他们蒙在鼓里吗?你们以为他们不会反抗吗?”她说着,狠狠地看向盯着她看的沈从,紧紧地攫着他的双眼,“等着看吧。”
沈从一怔,一瞬间觉得那双落泪的燃烧着的眼睛里仿佛射出了箭来,击穿了他的心脏,一瞬间他的脑子是空白的,原本的十万八千种解脱后收拾李今念的办法突然都从脑子里消失了。很快他回过神来,眉头拧起,看着她的眼神依然充满冷意。
李今念的话也让部队那边紧张起来,“她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在吓人的,他们不可能反抗,全都戴着环呢。”女乘务员立刻说。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立刻联络在后面车厢里的乘务员,让他们过去看看有没有异常。
后面车厢内的蚁巢人们,原本那无动于衷的麻木眼瞳也隐隐有些颤动。心里的愤怒、怨恨和不甘从死寂的身体深处丝丝冒了出来,他们的拳头缓缓攥起,只是很快又无力的松开,他们能怎么样?怎么反抗?就算有反击之力,这列火车的终点站就是净化区,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这时,他们又听到她的声音想起,温柔了很多:
“蚁巢是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它狭窄又阴暗,资源匮乏,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叫人看不到光明的未来。但至少在那里,我们都是自由的,要做什么都由我们自己决定,没有人能强迫我们做任何事。各位,我们要夺取这列火车的控制权,要么死,要么回到蚁巢去。我们回家。”
沈从终于知晓了李今念的打算,震惊地看着她。
其他车厢内的人也瞬间炸了,“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她要做什么?!”
“不可能吧?!”
“快到后面车厢里去看看!”
和那些军人不同,乘客们比起沈从和列车长的生命安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生命安全,好不容易拿到一张车票来蚁巢赚了一笔,马上就要回到净化区吃香喝辣享受有钱人的日子了,谁愿意中途出个什么意外啊?他们怎么可能让蚁巢人夺走这列火车的控制权,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给这些吃人的蚁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