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后,她放弃从这里出去了,转身想要去找别的出口,却听到后面似乎传来一声落水声,转头看回去,看到一个人影在栅栏的另一边挣扎,他显然不会游泳,很快就沉了下来。
只有冷血的人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死去而毫无感觉,正常人其实都有救人的本能,李今念见有人溺水,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就在眼前挣扎,她心里便有些着急,想救他,但这道栅栏太牢固了,她怎么推都推不开,又出不了声让他别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沉下来。
他似乎已经快要淹死了,沉到栅栏上的时候已经不再挣扎,李今念把手从菱形的空隙中伸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入目的面孔让她蓦地愣了一下。她看他一头长发,本以为是个女人的,没想到是个这么好看的男人,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欣赏,她捧着他的脑袋往下压,双唇从缝隙中与他嘴巴贴在一起,往他嘴里渡气。
渡了两口气,他便醒了过来,睁开的双眼对上她的,又垂下来看看两人贴在一起的嘴唇,李今念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像扇子一样垂下来,紧接着一下子又掀上去,漂亮的眼里充满了惊疑。
李今念放开他,双手还捧着他的脑袋,嘴里吐出泡泡,用眼神示意他跟着做,他迟疑了一小会儿,嘴里的气缓缓地吐出来,吐完后,李今念又把他的脑袋压下来,又渡给他一口氧气。他的眼睛眨了好几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孔,和下面隐隐散发着朦胧光芒的蛇尾。
这样在水中“呼吸”了几分钟,上面有光束照了下来,还有急促的人声,李今念猜测是有人找来了,于是渡给他最后一口气后,双手用力,将他往上推去,先是头,然后是腰,腿,脚,这个人就被她用力推上了水面。
“总统阁下!”
“快!”
年轻的总统很快被救了上去,可是他忍不住低头往下看,却只看到荡漾的水波。
楼明玉不是第一次遭到刺杀了,总统之位看似光辉荣耀,但也承载着无数的风险,百分之九十的选票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不过倒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堂而皇之潜入总统府,把他敲晕后将他往井里扔的,虽说是因为无法携带任何金属物件才不得不空手而来,不得不说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办法看似又累赘又笨,成功率却非常高,毕竟他确实差点儿淹死了。
嫌疑人已经抓住,刺杀总统的理由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那几个,楼明玉虽然早就已经懒得听了,但今晚却尤其不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触樱花般的唇瓣,对那口他一时兴起挖出来的井心心念念。
第39章 天梯(五)
漆黑的井下的大水库内, 李今念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有几条不知道连接着什么地方的管道, 但太小了,钻进去不好钻出来, 李今念不太敢钻, 万一是通往自来水加工厂这类的就不好的, 她不想被各种消毒杀菌。唯一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出口就是那道铁栅栏那里了,可惜她弄不开那个栅栏。
她到底是被河水冲到哪里来了?
李今念一边在安静的水库中游荡, 一边心想, 她心里其实隐隐有猜测,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尽管再不可思议, 似乎又好像只有这个答案了——这里是净化区。
有人,有人造水库,蚁巢人最不需要做的事就是蓄水。她好像是被河水冲到净化区,还冲进这个水库里了。
人的遭遇有时候真是妙不可言, 她被推下火车, 落在满地大型侵入者的蚁巢废弃三区,狂奔乱跑, 本以为是到不了净化区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
……
夜色已深,繁华的城市已经熄灭了霓虹, 大街小巷渐渐寂静萧条, 整个净化区都陷入了沉眠之中。
楼明玉躺在自己的床上, 辗转反侧,只是以往的每次刺杀称不上愉快不愉快,惊惧不惊惧,过了就过了,就像只是饮了一杯白水一样,可是昨夜那次的刺杀事件却变得如此特殊,如梦似幻,让他挂念了一夜。他心心念念着他的那口井,唇上的触感仿佛怎么也抹不掉。但是他是一国总统,他很擅长克制自己,不会轻易被别人影响,因此他不能失态,没有深更半夜地跑到花园去。
他分析她应该是一名外来者。“侵入者”指的是对他们的这个世界有害的、会威胁到他们本土人的生命安全的异世来客,无论是长得像人类还是就是一副怪物的模样。可是她救了溺水的陌生人,而且她的眼神一看便也可知,她应该是“外来者”,而不是“侵入者”。
他的井连接的是下方的全区水库,水库是预防天气干旱雨水缺少的时候可以有备用水源供给全国使用而建造的,位于郝兰大坝上,水库每星期定期开闸门换水,昨天中午刚好是开闸换水的日子,他想她是在水库开闸后直接被河水冲进水库的。
因此她理应是还在的。
她救了自己,是一个善良的外来者,他自然应该感激她,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明天一早就让水库开闸,放她出去,让她恢复自由……
他这样告诉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连月亮都特别偏爱他一样,将精华都倾洒在了他的身上,那张面孔的轮廓完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美丽的悲悯的眼眸清明得很,仿佛他根本一直没有睡着。他从床上坐起来,如玉般的手指擦过唇瓣,他无奈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眸深处却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翻涌。
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
李今念刚刚睡着,正飘在寂静的水中一动不动,她的白色的渐变成金的鳞片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让她像一颗沉在深海中的夜明珠一样,水库里的小鱼小虾都朝着她游了过去,聚集在了她的身边。
然而很快,它们猛然烟花炸开一样飞快散开,躲开了那个大大的由上至下地喷过来的渔网,渔网立刻将李今念包住了。
李今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渔网绑住了,大惊,她奋力挣扎起来,蛇尾用力甩动,却仍然被越绑越紧,被往透下光来的井口方向缓缓地拉了去。李今念惊恐万分,脑子里瞬间浮现各种生物研究实验的可怕画面,顿时越发挣扎得厉害,双手撕扯着网,想要扯个洞逃脱。
却不想这时一支针筒射了下来,扎进了她的背上,专门为侵入者准备的麻醉剂很快让她失去了力气,最终毫无抵抗之力的软软地被拉扯了上去。
那扇带锁的铁栅栏已经被打开了,李今念被缓缓地拉过去,再往上,最终脱离了水面,被拉出了水井。
“小心一点,别撞到她。”
李今念身体被麻醉了,眼皮都重得无法睁开,但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失去,在昏昏沉沉中,她恍惚听到有一道温和的男声这样说。然后搬运着她的人动作似乎放轻松了很多,很快,她的身体又浸入了冰凉的水里,然后这些水轻轻的震荡摇晃起来,她……是被放进鱼缸里了吗?
应该是被放进鱼缸里了吧,接下来是什么?送到实验室吗?抽血?切片?
在震荡和摇晃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水面渐渐平静了下来,李今念果然开始感觉到自己被捞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贴到了自己身上,好一会儿才被放回水里。然后她听到一道有些刺耳油腻的男人的声音兴奋地说:“总统阁下,它很健康,很有活力,我认为它会让我们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
男人兴奋的声音在楼明玉朝他看过去的瞬间卡在了咽喉,喜上眉梢的表情也僵得像是化作了石像一般,脊背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楼明玉的一头黑色长发此时已经全都捋到脑后,露出了整张美丽的面庞和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双美丽的眼睛天生就有一股悲天悯人的味道,当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被看的那个人就觉得自己被理解了,被怜爱了,有着仿佛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会跪下来忏悔痛哭的魔力。即便当他的嘴角微动,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来的时候,这眼神给人的悲悯感觉也是不变的,仍然像是博爱的上帝坐在他的王位上——只是这个上帝眼神悲悯,唇含嘲讽,似乎只会看世人沉浮,不会伸出援手。
男人一直以来都颇受楼明玉的礼遇,从来没有被他用这种表情面对过,当下有一瞬间觉得看到的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温和智慧又英明果决,值得被全民爱戴的总统阁下,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个戴着诡异的悲悯面具的恶魔,猛地被吓住了。
但这仿佛是他的错觉,因为眼前的男人还是以往的那副模样,他温和地说:“怪我,我没有说清楚,她是我私人的东西,我只是带她来检查身体的,她不是研究材料。”
“啊……是、是我不、不好,真是……”
……
忙碌的黑暗时分终于过去了,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整个城市都还未苏醒,这个国家的领导人却是一夜没睡。似乎也不打算睡了。
他站在大大的浴缸前,看着里面漂浮的身影,她有一头长长的发,微微有些卷曲,此时像海藻一样散开,中间是一张漂亮的面孔,五官轮廓颇深,此时她闭着双眼,但他知道她有一双乌黑的眼睛框在上面,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她姿态摇曳,蛇尾在水中散发着淡淡的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恶心,反而有些梦幻,有一瞬间楼明玉觉得这是一尾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
然而那双淡淡的红唇却比其他部位更吸引他的眼球,他注视着,脑子里自然浮现了昨夜她贴着他,将氧气渡进他口中时的触感和画面。一切都清晰得像是一部电影在眼前放映,她的眼神,她的捧着他脑袋的力度,渡气时两张张开的唇之间无意识触碰到的舌尖……
他不由得又发出一声叹息,似有些压抑的兴奋,还有一些对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无奈和放纵,那双天生悲悯的眼眸内疯狂的情绪在沉浮,他痴迷地看着鱼缸里的女人,操纵着轮椅靠过去,直到膝盖贴住玻璃,他的上半身往前倾,樱花般美丽的薄唇轻轻的,吻在了上面。仿佛亲吻到了她的面颊一样。
但他并没有时间欣赏太久,因为他是一位总统,他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离开总统府,在前后几辆防弹车的跟随保护下,抵达国会大楼,他被警卫员推到办公室,办公室外面已经有人正在等他。
“幸运者号延迟抵达?原因?”
“说是因为返回去找人了,就是那位引发事变的女人。她被人推下了火车,他们回去找了很久只找到了一片沾满血的撕裂的衣角,想必应该是被地上的大型侵入者吃掉了。”
“是吗?真可惜。”楼明玉有些惋惜地说:“我本来还想见见她的,毕竟这样智慧勇敢的女性很稀有。不过死了倒也还好,这种人太危险了,她今天能煽动一车的蚁巢人反抗,明天也许能煽动一整个蚁巢人对净化区发动战争,刚好是蚁巢缺少的那类能将分散的力量凝聚在一起的人,是个隐患。”
就算她没有被推下火车,他们也会让她有来无回的,在这个充满隐患的世界里,要建造一座乐园,就要防范于未来,一点点可能危及净化区的隐患都要消灭。
“是。就是有一个问题,推人的那个人是沈从外交官的表弟,我想蚁巢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会借此发挥。”
“毕竟杀了人家的英雄,只要不超过我们的底线都可以满足。”他口气温和地说:“这一趟我们会尽最大的诚意让他们满意地回蚁巢去——在我们的目的达到之后。”
……
当夜幕降临之时,本该在中午时分就抵达的幸运者号,在延迟了半天后,终于抵达了净化区。
第40章 天梯(六)
火车的鸣笛声才隐隐传来, 车站内等候的工作人员便都绷紧了神经, 这次可是前所未有的, 幸运者号上搭载的不是他们净化区的人和满车的货物,而是满车的蚁巢人。满车的蚁巢人啊!天啊!
“我带了最好的消毒杀菌水,等下班的时候我分你用。”制服左胸口铭牌上刻着“副站长”职称的中年男子, 对身边的一脸严肃的美女站长悄声说道。
美女站长没回应也没有拒绝。
实际上今天带了消毒水的工作人员有很多, 有人特地戴上了手套,衣服穿得也比往常多,几乎全身上下裹了个严实,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要戴上口罩。他们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些生活在地底的“地底洞人”染上什么病菌, 听说他们什么都吃, 垃圾、虫子、人肉……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不吃的, 太可怕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简直跟蟑螂一样嘛。
整个车站内,有列队整齐的士兵和车站工作人员, 外面也有人守着,记者和围观者全都被挡在了几条街之外, 有人试图发挥记者精神偷偷越过警戒线,但都没有成功,事实上他们就算拍到了什么照片, 也不可能刊登。大多数情况下净化区的公民都拥有言论自由的权利, 但当政府不允许的时候, 国民便无法嗅到一丝他们不愿意让他们知晓的风声。
沈家人早已准备就绪, 当那列火车开进车站,缓缓停下,车厢门打开,里面的人在区长莫铎的带领下鱼涌而出的时候,便迎上前。
戴着少校级肩章的沈鑫的目光从被面色冷酷,一看就知道心情很糟糕的莫铎按着的弟弟身上扫过,两者视线交汇,确认了他没有大碍,那张方正的充满正义感的脸上似放松了一些。他们听说发起这次的列车事变的罪魁祸首被表弟推下火车害死的时候,很担心愤怒的蚁巢人发疯会迁怒沈从,现在看来这个莫铎还算有些脑子的。
他对莫铎说:“我是沈鑫,负责与各位交接双方人质。他们被我们安排在你们下榻的酒店里,请。”
他们搭上了净化区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几辆大巴,大巴开往郊区的一座度假酒店,环境很好,绿树与湖泊环绕,四周都没有什么房子,非常好监控。
此时酒店大堂内坐满了目光麻木的曾经的蚁巢奴隶,他们都形容枯槁,看起来受尽了折磨,即便这几天里被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像生病快要枯死的树。他们中有一些小孩和年轻的男女,但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有几个甚至都已经长满了白发和皱纹,他们之中最高年龄是68岁,他20岁的时候上了净化区的火车来到了这里,已经被当成奴隶奴役48年了。
此时他们的麻木中带着一种畏缩,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起来一样。
等那些大巴来到,在酒店门口停下,急着找到亲人的人冲进来,目光快速地在他们之中来回寻走,有人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立刻冲过去抱住放声大哭,有人心急如焚,怎么找也没找到自己牵挂的人。
面对没有找到人的蚁巢人的质问,沈鑫说:“很抱歉,这是我们全区搜索中找到的,如果不在行列之中,恐怕是已经……我们会尽最大的诚意补偿你们的损失,请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