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明亮的神庙正殿,阳光透过颀长的玻璃窗照在柔软红色天鹅绒地垫上,受伤的王太子正坐在上面,被七八个侍女手忙脚乱地环伺着。
她冲了过去,惊恐看着鲜红的血从王太子的胸口涌出。
“谁把你伤成了这样子?”情急之下,她竟扑了过去,一把拥住王太子。
王太子却皱眉将她微微一推,“母亲,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哦,对不起。”她慌乱道歉,眼泪不住流下来。
她在裴诺尔面前高高在上,在儿子面前却低如尘埃。
两个御医和三个提着药箱的医女已经赶到,驱散侍女们,开始为王太子敷上药膏、包扎伤口。
“是谁伤了王太子?”她问王太子的一个近身侍女。
近身侍女不敢违逆她,低头道:“英诺森王。”
她震惊了半晌,才道:“英诺森王是什么时候来的?”
被医女们包扎伤口的王太子冷笑道:“母亲,父王把你保护得太紧了,更不想让你操半分心。英诺森王在你回西希达尔斯的第三天就来了,现已带兵在悬崖城堡下扎营一个月了。”
王太子的神情鄙夷,语气不善,让两个年迈的御医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皇裔对父母说话的态度,但王太子身份高贵,御医们自是不敢置喙。
她却对王太子的态度毫不在意。她一直未尽母亲义务,王太子对她有怨也是应该的。
从红色天鹅绒地垫上站起,她淡淡道:“既是英诺森王伤了你,我便要为你讨回公道。”
王太子大笑出声,因笑声太大而扯到伤口,不禁又疼得呲牙咧嘴,“讨什么公道?父王根本不会让你出神庙一步,这里光值守的暗卫就有一百,还不谈神庙山下的五百卫兵,你上哪儿讨公道?”
她微微一笑,回道:“我杀出去,便能替你讨公道。”
她的神色淡定,眼神无惧,竟令王太子呆了两秒。
只见她拖曳着华丽紫色长裙,施施然跨过了正殿高高门槛,毫不犹豫向外走去。
王太子不顾伤痛,捂着刚包扎好的胸口,踉跄地跟了过去。几个近身侍女见状,也忙不迭地追上。
神庙外,自是一场混乱血战。
暗卫头领在劝说无效下,一边令下属速速通知君王,一边令众暗卫团团围住心美,不让心美有半点下山的可能。
午后绚烂的阳光下,心美扬起长剑,剑尖融着金色光点,发出夺目的光彩。
这气势令王太子骤然呆住,想起曾听过的关于母亲的传说。
传说母亲来历不明,出身寒微,却有一身好剑术与好谋术。
她擅长用剑,曾亲手击败过勇猛无敌的凤凰王,使西希达尔斯避过了一场大灾难。
她擅长政务,亲自做过富国项目。如今西希达尔斯最赚钱的温室培植项目、王城连锁经营项目还有贵族学校项目,全都是母亲的杰作。这些富国项目为西希达尔斯带来高额的税金,曾使王国成功度过财务危机。
王太子有些不信,又有些信。
母亲若真有这么好,为何母王太后与重臣们会匆忙将母亲送给英诺森王?但母亲若没有这么好,父王为何又会爱上她?将一个无依无靠的贫苦女孩册封为妃,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力量。王太子在幼年曾问过父王,为何会不顾一切地要娶出身贫寒的母亲。
父王看着他,只回答了一句,若他是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娶她。
阳光照花人眼,剑光闪烁,鲜血飞溅,惨叫与惊呼此起彼伏,御医、医女与侍女们躲在古老神庙大门后,个个吓得全身发抖,失声惊叫。
母亲的紫色长裙在半空飞舞,手中长剑犹如游龙,精准而迅速地飞向不断袭来的盔甲暗卫,几乎一击一个准。
但王太子看得出,母亲明显手下留情,被击落的盔甲暗卫无一真正败亡,顶多受重伤。
战得正酣时,王太子忽然听到父王的厉喝声,盔甲暗卫们顿时齐齐落下,整整齐齐地站在神庙前的空地上,恭敬行礼。
王太子又看向母亲,只见母亲站立阳光下,缓缓收回长剑,仿佛一道最明亮的灿烂光影。
“你受伤了没有?”裴诺尔迅速走到她面前,温和问道。
她只是冷笑,“你让他们让开,我要出去。”
“去哪儿?”裴诺尔微怔。
此时一个侍女匆忙奔来,在裴诺尔的耳边低语几句,裴诺尔的脸色顿时变了。
王太子见势不好,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裴诺尔却快步而来,抬起手,狠狠扇了王太子一巴掌。
力道极大,使原本就受伤的王太子吃痛着跌倒在地,捂着脸的手掌空隙溢出鲜血。
裴诺尔冷笑着,再次扬手,一巴掌又要下去,手腕却被心美牢牢捏住。
两人互瞪。
终于,裴诺尔放下了手,极其冰冷地对王太子说道:“下次就算死也不要死在你母亲面前。”
王太子不敢多言,狼狈起身,跌撞离开。
心美正要跟上去,却被裴诺尔拦住。
裴诺尔挑着眉尖,扯唇含笑,柔声道:“跟我来,我要看看你受伤没有。”
“让开!!”心美微怒。
“你要去哪儿?”裴诺尔的神色竟有些几分无赖,不紧不慢地说道:“找你儿子还是英诺森王?我告诉你,哪个都不行,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我再说一遍,让开!”心美的声音很冷。
裴诺尔勾了勾唇,再次一笑,“这么说吧,你儿子没我的允许是不敢再来的,至于英诺森王,我是决无可能让你们再见面。你儿子被英诺森王刺伤,那是他自找的。明明不是英诺森王的对手,非要从后面袭击,也不要怪英诺森王会给他一剑。”
见心美不说话,裴诺尔又靠近两步,微弯身,几乎压着她的耳际说道:“你和英诺森王,不会再见面。我在神庙附近布下了历经十年才做出来的防御结界,他既冲不进来,你也绝对出不去。”
心美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
入夜,雷电交加,滂沱大雨,整个天地都仿佛被雷雨笼罩。
心美默然站立窗前,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裴诺尔悠悠地靠在安乐椅,嘴角含笑,翻看各种公文,似是没有看到心美频频投来的眼神。
“你怎么还不走?”心美终于不客气地开口了。
“我为什么要走?”裴诺尔反问,“我们夫妻多年未见,我不抓紧时间与你在一起才是傻子。”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勉强我住同一间房。”
“待你睡着,我就会离开。”裴诺尔的声音变得温柔,“你睡着后一般不会轻易醒,我就不会担心你会与谁见面。”
心美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的控制欲,真的很可怕。”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的好姐姐。”裴诺尔微笑着合上公文,走到她身边,深深呼吸了一下她身上气息,才哑声温柔道:“对于失而复得的珍宝,我是决计不想再失去。”
心美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直接走向柔软的大床,拉下及地床幔,合衣躺了上去,盖上极软丝被,翻个身背对他,闭上了眼睛。
她没能看到,裴诺尔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欣然之亚伦德、七大怪、梦之源心之灵童鞋的地雷,太感谢了,谢谢~~
也感谢给本书浇灌营养液的朋友们,么么哒~~
第205章 利益权衡的选择
很久以前在现代的时候, 心美听过这样一句话,“爱是体贴,是温柔,是无微不至;也可以是自私,是禁锢,是绝对控制。”
也许,这句话是真的。
从前的裴诺尔也很霸道,但却没有现在这么霸道。
裴诺尔禁止她有交好的侍女,任何侍女每天不得与她说上十句以上的话, 防止她收买人心逃出。伊生自是没能回到她身做女官。
她在神庙里的花园闲逛时,身边的侍女不少于十个,侍卫不少于二十个, 至于暗卫,她不知道有多少, 反正就是防止她逃跑。
每天还有数个祭司围着她打转,从一只雕纹木箱里取出各种珍珠、宝石, 甚至还有矿石,嘴里念念叨叨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你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没有祭司回答。
她连着追问好几遍,才有一个年轻祭司勉强回答道:“陛下让我们试下哪种珍宝与您的体息最合。”
“什么意思?”她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摸不清裴诺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再没祭司回答她。
所有的祭司都保持了沉默。
她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便转身离开。
她也没有问裴诺尔, 因为裴诺尔也肯定不会回答。
倒是裴诺尔似是知道这事后对她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付不起再次失去你的代价”。
她面露疑惑,正准备开口,却被裴诺尔硬塞入一片甜汁桔瓣而闭了嘴。
时间过得很快,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西希达尔斯迎来了飞雪漫天的寒冬。
心美全身裹得厚厚,时常站在神庙最高处,看着从悬崖底部升起的一缕缕黑烟,就知道裴诺尔与英诺森又战起来了。
心美现在已知道英诺森不顾大陆规则、王国禁忌,率领军团强行驻扎在城堡悬崖之下,也知道英诺森时常为她与裴诺尔或西希达尔斯重臣进行交涉,不断地在谈条件。
想起英诺森,心美十分矛盾。
一方面她是真心爱着英诺森。特别是在理清与裴诺尔的感情后,对英诺森的感情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了。
可另一方面,英诺森有妻有妾有子,还有孙子,可能连重孙都有了,家族庞大复杂。偏她又是一个爱情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便在英诺森的家庭里扮演了一个十分不光彩的角色。
她强烈要求英诺森为她放弃其他女人,这样一来,英诺森的子女可能就失去了英诺森的关注与宠爱。她知道,在复杂叵测的宫廷里,只有母亲受宠,其子女才能受到君王的关注,母亲失宠,其子女境遇凄惨。
她曾被薇安年幼的女儿当众斥责,曾看到英诺森王妃的子女们乞求父爱的眼神,还曾留意到英诺森提及子女时温柔的眼神……这些都使她反思自己与英诺森的爱情到底算什么。
她曾不顾一切与英诺森陷入爱河,对英诺森有着强烈的爱与占有欲,可这种爱与占有都是建立在伤害英诺森家庭的基础上。
若两人的爱情影响到了其他人,这种爱情是否可能长久?当爱的潮水退却,剩下的情义还能有几分?
她能感觉到,英诺森曾竭力维持她与他的家庭的平衡。
英诺森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其他妻妾,也极少提及后代子嗣;所有的王妃及其王子、公主,包括薇安在内,都很少出现在她面前;英诺森几乎每晚与她待在一起,偶尔回晚了还会派资深女官对她道歉解释,并送来精美的礼物。她当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按皇族规矩,哪怕她是妖兽国的执政官,在王后到来后也必得每日请安,可是她没有,甚至没一个女官对她明敲暗打提起这事。另外君王是不可以每晚与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哪怕是在西希达尔斯也是如此,为的是防止专宠引发冲突与血案。
裴诺尔就是再宠她,也不会每晚与她在一起,就是为了她不受人诟病。
但英诺森不一样。英诺森只在乎她的感受,完全没理会皇族规矩。
英诺森对她的好她知道,可是她无法面对英诺森的孩子们受伤的稚气小脸,更清楚英诺森不可能为她放弃所有女人——无论是为了利益联盟还是为了政局稳定,而她也不可能接受英诺森有其他女人。
英诺森虽提出了将王妃与爱妾改嫁其他臣子的办法,但不是所有王妃与爱妾都愿意改嫁,也有真心爱着英诺森的女人们,她们必会全力抵抗这种逼嫁行为,她们的家族也极可能支持她们的这种行为。
到时英诺森该怎么办,是与她们及她们的家族力争到底,还是想出拖延之法迂回着维系自己爱情与利益的平衡?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掀起后宫风云、政局不稳,令英诺森与她的爱情受到重创。
与其最后她心中满腹怨气,与英诺森整日争闹,不如就此放手,给爱一条生路,多年后仍能想起他的好和爱情的美妙,而不是不堪回首的痛苦过去。
想起爱的美好,会让她面露微笑。
想起爱的不甘与怨,会让她面目狰狞。
这一刻,她忽然真正明白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含义。
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他们的人生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家庭义务、王国责任等等。
也许放弃,才是对他们爱情的保全。
“殿下,陛下过来了。”女官恭敬温柔的声音传来,含蓄地提醒道:“您已在这里站了很久了,雪很大了。”
漫天大雪中,她看到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在众仆拥护下正由远及近地到来……
冰冷雪花不断飞进她的脖子,拢了拢厚厚的白狐长氅,她说道:“回房间吧。”
“可是陛下正朝您赶过来……”女官小心翼翼地提示着,可话说了一半,看清她的表情后便识趣住了嘴。
回到神庙宽阔华美的房间,雕纹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她径直进了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半个多钟头后进入与浴室相连的衣帽间换上一袭干净的白衣长裙,并擦干长发,做完后又过了半个钟头。
走入正房,她被宽大安乐椅上悠然看公文的裴诺尔吓了一跳。原以为他早已离开,不料却等了一个多小时。
“找我有事吗?”她坐在另一张安乐椅上,不咸不淡地问。
与这个男人的爱情更不可能修成正果,也不提爱情被消磨了多少,光是这个男人的个性都使她够呛。
裴诺尔放下公文卷册,抿唇一笑,“我哪次是有事才来找你,我只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看着窗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