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弘只抬眼扫了她一眼,之后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来,继续喝酒。
刘嫣丝毫不知在此期间发生了何故,竟使得他这般消沉颓废。顿了顿,走上前,拿了一个蒲团落落大方的坐在他旁边,耐心问他道:“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不妨与我说说。看能不能帮到你一二。”
公仪弘虽说喝了不少酒,醉眼熏熏,身形也出现轻晃,但神志尚在。至少还不至于认不得她。
眼下见她坐过来,转目看向她。
两人不过相隔半臂之距,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目光微微闪烁。只看得刘嫣有些快坐不住了,欲出声相问时,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扯入怀里。
刘嫣轻轻惊呼一声,再看,自己仰面躺倒在他的膝上,他抱着自己,倾身压下来一些。随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他就这么目光笔直地盯着她,双目一眨不眨,目光朦胧而幽暗,暗的如同黑夜最深处的那片黑夜。
刘嫣已经看不透他,也不知他是否还保持着理智,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受惊的问道:“你没事吧。”
软玉温香在怀,公仪弘喉咙滚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腹中的烧热更厉害了起来。
呼吸渐渐加促时,他猛然仰头灌了一口酒,抿着嘴胸口剧烈起伏的喘息了几下之后,目光再次锁向她。不假思索,倾身一压,与她唇齿纠缠之际,将含在嘴里的那口醇酒缓缓送至她的香口之中。
刘嫣被他以嘴强喂了些酒,呛的咳嗽两声,慌不迭的将他推了开去,连忙起身。
刘嫣不知他今天发什么疯,起身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见他神色淡漠,丝毫没有悔意,心下倏然揪紧起来。
公仪弘内心挣扎了许久,担心一切前功尽弃,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只道:“我没事,你先回去睡吧。”
刘嫣没有问出结果,见他这副样子,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但就这样回去的话,她哪里能安心睡着?
于是将蒲团拿到书案的对面,随手挑了一本书卷,面对着他坐下说道:“我陪着你。”
公仪弘倒酒的手倏然停了下来。静默了片刻,放下酒壶,踉跄站起身,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就要开门向外走去。
“公仪季!”
刘嫣情急之下,起身喊住他道。
短短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该用哪个称呼了,因心里感到不快,就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公仪弘脚下一顿,但依旧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意思。
方才她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脾气了。他心情不好,她可以理解,也愿意陪他。可是,今日毕竟是她们的新婚夜,自己无缘无故的被他轻薄的灌了酒也就罢了,现在又被他当空气一样忽视掉,她无法忍受了。
刘嫣自认为还算是好脾气的人,不会轻易对人发火。现下,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尊严扫地,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糟践了。
她平息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即便弄成这样,她仍不希望让两人间的关系变的僵硬,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压下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悦,本着以夫妻和睦为主,她尽量将语气放和缓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事,情绪一下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说与我听。即便帮不上你,至少说出来你也能舒坦一些不是吗?这么压抑着你自己,你以为就能解决问题吗?还有,”
她停了一下。
“难道我就不为你感到心疼和难受吗?”
公仪弘心下一动。
……
其实,自刘嫣刚才进门那刻起,他就有种冲动,想将她揉进怀里,好好的吻她,疼惜她,将她占为己有……
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他耳畔疯狂的叫嚣,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所有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而他的目的明明就是俘获她的心,再冷落了她。从没有,也不敢想有一天要真心待她。
方才她坐到自己的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女儿香,看着她那娇美的一张脸,他没忍住,便将她扯进了怀里。就在自己强烈的渴望拥有她整个人之时,那个折磨着他的声音又回来了,告诉他,不要碰她。
于是,公仪弘用近乎轻薄的方式以嘴喂她吃酒,既缓解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吻了她,又同时不带任何情感的方式。
他想,他真的是疯了!
不可救药的疯了!
……
公仪弘站在那里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开门扬长而去。
已快入秋了,有微风徐徐吹进屋来,夹杂着院里的花香,带着一丝丝凉意……
……
刘嫣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新房的,似乎是在屋外一干下人的“注目礼”之下走回来的。
回来后,她环视着自己的新房。这个平日公仪弘起居休息的地方。
新房布置的一丝不苟,无一不缺,倒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灯台上的红烛燃了一夜,一直到了四更时燃尽,公仪弘也没有回来。
这一夜,刘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从风光无限,到新婚夜受丈夫冷落,若没猜错,明天一早自己就会成为府内上下议论的话题了。或许不止是府里的人,更甚的,乃至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新婚之夜自己被他冷落,看她的笑话。
看来这次真的是要丢尽颜面了。
还能怎么样,只能尽量去想开一些了。幸好自己心眼够大,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更不会为此就失去理智。
比起自己新婚夜遭冷,或许她更为关心的是,公仪弘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突然间变成那个样子。
他的举动和神情看起来十分反常,对自己近乎于冷漠不说,望着自己时,眼神里也似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霾,与他平日见到自己时欢喜怜爱的温良样子截然相反。
这不正常。
或者说,极不正常。
即便遭遇了天灾人祸,重大事故,也不至于受打击到不对自己讲。更没有理由将自己身上的这些低落消极的情绪撒在自己身上。
毕竟,他之前那般用心的追求自己,宠着自己,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自己。
她相信他是爱自己的,再不顺心的事,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冷对自己。
……
第二日,刘嫣在孙媪的敲门声中沉沉醒来。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床边睡着过去了。
头沉得厉害,眼睛也睁开的艰难,待看清自己身上的新服,以及新房里的一切布景之后,登时才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事。回头一看,床上空落落的,崭新的纁红锦被整整齐齐的铺设着,纹丝未动。
果然公仪弘一夜没有回来。
瞬间,心沉谷底。
孙媪和侍女们进屋服侍,见到她还穿着昨夜的衣服,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面色十分疲惫,一看就知没有睡好。也是了,公仪弘一夜没回,能睡好就怪了。
孙媪暗自轻轻叹了一口气。服侍刘嫣洗漱时,虽然极力露出笑容,几个侍女也尽量配合孙媪表现出一副全然不知道的表情,但是即便如此,刘嫣还是察觉到了屋内微妙的诡异气氛。
孙媪帮她梳着头,心里却忍不住为她感到委屈和惋惜。
也不知道他家大人哪根筋不对,好好的新婚之夜,放着这么美丽的娇妻不管,自己一人跑去家庙待了一整晚。
刚刚听到下人说起时,她真是气愤到不行。
……
孙媪来的时间晚,虽私下里也听过关于董夫人的事,但并不晓得那个令公仪修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是刘嫣的母亲。
旁人怎么传的都有,传多了,到后来也就言简意赅了。到孙媪进府后,听来的只是公仪修当年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董夫人受不了打击,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
而关于公仪修究竟喜欢上了哪个女人,鲜少有人知道。
说到这儿,张媪跟在董夫人身边最久,关系也最好,自是算作知道内情的其中一个。
……
眼下,孙媪看了一眼镜中如花似玉的人儿,再次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孙媪嘴上不说,刘嫣也知道,昨晚的事,怕是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了。何况公仪弘是何等有头有脸的人,城里喜欢八卦的,少不得拿他家里的床第一事来念叨博人眼球了。
刘嫣这一日是在新房里度过的。
出于尊重对方的隐私,加上公仪弘平日一个人住的精致,生活的也很仔细,是以屋内的家具摆设除添的那些新的她先用着,其余的她会等他回来,待跟他过问之后,以此确定自己可以任意使用。
然而,刘嫣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他回来。期间,午饭和晚饭都是自己一人味同嚼蜡的草草用完的。
其实早在侍女们端进来午饭时,刘嫣就有问过孙媪他去了哪里。不过,也只是出于该有的礼束才问的。
因为不问反倒惹人嫌话,以为两人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所以半天没开口询问过一次他人去了哪里的刘嫣,当下就理所应当的问了。
也算顺理成章,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孙媪说,公仪弘昨晚一夜待在家庙,然后一早天没亮就进宫去上早朝,之后就没有任何音信了。可能被皇帝留下来下棋了吧。
公仪弘以前也经常被留下来下棋。孙媪想着这么说,也合情合理,稀松正常,只希望刘嫣不要多想。
刘嫣不管他去了哪里,是否陪着皇帝下棋,只希望他没出事就好。
昏昏噩噩等了一天,此时已是深夜。刘嫣合着中衣睁眼躺在床上,从未有过的度日如年的感觉,每过一分一刻,都觉得煎熬无比。
翻来覆去,直到子时,知道他今晚应该也不会回来了,于是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安静地能听到外面草丛中的虫叫。
刘嫣欲要合眼睡觉时,忽而头脑一闪,再次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那双幽暗的眸子。一下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昨夜公仪弘的那双目光冰冷的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却正是看向她时才出现的。
一阵脊背发寒之后,刘嫣连忙努力消去头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复又合上眼。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
刘嫣次日醒来,比昨天醒来时淡定了不少。
不出意外,昨晚公仪弘仍是没有回来。
若说昨夜有心事也就罢了,难道今日还是受心事所困?纵使多大的事,也不至于不回来睡觉吧?
而且这里原本就是他的起居地。
刘嫣实在想不通了。问周围的下人,也一个个都说不知道人去了哪儿,以及成亲那晚发生了什么。
直至正午时,和公仪弘一起消失了两日的陈信回来了。说是替公仪弘来取些东西。
刘嫣问他公仪弘人去了哪里。
陈信支吾半晌,想着公仪弘也没交代他不能将他搬出去的事说出去,于是便索性告诉了刘嫣。
原来,公仪弘昨日回来后,搬到了其它院落去住。而且更让刘嫣惊诧的是,现在已经命人着手整理收拾的与这边差不离了。
刘嫣听完以后,整个人都怔仲住了。或者确切的讲,傻住了。
真是让她大开眼界!闻所未闻!
之前他那么努力的追求自己,现在好了,她嫁给了他,不想刚成亲他就来这么一出。
这公仪弘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她真是既惊奇,又好奇的很!
抛开别的不说,这摆明了就是在羞辱她嘛!
刘嫣岂能受得了这种不明不白的羞辱,当即让陈信引路,去找他问个明白不可。
……
公仪弘一声不吭的搬到了离新房很远的庭院。两人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
刘嫣见到公仪弘时,他穿着一身月牙色常服,正一副恬静的侍弄着院里新移栽过来的花草。
刘嫣心里虽窝着火,但也不会失去该有的风度。脸上勉强噙着笑,走上前说道:“我们进屋聊聊?”
语气一如平时那般坦然,只是此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出来的苦涩在里面。
公仪弘闻声一顿,抬眼看向她,淡淡点了点头。
两人进屋,公仪弘挥退了屋里的下人,几步往前,脚步一定,背对着她问道:“换了一张床睡,住的可还舒服?”
刘嫣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难道这话不是应该由她问出来的吗?怎么现在变成反问自己了?
公仪弘答非所问,有意回避她的提问,平心静气的说道:“我屋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动,缺什么就和下人说,有事找管家就行。毕竟,我们是夫妻了,你在这府里已是女君,他们都会听你的。”
“然后呢?然后你就长期以往的住在这里?和我分居而过?”
刘嫣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公仪弘眸色倏然一紧。过了许久,终于狠下心来,缓缓说道:“不错。你有什么异议吗?”
什么?!
刘嫣蓦地苦笑一声,半天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明明很好理解的一句话,却琢磨咀嚼了半天。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非常的明确和直白了。
他不打算与她一起住。
“那你为何要娶我?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山盟海誓的话,都是拿来骗我的吗?公仪季!”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刘嫣细咬牙龈说出来的。
公仪弘背对着她,使她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
不是吗?
他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拿来骗她的吗?
他竟对自己说过的话都产生疑问了。
甚至是有一瞬间,他忽然被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给吓到。
好不容易将那些钻出来的可怕想法极力压制下去,公仪弘目色虽露出些许不忍,最后还是狠心说道:“你回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过来了。”
自听到他搬出去的消息开始,刘嫣整个人从震惊!到害怕!最后到现在的心如死灰!
其实,还有一丝不甘。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艰难的问出口道。因难以置信,语气略显生硬。
纵使遭他嫌弃,她也要问个明白,好让自己的心死个彻底。
显然,与她满腹的疑问相比,公仪弘半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自己便要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无法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