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电梯门上的指示灯闪烁了两下,将满满的咖啡杯放在垃圾桶的上面,走进电梯,直接按了关门的钮,也不问男生是不是要一起下去。
钟翘回到车库,直到坐上车才想起来今天来商场的目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副驾驶座,哑然失笑,笑的眼尾通红,泪花飞溅。
她以为两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事业小有成就,在这个城市买了房、买了车,银行账户的存款上也有了好几个零。自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彻底放下了那个人,可也就是方才两人短短的那一个照面,却不想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将所有的理智扑灭。
其实在钟翘坚定的要留在B市那天起,她就做好了两人会在某个时刻不期而遇的准备。她甚至想过许多种两人重逢的场面。他带着女朋友的,亦或者是她挽着新男友的。有想过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也在心里排练过巧言怒怼前任的。
她穿价格不菲的套装,化最精致的妆容,将神仙水当洗脸水一样的用,为的就是让自己无时无刻都完美到无懈可击,在旧情人相见的较量里占据高地。
三年,整整三年,她渐渐不再为顾虑着可能会遇见华旸那一丁点儿的机率去特意装扮自己。因为一切都逐渐演变成习惯。她习惯对自己更好,习惯让生活过的更有品质。
三年,也有过寥寥几次同学的聚会或婚礼,钟翘从没有特意询问过华旸会不会去,她知道他也不会去这样问,可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却从未在聚会上见过面。
钟翘本以为这辈子可能两人都不会在见面,只有永远的活在别人的听说里,却不想会有今天这样出乎意料的相遇。
将脑袋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车库里鸣起刺耳绵长的喇叭声,试图掩盖着心里难以平息的骇浪声。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给程军发了个微信。然后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的等待着回复。
手机振动摩擦着皮质轻声作响,程军少见回复的那么及时。
【正经翘:你在干嘛?】
【波霸军:刚下飞机就收到你微信。】
钟翘后知后觉的想起程军今天飞去外地出差,还叫自己明天去婚礼的时候帮她包个红包来着。
【波霸军:找爸爸什么事?】
程军像是有莫名的感应似的,反常的追问了一句。钟翘按着锁屏键的手指一顿,咬着下唇,拇指飞快的按下三个字母,点下发送。
【正经翘:滚】
漫不经心的在手机上左滑右滑,无意中点进通讯录,从上滑到底,再从下面滑到顶端首字A打头的排列上。
鬼使神差的点上A披着羊皮的狼,界面变成拨号中。
一、二、三……八、九,拇指刚移到红色的圆形上方,电话接通了。
“喂?”停车场的信号不大好,听筒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杂音。
“你在哪里?”钟翘将手机放到耳边。
“我在学校。”
“半个小时,我来接你。”钟翘不问他在干嘛,也不问他是不是有空,有没有课要上,她需要一个人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越快越好。
“好,我在校门口等你。”戚承没有半点迟疑。
钟翘开的很快,预计三十分钟的路程,她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B大的门口。戚承个子很高,衣裳架子的身材,姿态挺拔的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十分显眼。
米色的休闲裤配上白色T恤,即使白皙姣好的面容上是疏离勿近的表情,可还是有不少年轻的小姑娘挽着手不停侧目打量着他,时不时窃窃私语。
钟翘有些异样的得意,像是在路上看见一张折成小块的百元大钞,然后不经意似的用脚踩上去,再蹲下假装系鞋带。
哪怕她的高跟鞋没有鞋带。
太阳已经绕了戚承的身后,他逆光而站,低垂着脑袋,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下。
车子停在他身前,钟翘还想着按下车窗叫他一声,副驾驶的门就已经被打开。等他系好安全带,钟翘先将车开了出去。
“吃什么?”
戚承侧首瞧了她一眼,思虑片刻:“吃烤肉吧。”
“嗯,好。那就吃烤肉。”钟翘原本还以为他会说随便,反正自己心里也没主意,她倒是挺高兴他能给出个方向来。
B大附近有家小众的日式烤肉店,钟翘将车停在外面的马路边上,带着戚承沿着长长的小巷走进去。
钟翘整个人都很兴奋,拿着菜单跟烤肉店的老板聊得眉飞色舞。
“再来半打冰麒麟。”她合上菜单。
“我不喝。”戚承插话。
钟翘抓着菜单,身子朝前倾,眨巴几下眼睛,扮作无辜。
“一会儿我开车,省的叫代驾了。”戚承给出了解释,她既然要喝酒,那他就必须得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吧~”钟翘瘪着嘴,没有强求,她将菜单递给老板,“还是半打,谢谢。”
“四瓶,冰的和常温的各一半。”戚承叫住老板,给出了不一样的说法。
老板记了一半,圆珠笔敲着小簿,有些为难的在两人间来回看。
“听他的。”钟翘没有反驳,异常的听话。
戚承看向她的眸光更加复杂,温熙俊朗的眉目上挂着难以察觉的担忧。
钟翘破天荒的多话,她主动与他讲起许多自己的事情,小时候的、大学的、和程军的。戚承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他认真的在听,会在她适时的停顿处作出反应,而不是敷衍的嗯嗯点头。
他一边听,还会时刻注意着她面前的酒杯,在快要见底的时候给她及时的倒上一半常温一半冰的,让酒混合在一起不会凉的透心。
四瓶啤酒很快就被她喝完,钟翘想再加上两瓶,在戚承不赞同的眼神下收住了手。
窗外天色才渐渐暗去,两人却已经从烧烤店走了出来。店铺在小巷的最深处,还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走出去。
巷子里铺的是石板小路,钟翘的神智还算很清醒,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跟鞋的原因,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走的并不稳当。
“戚承~”钟翘停下脚步,冲戚承撒娇。
戚承一直紧紧走在她身侧,手虚握着她的手臂,生怕人下一秒就会摔出去一样。听见她娇滴滴的声音,他反而一脸冷漠。
“怎么了?”她反常的热情,他反常的清冷。
“我走不动了~”钟翘说的轻声细语,调子比公园门口卖的棉花糖还要软和。
“所以?”戚承抱臂看着她,周身透着散漫的劲儿,格外的好看。
钟翘讪讪笑了两声,右手握拳翘着大拇指向一旁指了指:“我们坐着休息一会儿?”
戚承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微阖着眼看着店门口挂着的招牌。他的眉心越拧越紧,抬手揉了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冲她比划了个一:“只能一杯。”
得了“小管家婆”的许肯,钟翘兴高采烈的冲他扑了上去,眉眼弯弯,对着他因为无奈撇嘴而凹陷的梨涡重重的啵了一口。
松开人连蹦带跳的往LOUNGE BAR里走,跑的比兔子还快,细细的高跟鞋被她踩的跟运动鞋一样稳。
戚承陪她坐在门口的位置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钟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荡着两条细白的小腿,小巧圆润的脚趾勾着高跟鞋,要掉不掉的,几乎吸引了戚承全部的目光。
她双手捧着高长的玻璃杯,将少冰的长岛冰茶吸溜着喝出了可乐的感觉来。杯子里褐色的液体见底,钟翘咬着吸管,有些恋恋不舍。
戚承这次吸取了经验,根本不带多看她一眼的,拉着人直接拖走。
“戚承~”眼见着就快走出巷子了,钟翘怯生生的又唤了一声。
戚承没办法坐视不理,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又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钟翘小声的嘟囔,怕他不信,特意又强调了一遍:“是真的走不动了。”
戚承低头,穿在凉鞋细带下的脚趾还配合的蜷缩了一下,可爱又诱人。
可现在显然不是情.动的好时候,戚承的面色比之前更冷了几分,他没说话,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然后,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上来。”他的声音温润朗清,像是前面混合调温的啤酒,丝丝凉,许许温,解暑又不寒脾胃,贴心的恰到好处。
钟翘伏到他的后背上,手臂往前搂住他的脖子。
戚承站起来,握住她腿根的手动了动,摸索着将她的裙角攥在手心里。
“怎么那么轻。”他说。
钟翘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听见这话,咯咯笑着,如夜莺轻啼,伶俐动听。
她笑的好久,越笑越大声,笑的花枝乱颤,双肩都抖了起来。行人闻声都纷纷望了过来,钟翘将脸埋在他的后颈处,短短的发茬戳的她有些发痒。
“戚承,你有喜欢的人吗?”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可酒精上头,她大概是不记得了。亦或者,她是记得的,只是想要再问一遍罢了。
戚承放慢了脚步,他感觉到脖子里湿湿热热的,有什么东西,缓缓地、缓缓地蜿蜒而下,越过他的肩膀,爬过他的胸膛,最后渗进皮肤,烫在心尖儿上。
“大概是有的吧。”
第25章 笑一个
戚承背着醉鬼找到车, 长岛冰茶本来就烈,加上之前的啤酒,再经夜风一吹, 后劲上头。
他小心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将人放进去,扣好安全带, 自己再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
“想吐告诉我。”戚承柔声叮嘱她。
钟翘乖顺的点点头, 安安静静的窝在座位上, 偏着头抵在车窗上, 满脸泪痕。
戚承踩上油门,开的有些快,尽管他已经尽量想着开稳一点了, 可心中隐隐泛起的怒意,叫他有些失智。
“不能喝以后就不要喝那么快。”车开到半路,戚承给自己的不悦找了理由。他不喜欢这样满身酒气的钟翘,让人觉得麻烦。
“我的酒量很好。”钟翘阖着眼, 眼泪还在流,她的声音有些软、有些哑。
“呵。”戚承嗤笑一声,眼底是彻寒的凉意。
钟翘以为他不信, 可她也没那个心思去多解释什么。难道要告诉他,因为一个人心里难过的时候,酒精的作用就会被无限放大,所以才醉的格外快吗?
戚承心里不痛快, 但还是担心她,时不时的侧眸看她一眼。
“钟翘,什么是喜欢?”他想到她屡次提起的问题,也将自己的疑惑抛给她。
“喜欢啊……”钟翘掀开眼帘,她的眼神放空,惝恍迷离,“大概就是看到她笑会高兴,看到她哭会难过吧……”
戚承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将方向盘握的更紧了些。
难过吗?他自问。
他想起那个夏天在餐厅门口不顾形象蹲在地上抱臂痛哭的白裙女孩。那是初识,他的心里毫无起伏,唯一生出的那一点点涟漪,大概就是觉得女人很麻烦,而那个女孩子哭花妆的脸有些可怜又有些搞笑吧。
她哭的直抽抽,茫然的抬起头,与看热闹的他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吗?”她凶巴巴的,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眼皮微肿,眼周是黑糊糊的一片,高挺的鼻子下面是晶亮的鼻涕,可以说是真的很难看了。
他当时一手插在口袋里,手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裤兜里动了动,兜里有一包纸巾,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后来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会闲心大发的去递给她一张纸巾吗?
当然不会。
所以,他转身就走了。
“你知道吗?我今天遇见他了。”钟翘恬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嗯。”
“你知道吗?他还叫我悄悄?三年了,他竟然还叫我悄悄?”她尾音发颤,深深吸了口气。
三年吗?戚承算了算时间,所以,他们就是那个时候分手的吧。
“你还喜欢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表情沉郁,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钟翘没有立马接话,动了动身子,用手支着头。
车子好像开上一个陡峭的小坡,戚承感觉自己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不喜欢了。只是……”她说的很轻,近似呢喃。
只是什么?他屏息等待着。
“只是不甘心吧。”钟翘感觉嘴里发苦,舌尖都是麻的,“不甘心他的自私,不甘心他绝情的说散就散,不甘心自己认真付出的三年,却最终败在了现实的面前……”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静的都可以听见轮胎滚动摩擦地面的声音。
戚承用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她,她还在哭,或者说她一直都在哭,从上车到现在。她哭的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一丁点啜泣的声音。如果不是看见她满面泪水,谁能知道,她在伤心,在流泪呢。
精致嫁接的睫毛上点着水珠,眼底不再有因为眼妆而晕染出的黑渍。
时间大约真的是会让人成长吧,当年不顾形象放声痛哭的人,现在却坐在车里,连哭都变得恬静优雅。
可是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是变得更好的她,却让人看着更加心痛呢?他突然很怀念那个将委屈哭的淋漓尽致的女孩,起码那时候的她鲜活生动。
车子驶进地库,戚承记得她的车位,把车稳稳停下。副驾驶座上的人,阖着眼,脸颊上有已经发干的泪渍,她呼吸均匀,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
车窗被打开,戚承将手肘搭在上面,掌心捂在鼻下,自嘲的一笑。
市区崭新平坦的马路,哪儿来那么多的上下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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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痛死人了。
钟翘闭着眼用手掌死命的揉着太阳穴,然后举起双手大力的伸了个懒腰。
“是不是头痛?起来喝点蜂蜜水。”
钟翘懒洋洋的点点头,撑着床垫坐了起来。她小心的睁开眼,却没有预想中上下眼睑糊在一起的粘连感。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马克杯,被指节分明的手握着。
“谢谢。”钟翘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她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温热的,酸酸甜甜,是蜂蜜柚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