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胡九娘忽然凄然一笑,神色沧桑的道:“若能重活一次,我是贫家女,咱俩再见面……就好了。”
可话又说回来,若她当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贫家女,此刻必然早已嫁人生子,终日围着一点柴米油盐奔波劳累,又哪里有机会认识胭脂?
原来这世间种种,不过是早已注定。
胭脂给她这话说的心脏都抽痛了,刚要开口,却见胡九娘飞快的抹了下眼角,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可以帮你出主意,也要干股,不过有一条,合伙一事须得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此门再无第三人知晓,连你那丫头、镖局的人也不许说!”
胭脂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感慨万千,“你又何苦?错不在你,只是这世道艰险罢了。”
胡九娘也不反驳,只是追问,“你应不应?不应的话,我可就走了。”
世道无情又如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这辈子已是洗不清了,何苦再拖累旁人?
胭脂拗不过,只得应了,胡九娘这才露了笑脸,开始认真琢磨起新式甲油的买卖来。
“你只管做,回头我头一个捧场,便是别人不敢抹,我敢!你且等着瞧吧,只要我抹了,保管卖得出去!”
胡九娘轻描淡写的说着,眉梢眼角俱是洋溢的自信。
胭脂笑着点头,“我信你。”
胡九娘就好像万花丛中最妖娆妩媚最与众不同的一朵,她是那样出色,令人无法忽视。男人们仰慕她,痴迷她;女人们羡慕她,嫉妒她,同时又在憎恶她的时候,忍不住观察她,模仿她……
两人当即合计起来,不知不觉一日就过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沂源府忽然重新掀起一股了不得的风潮!
曾经风靡一时的乐妓胡九娘竟给自己染了蓝色的指甲,涂了紫色的口脂!打扮的妖精也似!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城内香粉宅竟也开始大大方方的打出招牌,说寒香沁家出了新货,正对夏日风流,什么蓝的绿的紫的甲油和口脂,只有你想不到的,断然没有他们没有的颜色!
城内登时炸了锅。
先是有许多看胡九娘不顺眼的女人和老夫子明里暗里的骂,说她伤风败俗,赎了身也不正经过日子,只是浪的不成人样……
可胡九娘就跟没听见这些流言蜚语似的,照样每天出去逛,今儿是紫色,明儿竟换成了黑色!又用同色的口脂轻扫眼角,说不出的妖冶动人,先就将好些男人看直了眼。
她生的美,又自带风流,便是蓬头垢面也好看,好些人骂了几天之后,看着看着竟莫名其妙的看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美!
好像那蓝色和绿色的指甲……也不大难看么。
而且看她站在日光下时,怎么手越发显得白了呢?
初夏头一场大雨那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的偷偷溜去香粉宅询问,结果一问之下大吃一惊,这些新颜色的竟然要足足二两银子一瓶!
“掌柜的,之前不都一两半么,如何涨价了?”
张掌柜对此种情形早有预料,只是笑道:“贵客有所不知,先前那些颜色呢,自然还是一两半,只是这些新货,啧啧,因材料难寻,且里头还加了滋养肌肤的珍珠粉呢!自然贵重些。”
那女子一听珍珠粉,倒也觉得不贵了,只是依旧有些疑惑,“从没听过口脂。甲油里头竟还加珍珠粉的,你可别打量着蒙我吧?”
“哪儿能呢!”张掌柜斩钉截铁的说:“本店开店至今,可曾卖过假货?若能便宜卖,谁不爱薄利多销呢?赚个名声也好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说着,就拿过一瓶打开来,挑出一点抹在事先准备好的黑色绢帛上,细细的匀开,又递到客人眼皮下,“您瞧,这里头影影绰绰朱光闪闪的,可不就是珍珠粉么?”
那女子一看,果然是,也就不疑心了。
只是,足足二两银子呐!相较之下,竟显得原先的一两半和气可亲了……
她忍不住嘟囔道:“这样贵,能有人买么?”
“哪里能没人!”张掌柜笑着将柜台指给她瞧,“实话说了吧,您可不是头一个,先前作坊那边给了我黑的、蓝的、绿的各五十瓶,如今您自己瞧瞧,可都下了三四成啦。您要想买,可得趁早,眼见下月初一便是庙会,这几日来问的人尤其多,若是晚了,没准儿就没了。”
“竟这样快?!”那女子惊讶道,可,可大家不都在偷着骂吗?
张掌柜笑而不语。
这么多年来,类似的事她见得多啦!
谁都想要当头一个尝鲜的,又都想要独一份儿,外头骂的越厉害,她们就越好奇,自然心痒难耐,忍不住要买回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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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底是二两银子,那女子就犹豫起来。
张掌柜见状便开始敲边鼓,又不由分说的抓过那女子的手,“买不买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图个乐子,我先帮你涂一个瞧瞧可好?”
不要钱白得的便宜,谁能拒绝得了呢?那女子不过是象征性的羞涩了下,然后便出声道:“哎呦,怎的是绿色,菜叶子似的,能好看么?”
“哪里能不好看?”张掌柜伸出自己的左手与她瞧,“贵客您瞧,老身这样大的年纪了,皮肤又粗又黄,可抹上之后瞧着如何?”
那女子果然瞧了几眼,十分惊讶,“好似白了似的。”
传言果然不假!
“那是,”张掌柜很有些自得的收回去,又给她看右手的黑色,“别看黑色有些怕人,可近几日竟是卖的最多的!”
那黑色本来有些阴沉,只是因为里头加了珍珠粉的缘故,日光下竟有些朱光闪闪,好似夏日夜空中的漫漫银河,璀璨的紧。且因为指甲涂黑,对比之下,手自然就更白嫩了,那女子就有些挪不开眼睛。、若是,若是这真的涂在自己手上,白日里伸出去……可想而知,该会有多么好看呀!
漫不经心道:“这女人呐,本就活的艰难,大好年华统共这么几年,若不好好珍惜,转眼可就没啦。难不成还指望那些臭男人来疼不成?你别瞧着大家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可心里明白着呐。不过是多花五钱银子罢了,难道自己辛苦了这些年,还配不上么?回头大家都有了,唯独咱们没有,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没有白花的银子,贵,自然也有贵的好处。回头你抹了出去转一圈,不必说,都知道你金贵!是个有身份的尊贵人!”
二两银子的口脂、甲油,等闲人家哪里用得起!
“掌柜的,别说了,”一番话说的那女子心中翻江倒海,当即掏出钱袋拍在桌上,“我买了!”
大不了,大不了就少做一件衣裳嘛!
像是怕她反悔,张掌柜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收了银子,然后一溜儿排出来三个颜色的瓶子,“贵客,挑个颜色吧。”
刚下定决心的女子瞬间再次陷入迟疑:三个颜色好像都十分与众不同,自己到底要哪个?
第50章
沂源府忽然刮起了一股妖风。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中大小上下女子嘴唇发乌,指尖发黑,最后甚至连眉梢眼角也多了点乌压压的颜色。
本地人倒也罢了,知道这又是香粉宅闹出来的幺蛾子,可怜好些外地人刚一进门就被迎面来的十指乌青的女郎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青天白日的闹鬼了吗?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感情这正是时下的风尚,乃是一个名叫寒沁香的新式妆品做出来的。
听说人家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做那些常见的妆品,时常有惊人之举……
听说这风气是被一个姓胡的绝色乐姬带起来的,一开始好些人对此嗤之以鼻,说不正经什么的,听说还有好些规矩严格的老太太差点被气病了。
可架不住那乐姬收拾的确实好看,叫人看了就舍不得移开眼睛,短短几天就有些特立独行的女郎忍耐不住,也往自己身上倒饬,登时吸引目光无数。
再后来,这风气就渐渐的散开了。
饶是好些贵妇人明面上表示对此不屑一顾,在各个场合都大加斥责,也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潮流。
尤其是那些被规格规矩约束的狠了的小姐们,表面上循规蹈矩、娇娇弱弱,内心比谁都渴望自由和叛逆。她们虽然明面上不好涂抹,可早就在第一时间打发丫头出去将一整套稀奇古怪的颜色都买了回来,然后相互之间私下茶话聚会时……好一片五彩斑斓!
因为此类妆品价格昂贵,数量稀少,头一批跟风的人非富即贵,所以打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的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再后来,好些中等收入的女郎们也都一咬牙尝试着买了回来,这风气便如同燎原之火止不住了。
虽然一瓶要二两银子,确实价格不菲,可一瓶也能用好长时间呀!平均下来一天不过几文钱,四舍五入就相当于白捡!
转眼到了端午佳节,城中百姓一如既往的包粽子、扎五毒香囊,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女郎们取代了历年花黄,面上多了好些黑紫蓝绿等用口脂画出来的五毒纹样。
那口脂中也不知加了什么,在阳光下,竟有些星星点点的,自带迷人魅力。
女眷们聚会的时候难免攀比,今年比的自然就是这些新式妆品。
“瞧我这蝎子画得如何?”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少女面带得色的笑道,“用的是寒沁香的紫色口脂,又滋润又服帖,我倒觉得比花黄好些,一整日都不必担心什么时候会掉。”
几个小姐妹都深有同感的点头称是,又纷纷炫耀一下自己,额头双颊乃至手背上画的其他五毒图样,十分得意。
什么花黄,什么雄黄彩绘的,那早已经是不知什么年间的老黄历了,如今这才是最流行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们谁要没有几样?那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交际!
“听说这股风都快刮到京城里去了,”一个身穿黄色襦裙的少女捂嘴娇笑道,“好些贵人也派人过来打听采买呢!这到底比不得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才知道,可咱们都用了多久了?”
“就是!”
“要我说,她们倒不如等一等,省得来回奔波,”一个穿着浅绿碧色衣服的少女意有所指的笑,“咱们沂源府和周边州府尚且有些不够卖的,哪里轮得到外来的?我听说好些人都买不到呢!”
说起这些来这些女子不免有些得意,又有种神奇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自古以来都城都是天子脚下,汇聚天下奇珍异宝,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流行都是源自那里,其他地方不过追逐模仿罢了。
可如今却怎么样了呢?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这沂源府也有京城没有的好东西了!
你们是贵人又如何?一掷千金又如何?得见天子又如何?现在还不得千里迢迢的跑到我们这儿来买?
我们这儿若是有卖剩下的,那算是你们运气,有多少且先拿着用;可若是没有,那怎么办?没得说,只好等着罢了!
几个年轻小姑娘正叽叽喳喳的讨论的热火朝天,忽然一个身穿大红色绣牡丹花长裙的姑娘从远处颦颦婷婷的过来,一边走一边笑,“真对不住,是我来迟了!”
众人刚要上前同她打招呼,却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开始那个紫色长裙的少女指着她的额头惊呼出声,“呀,你用的那是什么?真的还泛着金光?”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那女郎的额头上绘着一只金蝉,本也没什么,只是那经常经随着她的走动,不断折射出璀璨的金光!当真夺目极了,衬得她耳畔一双滴水珍珠的坠子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几位少女纷纷围拢过去,凑近了细细观赏,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可真滋润,我瞧着也像是口脂。”
“可不是么?只是颜色却从未见过,说是紫色,又比紫色浅些,这里头的金光却是什么?”
“你是不是自己加了什么东西?”
红裙少女等大家问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你们不知道吗?寒沁香今天早上才出了两款颜色,口脂和甲油都有的!一个就是这个淡紫色加金粉的,还有一个是宝蓝配银箔,都十分好看。挑来挑去总是为难,我索性就都买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竟是宝蓝色做底,上面零星夹杂着好些银光灿灿的薄片,可不是银箔是什么?
“我们怎么不知道?!”紫裙少女惊呼出声,不服气的说,“你别是唬人吧,我天天打发丫头去看着的!”
“你们自然不知道,”红裙少女咯咯一笑,“我可是每天的店铺还没开门,就让丫头去堵着了,得到的自然是第一手的消息。不然怎么会来的这样迟呢?”
她早就猜到香粉阁不可能放弃端午节这样大好的机会,所以一大清早就让丫头去守着,并且交代明白,只要出了新品,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定要都买回来!
她一定要抢在所有人前头!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如今在场所有的女郎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她就已经早早的用上了,真是抢尽风头!
众人不免十分艳羡,立刻打发丫头去排队买。
有几个女孩子就有些委屈,急得直跺脚,“才刚我打发丫头去外头马车上拿东西去了,这一时半刻的哪里回得来?”
寒沁香家的东西向来热门抢手,略晚个一时三刻就给人抢没了,如今若是等丫头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还买什么?
她们刚说完,就已经有几个小姐妹帮忙出谋划策,“这有什么?我的丫头在这里呢,且叫她去一起买回来就是了!”
几个姑娘顿时破涕为笑,拉着对方的手说:“好姐姐,还是你仗义,回头我就把银子给你。”
那姑娘满不在乎道:“几两银子算什么?你我难不成还指望着它过日子?早点买回来是正经,可千万不能便宜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外地佬!”
如今寒沁香的名声如日中天,时常有许多外地来的人见缝插针的抢购,香粉阁又不能关上门不做生意,有时弄得她们这样本地人都买不上,一度搞得大家十分紧张……
女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神奇,前一刻可能还在争风吃醋争妍斗艳,闹得不可开交,可下一刻就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共同爱好瞬间和解,其乐融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