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找到她。
他只想找到她。
所以十七岁的少年一无所有、义无反顾地带着他的年轻和勇气,孤身来到陌生的国家。
“金啊,听说家在中国莲界,是个大家族的小姐呢。”
他没有钱,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朋好友,没有学历,甚至连一张可以让他在便利当打工的身份证也没有,仅仅凭着玛丽不确定的一句话和他的一腔热血和勇气走到这里。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忽然猛地抓住了靠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裤脚,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看得到金链条在他脖子上晃动的光影——
“救我——”少年的声音粗粝沙哑,那股强有力的意志却依然蓬勃。
“大哥,怎么办?”混混问道。
平头壮汉起身看了眼已经变为绿灯的十字街口和再次开始流动的车龙,骂了句脏话:“想办法把他带走。”
两天后,莲界赌王小儿子的二十四岁生日宴会如期举行。
香岛、莲界的豪门世家看在赌王的面子上自然全数出席,除此以外,内地一些和金家有生意往来的世家豪族也纷纷派人前来道贺,2月1日这一天,本就纸醉金迷的莲界更是充满了金钱和权利的气息。
当天清晨,金鲤真在女佣的服侍下迷迷糊糊地穿好了衣服,打着哈欠坐代步车到了餐厅时,竟发现一直没有按时来吃过早餐的双胞胎已经坐到了餐桌前,其他人也都坐着已经开始用餐了,总是坐在上首的金邵鸿却不见踪影,大太太赖芳也不在,餐桌上还多了两个金鲤真没见过的女人,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风韵犹存,一头乌发精致地盘在脑后,露出两边耳垂上又大又闪的钻石耳饰,一个和金鲤真差不多大,巴掌小脸,五官清丽,在金鲤真进入餐厅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两人坐在大房的位置上,金鲤真推测她们就应该是金邵鸿嫁出去又离异了的大女儿金语兰,以及她的独女——孙辈里最受老爷子喜爱的外孙女唐懿。
金鲤真在餐桌上坐了下来,问旁边一大早就开始喝汤的金立续:“爷爷呢?”
“人不舒服,大太太照顾他去了。”金立续小声回答。
金鲤真明白金邵鸿为什么不在了,但她还是不明白餐桌上有诡异气氛的原因。自从她和双胞胎姐妹因为一条裙子结下仇,平时她随便说句话金贞雪、金贞荷都会巴巴地跑来抬杠,今天怎么忽然就安静了?还有那最爱冷嘲热讽的四姨太卞敏,怎么也这么安静?
有情况。
金鲤真脑袋上那根隐藏的撕逼天线开始滴滴运转。
第41章
“今天是阿稷的生日, 虽然正式的宴会晚上才开始, 但二哥就先在这里祝阿稷生日快乐了——”为打破尴尬, 金立英举起桌上的咖啡朝下首的金立稷说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平时懒洋洋的金立稷今天也精神抖擞起来, 金立稷举起面前的咖啡,笑嘻嘻地说:“谢谢二哥,你有心了!”
“哎呀,四弟这话说的,是觉得我们大房没有心吗?真是罪过罪过——”金语兰阴阳怪气地说:“大哥, 瞧见没, 都让人说我们没心了, 你还不快快端起面前的咖啡敬我们四弟一杯?”
金立茂皱着眉没说话。
开始了开始了!金鲤真在心里兴奋到苍蝇搓腿状, 就连已经吃惯的班尼迪克蛋好像都更加美味了起来。
“我唔有……”金立稷想要解释, 他旁边的卞敏就开口压住了他的声音:“别说啦,真是个傻孩子, 你哪儿说得过那些信口雌黄的大姐呀?别人要想往你身上泼脏水, 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金语兰冷冷一笑:“有些人就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明明鱼尾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叫别人大姐呢,这辈子的智慧都用在怎么嫁入豪门上了吧?可惜呀,这梦想还是破灭了,没名没分的, 和我阿懿昨天买明天扔的小玩意有什么不同?”
金鲤真更加兴奋了, 这地图炮广呀, 除了大房和没有姨太太的三房,二四房全都挨了一击——
“你说什么呢!”卞敏一拍桌子,满脸怒色地站了起来。
“就说你呢!一把年纪了还天天穿个旗袍在家里走来走去,你勾引谁呢你!”金语兰不甘示弱,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就和我阿懿买的便宜玩具一样,今天摸一摸,明天就扔柜子里,改天想起了,再拿出来摸一摸,不高兴了,就直接扔掉!我说错什么啦?!”
“你又听不懂,笑什么?”金立续压低声音,一脸狐疑地看着压抑不住嘴角的金鲤真。
金鲤真想起她听不懂粤语的设定,忙低头喝了一口牛奶,重新做好表情管理。
“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这么说呢?”向来话少,和她儿子一样浑身充满书卷气的二姨太戚嘉佳发话了。
“我说什么啦?我都是说的实话——”金语兰气焰嚣张。
“行了,你就安静吃饭吧!”金立茂低声斥责。
金语兰一脸不屑,但金立茂的话好歹还有一些威严在,她一甩头,重新坐了下来。另一边,卞敏吃了败仗,脸色愤愤地被金立稷拉下了。
金鲤真觉得有些技痒,她期待地看向大房的双胞胎姐妹,希望她们拉她参战,然而平时一有机会就要和她抬杠的两人,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埋头吃饭,很快——金鲤真就知道原因了。
“金贞荷——”大的刚退场,小的又登场——唐懿忽然看向旁边的金贞荷,被她点到名的金贞荷一脸警惕,旁边的金贞雪也立即进入了临战状态。
“今天的party,你的未婚夫要来吗?”唐懿抬着下巴问道。
“要来啊。”金贞荷狐疑地看着唐懿。
“她的未婚夫要来——”唐懿忽然看向金贞雪从一大早就无懈可击的妆容:“为什么是你打扮得so dazzling?”
面对一餐桌人的注视,金贞雪的脸红了:“我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你管得着吗!”
“Whatever。”唐懿笑了:“随便问问,你激动什么呢?”
这是金鲤真在餐桌上第二次听说金贞荷的未婚夫了,她不由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男人产生了兴趣,她悄悄戳了戳正在练鹌鹑神功的金立续,小声问:“她未婚夫是谁?”
谁那么倒霉?要娶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力女?
金立续也压低声音,像地下党接头那样小声地回答她:“江璟深啊——”
哈哈,原来是江璟深这个倒——等等——
江璟深?
江?
璟?
深?
金鲤真拿小指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就是你舅舅啊,江璟深!”金立续实诚地再说了一遍。
“什——!”金鲤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满室寂静,就连正在交战的金贞雪和唐懿也看了过来。承接着全桌人的惊奇的视线,金鲤真的胸口急剧起伏着。
她瞪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金贞荷——这个肱二头肌比她大腿还发达的假女人,竟然是江璟深的未婚妻?!
金鲤真感觉晴天霹雳。
“你瞪我做什么?!”金贞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金鲤真觉得天旋地转。
金家二楼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大厅的深咖啡色半墙边,金鲤真趴在墙边看着玄关处每个新来的客人,寻找着江璟深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金坤走了过来,今晚的他穿着海军蓝的两粒扣针织西装,优雅合身,丝毫没有偷穿大人西装的滑稽感,他站到金鲤真身旁,也跟着向楼下看去。
“我舅舅来了吗?”金鲤真问。
“快到了吧。”金坤说:“鲤真妹妹和江叔叔的关系很好吗?”
金鲤真露出惊奇的表情:“怎么可能?他和我爸一样,都不管我,两个我都不喜欢——”她笑了起来:“我喜欢你和你爸爸!”
“那你找他……?”
“当然是拿零用钱啦!”金鲤真一副“这还用问吗”的表情。
金坤没说话了,金鲤真又往下看了两眼,没看到人,于是拉起了金坤的手:“这里太无聊了,我们去自助餐台那里吃东西好不好?”
金鲤真牵着金坤下了楼来到大厅一角的自助餐台前,随手拿了一盘点心递给金坤,后者微笑道:“谢谢,我不用。”
实际上,自助餐台这里只有金鲤真和金坤两人,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为了打开关系网,谁会把时间浪费在吃东西上?那些作为富豪的附属品出席的美丽女人更是视自助餐台为邪物,她们连水都不敢多喝,生怕不争气的小肚子从紧致修身的礼服里凸出,更别说吃黄油多多的热量□□了。
金鲤真不一样,她喜欢高热量□□,这是一具不纯粹的人类身体,维持运转所需的热量自然不能以普通人类来衡量,简单点说,金鲤真只能吸收很少一部分人类食物的热量,所以她胖不了,甚至为了不营养不良,她还必须拼命吃,所以经营养殖场就成了必须的工作——
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啊。
织尔蒂纳宝宝忽然有些感伤,为努力生活,充满正能量的自己。
金坤不吃点心,金鲤真也不勉强,自己一口就吃了那枚掌心大小的金黄色油炸点心。
金坤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吃。不远处,好几个女人都在看着金坤和自己精心打扮了的女儿小声交代着什么,也有独自一人的少女,虎视眈眈地等着和金坤交谈的机会——
“堂哥,你真受欢迎啊。”金鲤真又拿起一盘奶油甜点。
“鲤真妹妹在学校不受欢迎吗?”金坤微笑。
金鲤真翻了个白眼:“别提了,全是死读书的四眼田鸡。”
“和我想的很不一样呢。”
“你想的什么?”金鲤真好奇地看着他。
“我以为,像鲤真妹妹这样好看的女孩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金坤笑着说。
这是普通的夸奖?还是带有深意的撩拨?
不管哪一种,金鲤真都有办法把它变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如果我是风云人物就好了——”金鲤真忽然凑近金坤,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好像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我是池塘小鱼,遇上风云就化龙,我若成了龙,一定把堂哥托上云霄。”
第42章
看着金坤怔愣的表情, 金鲤真露出俏皮的笑容。
金坤看不透她的真意,究竟是玩笑, 还是意有所指?
“堂哥, 看你的表情, 又多想了吧?”金鲤真后退一步, 又拿起一盘点缀着奶油的抹茶甜甜圈吃了起来, 她鼓着腮帮, 吃得满足又随意,一点也不像个千金小姐。
金坤默然。
“我不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所以我的话你不用去找潜台词——因为我不设潜台词。”
少女望着他, 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乌黑明亮的瞳孔在月牙一般的眼睛里流动着耀眼的光彩:
“我说把你托上云霄,就是单纯的把你托上云霄,就是想让你看看棉花糖一样的云, 灿烂的日出日落, 吹吹清新凛冽的风——我说喜欢你,就是单纯的喜欢你, 和你的身份背景没关系,我喜欢的,即使是乞丐混混我也喜欢,我不喜欢,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依旧不喜欢。”
再沉重的誓言, 从金鲤真嘴里说出也就变得轻飘飘, 但这轻飘飘的誓言, 却依然充满真诚,就像涉世不深的孩童,每一次爱的告白,你明知孩子的话没有任何效力,却依然觉得真诚。
同样是虚假的誓言,发自内心说出的假话和虚情假意的假话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也是说真的……”金坤说:“只要你想,没人会不喜欢你。”
金鲤真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了从身后飘来的江璟深的香气,她话锋一转,有些委屈地反驳:“才不是呢!我爸爸和舅舅就不喜欢我!这个家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我!”
“谁不喜欢你了?”江璟深走到金鲤真面前:“你脾气这么坏,谁还敢给你气受?”
将近半年时间没见,江璟深好像又成熟了些,那张英俊的脸庞越发棱角分明,令人不敢小觑,他穿着一套黑色的羊毛西装,低调内敛,唯一的亮点是西装外套上一枚镌刻着DIOR标志的金属搭扣,羊毛的直通西裤笔挺合身,勾勒出两条让人艳羡的大长腿,金鲤真望着车把手的位置,不由觉得心痒难耐。
“怎么?半年不见就认不出你舅舅了?”江璟深又说。
“认得认得。”金鲤真忙说:“我等你好久了——堂哥可以作证!”
“江叔叔好。”金坤彬彬有礼地说。
江璟深朝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阿坤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后,大房的金立茂一家端着香槟过来了。
“璟深,原来你在这里啊。”金立茂用官话说。
“我进来以后还在找您呢,先看到真真和阿坤,就过来说说话了。”江璟深笑着说。
在他的笑容下,金立茂身边的两个女儿一个心不在焉,一个脸红成苹果,金贞雪穿着从她手里高价抢走的白色礼服,一脸羞涩。
金鲤真也懒得去嘲笑少女怀春的金贞雪了,她很惊奇,只是半年时间,那个说起金家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少年已经能在金家人面前从容的谈笑风生了。
说起来,他也已经脱离少年这个范畴太久了,早已经是个合格的青年了。
金鲤真觉得人类的模样变得太快,五年,对织尔蒂纳来说只是一弹指的时间,却已经可以把一个人类少年变成狡诈的大人了。
她活了三十几年,在织尔蒂纳里却依旧还算个宝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