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蒋龙忙避开,说:“爹爹,我并不知情啊!”
  “你说你不知道她会做什么?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出来的?”龚香一副气坏了的样子,“她竟然对我说,她有恙,不能下车!”
  这个,蒋龙是真不知道。
  他转了下眼珠子,想起姜姬说“今日你求他,他日他求你”这样的话。
  难道姜姬是为了替他报仇?故意给龚香难堪?
  “爹爹,我确实不知!”蒋龙只能这么说,他再三发誓,不知道公主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爹爹,若许公主是真的不舒服呢?这种天气赶路,好人也容易生病,何况一个娇弱的女孩子。”蒋龙说,“不如我进宫看望公主吧。”
  “公主进宫了?”龚香惊讶道。
  “是啊,公主已经回莲花台了。”蒋龙说,不然,他怎么知道龚香没去迎接公主呢?
  因为姜姬通知他了啊。
  龚香坐下来,一脸沉思。他以为姜姬会住在摘星宫。她把大王最大的秘密揭穿了,难道还敢和大王住在一起吗?对她来说,住在摘星宫更好,不但更安全,也更自由,何况摘星宫就是她的行宫,她住在那里并不失礼。
  他看向蒋龙,突然说:“你要去见公主就替我问一问她,看她是想嫁到哪里去?”
  蒋龙不解,“此话何意?”不是说定是魏国了吗?
  “或许公主更想嫁到赵国去呢?”龚香慢条斯理的说,“公主身世有瑕,离鲁国远一点,说不定更好。”
  蒋龙听到这话就眉心一跳,姜姬的身世真是他们所有人的心病。
  龚香此时提起……莫非是为了威胁公主?
  龚香看着蒋龙野心昭然的脸,似乎是在故意对他说:“公主如果想当王后,最好还是不要再故意惹出事端来。”
  蒋龙神色复杂的走了,阿悟走进来,有一丝了悟,“你想让公主杀了蒋龙?”
  “如果行云对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我相信,公主不会再容他活着。”龚香说,“只是不知他会在什么时候说。是在送公主去魏国的路上,还是……”还是迫不及待的,现在就对公主提起呢?
  蒋龙深夜来到了摘星楼。
  这座已经死寂多年的高楼,重新在黑夜中绽放光华。
  楼里人影重重,无数的侍从、侍女、侍童跑来跑去,装饰着这座空寂的高楼,他们要扫尘、挂上新的帐幔、换上新的窗纱、摆上鲜花,让公主像回到家一样。
  蒋龙很顺利的见到了刚刚沐浴过后的姜姬,她正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架铜镜,身后有两个侍女在替她擦干头发,那只到腰间的长发让他看到时心头一热。
  他还记得那被放在盒上送给他的半截长发。
  “你来了。”姜姬抱着一只冬瓜,看到他时懒洋洋的。
  他走过去挥退侍女,亲自用麻布替她擦干头发。
  “龚公有话。”他说,一面从镜中观察她的神色。
  “嗯……”她慢吞吞的侧过颈子,镜中露出漂亮的、他曾流连忘凡的纤细脖颈,几缕湿发粘在上头,滴滴水珠滑到衣领深处。
  他想凑近,她却递给他一盒香膏。
  他被这么一阻,绮丝却像被拉长了一般,添了几分焦灼。
  可他并不想表现得太急色,两人之间,本该是他显得更气定神闲。
  他接过香膏,打开,透红的膏体温润油腻,有着馥郁的浓香。他用手指挖了一块,放在手心温热,涂在她的长发上。
  在他们相伴的日夜里,他常常这样做。
  他的手指穿过长发,把它们握在手心,缓缓滑过,让融化的香膏沾在还带湿意的发丝上。
  发丝变得香气扑鼻,柔滑似水,像时刻要从他手心溜走。
  他凑到她颈间,听到她问:“龚公说什么?”
  她侧过头,香唇靠在他唇上轻轻抿了下,把他吓得连忙让开,嘴唇都疼起来了。
  上回那一口,她咬掉了他一块肉,让他疼了十几天。
  他暗暗瞪了她一眼,换来她得意的一笑。
  “他说,看你是想嫁到赵国还是魏国。”
  “他威胁我?”她稀奇的说,“现在还能改吗?”
  “现在只是他口头答应下来了。”他提醒道,“大王可还没答应呢。国书未下,一定都还没有定论。”
  “哦……”姜姬懒懒的翻了个白眼,“我都忘了还有个大王呢。”
  “别胡说。”蒋龙满不在乎的说,“我们都知道这事他说了算,国书也是他想发就能发的。不过……如果他想在最后让你嫁给赵王,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能用王玺吗?”她小声问他。
  蒋龙听到王玺,呼吸都变粗重了,他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女人,摇头:“不能。”
  “真是的,看来暂时还要听他的。”姜姬瞬间就离开了他的怀抱。
  蒋龙的心中涌起愤怒和不甘!他握紧拳头,“早晚的事。”
  “对。”姜姬冲他笑,“你什么时候拿到王玺,就把他送进宫来吧。”
  蒋龙的呼吸再次不稳起来,他向姜姬伸出手,却被她打了回来,“出去。”
  这个女人冰冷的说,“下回你来时,我想听到好消息。”
  忽上忽下,忽近忽远。
  他明知道这是这个女人的阴谋,是她的花招,可他还是不免要中招。
  在他回乐城后,见到龚香,他还有几分犹豫,几分清醒。
  可这次他在深夜被赶出莲花台,他在车上却再次坚定了起来。
  他不想再事事听人摆布。
  他不想每次……都是那个听从别人命令的人!
  他看向黑夜中耸立的摘星楼。
  下一回,他要让她……他们都听他的!
 
 
第260章 公主
  姜姬第二天早上刚起来就听蟠儿说有礼物送到。
  让她不禁有一点点新鲜……
  自从去商城后,她已经多年没有收到过这么正式的礼物了。商人们送的礼物更像是一种贿赂,收多了就发现了,商人送礼就像拿黄金砸人,只送贵的,不送对的。
  像冯瑄、龚獠送的礼物就是以“贴心”为标准了,务必要送到你的心头所好上,如果一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那就送能给你增光添彩的。
  比如曹非曾经打算送给她的玉币。
  礼物不在多,不在贵,而在于心意。
  今天早上一马当先、不顾别人、不先观察一下风向就送来礼物的是魏国使节张春来,和赵国使节季平。
  张春来送的是魏绢,黑色流光的布面上是红与金相间的神鸟。
  显然,这份礼物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但这种布真要织起来至少要几年功夫,怎么可能短时间就拿得到?
  魏国想求娶她……不是今年的事?
  这个魏王才继位几年?他在刚继位就想过要换一个王后的事了?
  姜姬心中一跳。莫非,晋国公主和太后两败俱伤是在魏王的预料之内的?
  这么一想,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看似魏王被太后欺负的没有招架之力,还死了王后,丢了太子。但事实上丢了性命的王后是晋女,太子也可以再生。但这件事一出,太后在诸国间的名声已经烂透了,魏国国内对她也是颇有微辞。
  她命人在魏国与晋国之间散布流言,说不定还帮了魏王一个忙呢。
  她对蟠儿说:“打听一下魏国太后现在的情形。”
  蟠儿点头记下。
  “看她是不是还躲在宫里,她的娘家和支持者现在在魏国王宫又是个什么情形,豫城太守的位子还稳当吗?”她说。
  蟠儿说:“公主是担心魏国太后对付我们吗?”
  “不。”姜姬笑,“我怕被人当成铒,引来螳螂,最后倒叫黄雀捡了便宜。”
  试想,现在魏国上下都已经很看不惯太后了,如果鲁国公主再次被太后所害呢?这时就算魏王哭出血来,魏国大臣也会“逼”他把太后给关起来。太后或许可以保存性命,她的家族以及附庸却会被一举剿灭。
  魏王继位数年,朝中应该已经能掌握得住了吧?
  她转念一想,说:“请魏使前来。”
  蟠儿点头。
  只要看一看魏王遣使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魏王现在手中的权柄有多大了。
  张春来今年双十有六,称得上正值青春年华。他与魏王少年相识,两人还曾相伴在魏国游学两年,等回到吴都台后,张春来才知这个与他差不了几岁的少年是太子。
  那时的太子有些胆小,不太爱发表意见,与人相争时总落下风。与友人在一起时倒是能侃侃而谈,到了外面就算脸都憋紫了也吐不出来一个字,有一次甚至还气晕了。
  但他也非常有侠义之心,两人游学期间,都对各地的侠士非常有兴趣,时常听到哪里有大侠出没就闻风而去。路见不平,也插手相助,而且经常不考虑后果。
  有一次两人路过一个小村庄,恰逢村民祭河神,被打扮一新放在祭台上的不是猪或羊,而是一个小男孩。
  张春来记得当时他就愤怒起来道:“猪羊能做的事,偏要让人来做,此地的县令必然猪狗不如!”
  说得他心中大快!
  两人就商议着趁夜把这孩子给救下来,换上一头猪或一只羊。
  他却说:“与其以猪羊相替,不如把那县令绑来,让他也试试这河神的滋味。”
  杀官……
  当时张春来有一瞬间的犹豫,但随即就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还不如胆小的朋友,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是他更有魄力,现在看来他差友人远矣。
  如果是现在的张春来,肯定不会答应此事。
  但那时他年少气盛,又被胆小的友人先说了这个主意,如果退却,不是显得他更加胆小吗?
  于是两人当真在深夜潜入县令宅邸,小村镇县令也不是住在深宅大院,他们把县令绑出来时他的老婆还在睡觉呢。
  后来他们把县令投入河中,把小男孩放在了县令的床上。
  等到天亮,自然举镇大哗。他们再在街上说:“河神更喜欢县令,不喜小童。”
  县令比起这镇上大多数人来说,既是名家子弟,又读书识文,擅琴擅歌,本就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听说河神不喜稚童,只喜县令,竟然不觉得奇怪,反倒认为河神这么选人很对。
  下一个县令一来就听说了此事,立刻说此处河神其实是河妖,请来大师化解后,严禁祭祀此地河神,据说只要不祭祀它,它自己就会慢慢走了,如果一直祭祀,这里有吃的,它就不走,就会时常在河边拉住人的脚把人拉到河里去淹死。
  一条河怎么可能没有淹死过人?没有高堤,走在河边脚下一滑就滑到河里的人多得很,此话一传出来,很快大家就都相信了。
  于是,此地再也没有祭祀河神这回事了。
  到现在,这都是张春来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平时与家人或友人闲谈,也会津津乐道。
  所以当魏王继位后,他是第一个自荐之人,也是第一个来到大王面前,自陈才华,对着魏国国事发表议论之人。
  当然,他也是魏王最相信的人。
  魏王告诉了他很多事,两人脱去国君与大臣的外套后,就像两个经年不见的好友,再次相见时,早已容颜更改。
  王后与太后的争执让魏王焦头烂额,数度在他面前落泪。一面是妻子,一面是母亲。最后只好躲在王宫里与人议事,不肯回去面对他的母亲与妻子。
  但太后与王后的争斗依然越演越烈。他向着妻子,自觉对母亲不孝,他向着母亲,又不愿意亲眼看着母亲欺负妻儿。
  张春来认为王后还好说,太后却是明目张胆的要侵夺王权,所以他支持魏王更多的站在王后一边。
  既然魏王对太后毫无办法,那就只能依靠王后了。
  当然,如果王后会是第二个太后,到那时自有他们这些亲信臣子来帮助魏王,一个异国公主,在魏国毫无支撑,权力地位皆来源于魏王,而不像太后的权位是继承自先王,令人束手束脚。
  纵使有驱虎吞狼的嫌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谁料到太后会丧心病狂到害死王后呢?
  虽然自从这件事后,太后自觉羞愧,紧闭宫门不敢再见人,但王后惨死,太子失踪,魏王心力交瘁。
  张春来希望能尽快让魏王恢复过来。
  对于鲁国公主,张春来并不陌生。早在魏王继位后,张春来听说曹大夫欲辞官归乡就特意去挽留他。彼时他已经任职,他与曹大夫相谈数夜,饮到畅快时,曹大夫击节而叹:“早知今日,当日无论如何都应该替大王求娶鲁国公主!”
  当时太后与王后的争斗已经随着新王继位变得更加激烈。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恐怕是魏王继位后就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只怕连魏国都会受到影响。
  张春来知道曹大夫曾经游历各国,就为了替魏王选娶,听他提起鲁国公主,道:“鲁国公主胜王后几多?”
  曹大夫笑道:“不多,仅一分。”
  “在何处?”
  “心。”曹大夫捂住心口说。
  张春来不解,再问曹大夫,他就不肯多说了,还假装酒醉。
  事后,张春来特意打听过鲁国公主,却听说她惹怒鲁王,被赶出王城,现在不知是在哪个小城栖身。
  这样的公主,竟然会被曹大夫满口夸赞?
  他们王后至少还没说犯下如此大错吧?
  可今时今日,他们的王后已经怀抱着冤屈与憎恨长埋地下,鲁国公主却风光的回到了莲花台。
  差得那一分,竟然是致命的。
  这份礼物,乃是当年先王命曹大夫所造。原来先王竟然也曾为此女不能嫁到魏国来而可惜吗?
  张春来在看到礼物之后就下定决心,一定为王迎来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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