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上)——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5:36

  而且街上的人也太多了,好像整个乐城的士子都跑到街上来了。他们要么成群结队,要么就目光大胆的盯着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上指指点点,口中还念念有词。时不时有人跺脚大骂:“又数错了!”
  “完了!我刚才数到哪儿了?”
  有人哭就有人笑,庄苑稀奇的看到就在刚才,一个跑过去的士子明显遭遇大变,失魂落魄的,而街边一座茶舍中几个坐着的士子不但不同情他,反倒大笑起来。
  “还真有人打算数清楚啊?他打算数到齿摇发白吗?”
  “愚蠢!愚不可及!这明明是一道大王的考题!答题凭的应当是智慧!这种想数出来走捷径的都不该羞愧!”
  “马兄,马兄,他们真的走的是捷径吗?哈哈哈哈哈!”
  这种做派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庄苑不解,为何这些人耻笑一个可怜人,周围的人却都不以为意呢?
  乐城士子都是这种性情吗?那此地的人也太可怕了!
  “庄公,不要误会。”龚獠见他已经面露奇色,接着就把他领到了城门口,这里更是人山人海,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城外涌来。
  大王出题的事已经从乐城传出去的,别的城中的人听说后也都想挑战一番,时间越久,传的越远,声势越大。
  可能由于乐城与樊城之间的紧张气氛,大家都需要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龚獠他们挤不到告示牌前,而旁边早有机灵的小童背下了告示牌上的所有内容,见到他们,特意上前说可以告诉他,只是需要付一些报酬。
  龚獠付了两个钱,小童清了清喉咙想背,周围立刻涌过来一堆没掏钱想白听的人,小童不想让人家占便宜,带着龚獠他们跑到远处,可惜还是有人跟上来,小童没好气的瞪了那些不要脸的人一眼,大声的把题目清楚的背了出来,还送了几个消息。比如现在刘家、田家都有人宣称已经解出了题,还有人说已经算出了半个城,他愿将这半城之数相赠,只要另一人告诉他剩下半个城的数就行。
  “男人?女人?”庄苑听完,气得发抖,“大王如此儿戏,龚公是想戏弄某吗?”
  “……”龚獠张张嘴,打消了解释的念头。何必给这蠢才解释这其中的深意呢?就让他继续自大下去吧。
  他叹道:“不管这题是否可笑。庄公应当看到,大王已尽得民心!”
  庄苑哑口无言了。
  这也让他更不忿了。
  他想起庄家在双河城数十代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是谁保护了金溪与金河数百年的安康?又是谁一直以来对姜氏忠心不贰?可换来的是什么?而王座上不过是一个小儿和一个蠢妇就能任意摆弄他们!
  他落下泪来,“苍天啊!你何其不公!竟令这小儿骑在我的头上!”
  他怒指莲花台的方向,立刻引起了旁边几个士子的不满,他们对庄苑怒目而视,见庄苑不像是要道歉或解释,一人就越众而出,先深施一礼,然后就问:“敢问老翁,刚才所言小儿是指谁?莫非是指大王?”
  庄苑怒哼一声,“有何不可?”
  士人挑眉:“敢问为何?”
  庄苑:“一个黄毛小儿,难道我还说不得?如果不是先王早逝,怎么会让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儿坐上去?他有什么才能?有什么本领?他那个姐姐,不思贤德,只会花钱享乐,难道不该骂?”
  几个士子听了都围过来,纷纷嘲笑他。
  “不想你这把年纪,竟还如此糊涂!”
  “大王是幼,你为长,你可以教导他,却不可以无故责骂他。看你骂得欢还以为有什么能耐,结果是只图自己骂个痛快,其实肚里什么货都没有!”
  “大王神智,岂是你这种白吃几十年饭的人能懂的?”
  “公主正值青春年华,女儿家娇惯些本是常理,又怎么值得你如此苛责!她可是我鲁国公主!倾一国之力供她享受又有何不可?”
  最后还是龚獠硬把庄苑给拉走了,不然他们还要继续吵下去。
  就算这样,庄苑也被气得不轻,他回到龚家,被下人扶到榻上时还在喃喃自语。
  “荒唐……荒唐……”
  “可恶……可恶……”
  龚獠在旁边听庄苑骂的话,就知道这一剂药见效了。
  之后几天,龚獠一直在劝庄苑,大意就是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王极得民心,公主只是爱钱,又不是什么大过错,你们把钱送来就行了,金溪和金河两座铜矿呢,藏铜不知有多少,难道公主还能都花完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又不是你家的钱,对吧?
  他这么“直白”,连层遮羞布都不盖的要庄苑“接受现实”,痛快给大王和公主跪下,什么真理、正义,都别想了,我是不会帮你去讨的。是,我知道大王做的不对,公主做的也不对,不过你就忍忍吧,忍忍吧。
  庄苑就算本来会忍,在被关了几个月之后没有得到抚慰与希望,反而得来一个“忍忍吧”的结果,他也忍不了了。
  他气炸了。
  他向龚獠告辞,龚獠听说他要回去,欢天喜地的送他走了,仿佛他来告状被他关了几个月是不存的事,这份轻视和污辱深深的刺进了庄苑的心里。
  龚獠很有职业道德的亲自把庄苑送出城,送出去十里后就告辞回去,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公主要的那十倍铜开了吗?回去开采出来后赶紧送来啊,以后不要没事找事,拿这种小事出来会闹笑话的。
  笑话?
  他这几个月只是个笑话吗?
  一切都没变。公主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恨她,大王还是会继续纵容她要钱,金溪与金河还是会继续给她产铜。
  龚大夫只会奉承大王,根本不会替他们张目。
  十倍啊!十倍啊!
  他就不信天下人知道了大王和公主的真面目后,他们真能安然吗?
  这样一个荒唐的大王,真的值得他们顺从吗?
  龚獠看着庄苑的车飞驰而去,不知这段时间的戏做得成功了几分。能吸引一个人向坐在他头上的人发起攻击,要么是他的野心,要么是上位者的愚蠢。
  希望他和大王、公主,在庄苑的心目中变得足够蠢。
  他叫来人悄悄吩咐:“跟庄家的人说,让他们多多鼓动庄苑和他的儿子,让他们想办法保护‘先王’留给他们的铜矿。”
  再给他们一面大旗,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302章 攻心
  庄苑赶回双河城的途中看到很多很多人正向乐城赶去。
  他们有的听人说起大王正在召纳贤才, 有的听人说大王出了一个没人能答上来的题,还有人听说樊城意图造反, 挟兵侵犯乐城。
  不管这些人听说了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朝着乐城奔去。
  庄苑听来听去,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他离开乐城时龚大夫送了他车马,还有一箱新书,礼物不可谓不重。但他却并不领情, 在他看来, 龚大夫跟大王、公主是一丘之貉,跟他们同流合污。他本以为龚大夫会不同,没想到他只会奴颜媚上!
  但他知道大王是错的, 只是他选错了人。那些在乐城的世家都要顺从大王, 但其他的城市肯定不会都是心甘情愿听从大王的乱命。去年大王加税后,今年的税金又多收了。他不信没有人不满!
  如果他能多联合几个太守, 一起向大王请命,大王就无法视而不见了。
  庄苑在车中后悔不已。他早该这么做了。特意去乐城求人有什么用?还不如他多写几封书信呢!
  事不宜迟。庄苑在车里就写起了信,写完后他就叫亲信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出发了。
  路过建城, 他特意进城去拜见太守,奇怪的是他命人送了名帖进去后,不多时却又被退了回来,那个门上的人不好意思的说:“怠慢大人,不好意思。我家太守有公务在身,日后会亲自登门致歉,请大人原谅。”
  说完, 把他赶下台阶,还把大门关了。
  这……这……
  庄苑不安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双河城发生变故?
  他顾不上再在这里停留,匆匆上了车,买了些干粮就继续往回赶。本来还打算这一路慢慢走,多去几座城池拜访,也好探听一下其他几城的态度,现在都顾不上了。
  庄苑走后,建城太守,王玉皱眉问:“真走了?没有再多纠缠?”
  下人道:“确实是走了,我们的人看着他的车出的城,没有再转回来。”
  “倒是识相。”王玉点头道。他的儿子王建不解道,“爹爹,你不是说这庄公是来解咱们的忧愁的吗?怎么这就把人给赶走了?”他发愁道,“今年的税金据说还是要加……”
  大王虽然现在名声很好听,但他这么爱钱,也确实让他们很为难。
  王玉道:“你不要小看大王。”
  王建道:“我自然不敢小看,不过阿姻说大王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王姻是王玉的幼子,王建的弟弟,年仅十六岁,也有天才之名。他从大王之命去过乐城后,回来就对父亲与兄长说“大王并无出奇之处”,然后就回屋继续高卧了。
  对于这高智但懒散的儿子/弟弟,王玉与王建都没什么办法,只好随他去。
  但王姻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大王身边必有高人。”王玉道,“不管是大王还是公主,如果他们真的只是爱财,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怕的就是他们不是爱钱,而是缺钱。他们需要用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所以才会拼命加税。”他放轻声音,叹道:“如果这样,我们就不能明着反对,只能暗中阻拦。不然谁跳得越高,谁的头就掉得越快。”
  他教王建,“所以,我们不能跟庄苑有任何关系,也不能支持他。庄苑靠着双河城,早就拿金溪与金河当成自己家的东西了。他以为大王年幼可欺才敢这么嚣张,而他的贪心让他不愿意让步。”王玉笑道,“他死定了。但如果大王真的处置了他,不管原因如此,大王都是因为税金的事‘害死’了一个太守。那大王对我们就该‘宽容’点了。”
  王建懂了,说:“那我们不支持他,他会不会……”
  “察觉?”王玉道,“他要是能明白过来早就明白了,现在他糊涂着呢,我们这点冷遇是不会让他打消念头的。”
  而且,总有其他城的太守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却和王建一样怕庄苑打退堂鼓,一定会主动去鼓动他。
  那他又何必操心呢?
  庄苑在建城受挫,但很快就在路边遇到了听说他要经过而特意在此等候的孙家孙菲。
  孙家出身江洲,孙菲则是出了名的交流广阔,是很多名门世家的座上宾客,有点什么事,别人都喜欢叫他说合,他的脸面广,别人也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所以看到孙菲立在道旁,庄苑这心里就定了。
  孙菲必定是替他带来好消息的!
  两个时辰后,孙菲立在道旁目送庄苑的马车远去,对从人道:“庄公真是老糊涂了。只怕这一去……再见无期了……”
  他本意是来探一探乐城的虚实。虽然这两年来大王频频动作,似乎都隐有深意,可他却觉得仍不到去乐城的时机。他一直避着乐城,游走在其他各城之间,奇异的是这些城中虽然都不怎么看得起大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难免被乐城牵系。
  只看这一点就知道,乐城有大能,以鲁国为棋盘在操棋布局。
  他更加心喜了,却也更有耐心了。
  他得到了双河城的消息,找人打听过后竟然发现庄苑早在一年前就去了乐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怪不得双河城被庄苑的儿子庄谐和夫人桥氏搞得乌烟瘴气。他本以为庄苑要更清醒些,结果今日一见,他才发现庄苑现在满脑子都是要跟大王一争高下的念头。
  他已经没有理智了。
  为了看到结果,他小小的推动了一把,顺着庄苑的话去话,几番赞成之后,再把他见过的通洲太守、江洲太守的话似真半假的跟他说一说,就把庄苑的野心给激得更厉害了。
  可能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孙菲心情很好的坐上车,往建城去。他绕了一个圈,正准备回江洲,路过建城,刚好去见一见王家王玉,那也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
  “贵客!贵客临门了!”王玉哈哈大笑着出来,抱住孙菲,“芳菲子快请进!快请进!”
  孙菲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休要再提那个名号!”
  孙菲还是个小童时求学于付道,付道是个隐士,名动大梁。孙菲能拜到他的门下,可见其聪慧。付道对孙菲也十分爱护,曾戏言孙家孙菲占尽天下芳菲,称他为芳菲子。
  这其实不是付道说的,而是付道的女儿说的。不过传到外面就成付道说的了。付道不好拆自己女儿的台,说自己女儿心仪孙菲才这么夸他,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孙菲知道实情,无奈付道之女比他大上十多岁,他只能把她当姐姐看,没办法对她有男女之情,求学结束后就匆匆告辞了。结果芳菲子之名还是传出去了。
  他要保护付道之女的名誉,付道自己也认了,他也勉勉强强认了芳菲子这个号,年轻时气盛,还真用此号写过几首诗歌,传唱一时,到现在也摆脱不掉了。
  王玉命王建和王姻陪坐,四人一起说起乐城的大王。
  孙菲好奇,问王姻:“大王当然没什么出奇之处吗?”
  王姻道:“大王资质平平,为人也没什么毅力的样子,也不像有胆子、有魄力的人。”他在乐城时只要有机会就去见大王,到了就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观察,看来看去,他都只能遗憾的承认大王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是普通到他平时都不会去看一眼。
  “大王身旁必有强人。”王建再次肯定道。
  王玉道:“只是不知是何人,又因为什么一直相助大王?”
  只要不是大王自己这么能干就好办!打听出是谁之后,他们对症下药嘛。那人如果忠心于大王,就想方设法让大王背叛这份忠心;如果是因为志向要辅佐大王,那就跟他好好商量着来,只要建城可以得些好处,他们转而支持大王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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