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丝娘伏身叩首,直起身温声道:“大王何须多虑?姜牙八十老人都未曾言老,胸有壮志,大王跟他比,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儿呢。”她竟然以蒋淑做比,“我父五十岁时还娶了我二娘,也不见他自惭形秽。”
姜元大笑,殿中气氛登时转变。
蒋彪也大笑起来,道:“我父七十大寿时还独食了半只猪头,大王,休要言老!”
冯丙在心中暗叹,看半子在那里实在插不上话,也替她着急,到底还是年轻,可再看另一边的冯乔,他倒觉得半子已经不错了,年轻才能不畏惧,敢在大王面前放胆直言。这样的冯乔,就是真当了王后,难道还能期待她替冯家说话吗?
但冯乔不入宫,半子进了宫也无法施展。
他给冯营使眼色,此时只能由冯营说话了。
冯营起身,姜元和蒋彪立刻看了过来,殿中重新变得紧张。
“大王。”冯营直接看着姜元的眼睛说,“您需要一个王后,需要生下传承国统的公子。”他指着冯乔和蒋丝娘,“这二女,一为老夫之女,一为蒋公之女,皆是国内最好的女子,皆可为后。请大王择一人为后,另一人则为夫人,共同扶助大王。”
殿中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静默不语。
蒋丝娘屏住呼吸,茉娘更是隐隐的发起抖来。半子殷殷的望着姜元,期望从他口中听到冯乔的名字。
冯营道:“大王心悦谁,就可以那人为后。”
姜元看向冯乔。
冯乔耸起肩膀,头紧紧垂下,几乎贴在胸口。
他再看向蒋丝娘,丝娘却仰着头,不但与他对视,更粲然一笑。
姜元叹道:“我与蒋公一见如故,不想短短几日就是天人永隔。”
冯乔紧紧抱住木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成了冰。
姜元牵起蒋丝娘的手,温声道:“我愿替你父照顾你,你可愿嫁我为后?”
蒋丝娘盈盈下拜,“奴愿意。”
半子的眼中立刻涌出泪来,转头就要跑,蒋丝娘却抓住她,牵着她的手走到冯乔面前,三人的手交握到一起,她一手抓住半子,一手牢牢按住冯乔怀中的木匣上,笑道:“我愿于姐妹们一起服侍大王,不知二位可愿与我相伴?”
冯乔不安的动了一下,却感觉到蒋丝娘手下的力量,两人的眼神对在一起,她知道,如果她敢拒绝,蒋丝娘就敢当众掀了木匣,让匣中之物露于人前!
半子看了眼冯乔,不知她肯不肯接受,但她是要接受的!进宫来才知道,大王并不向着冯家!宫中若没有冯家女子,日后大王早晚会被蒋家笼络过去的!
她抢在冯乔前面说:“奴奴愿跟着姐姐……”她看向姜元,目露情丝,“陪伴大王。”
蒋丝娘微笑着看向冯乔,“姐姐是嫌妹妹不堪吗?若姐姐肯进宫,妹妹愿退……”
“我愿意。”冯乔先开了口,打断了蒋丝娘的话,被蒋丝娘把话说出来的话,她就真的进不了宫了。
蒋丝娘就一手携一人,三人同行,袅袅婷婷的回到姜元身前,她再把茉娘也拉过来跪在身侧,四人一起向姜元行大礼。
姜元赤足下榻,亲手扶起丝娘,再拉起茉娘与半子,最后才令冯乔起身,并没伸手去扶她。
“我有几位淑女相伴,此生无憾。”
他对冯营说,“日后,孤不再征女,望冯公告知国人,让他们放心吧,朝午遗祸,将不会再是鲁人之忧。”
他这是誓言此生只有这四女,就连丝娘与冯乔听到这个都松了口气。
冯营看着姜元,低下头说:“遵命,大王。”
第68章 摘星宫
冯营带着冯丙出宫了。
“明天来拟王旨吧。”冯营一脸平静,好像没受什么影响。
冯丙刚才都不敢看他,冯乔带着王玺进宫,意在王后之位,现在却只捞了一个夫人做,他深知冯营,从小就是个爱记仇的,别人欺负他,隔上十年他都还记得。
他试探着说:“明日过来,也该给阿乔和半子送些人和东西来,我看就连大王的宫里也太简陋了些。”
冯营点头,闭目沉思。冯丙也不敢再开口,一直回到冯家,车里都静得像坟墓一样。所以一下车,冯丙就扶着从人匆匆溜了,冯宾和冯甲赶来,他也掩面躲开,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是……”冯宾茫然的看过去,见冯丙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冯甲心急,不管冯营的脸色有多难看,追着他回了屋。冯营到屏风后更衣,他就守在屏风外问:“你不用急,慢慢换。事情怎么样?阿乔和半子都留下了?阿乔是王后吗?”
童子在屏风后侍候冯营更衣,想给冯甲使眼色都使不成,他自己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换完就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和鞋跑出门去。
冯营踱出来,冯甲又跟在他屁股后,“看你这脸色就知道事不成,大王是不愿意还是想拖延一二?对了,王玺呢?还给大王了?”
冯营躺到榻上,用脚下榻角的锦被勾上来,往身上一裹,面朝里,准备睡觉了。
冯甲干脆就坐在榻边,盯着冯营:“你不说,我就不走。”
童儿在门外偷看,不得不佩服,还就是大伯对付爹爹有一套。
冯营今日在宫里坐了一天,累得连话也不想说,闭上眼睛一点睡意就来了,不料过一会儿,身上被人推了一下。他伸手往后打,往里躺了躺,一会儿又被连推了两下,睡意早不翼而飞了,他气得腾的坐起来,脚一蹬,把冯甲给跺到床下去了。
童儿在外看到冯甲滚下床,捂着嘴缩着头溜了。
冯甲哎呦一声,抬起头,看冯营气得脸都是白的,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连忙道:“阿背,别气啊。到底怎么了?”
冯营此时才发作出来,捶床大怒:“蒋彪去了!”
冯甲立刻蹦起来,“他怎么会去了?”转念一想,怒骂道:“必是那个蒋淑生的奸子!”
冯营把床捶得咚咚响,大骂道:“大王身边早就有蒋家一女!美似天仙!你们天天盯着公主!就不知道分个人出来盯盯大王吗?!”
冯甲是真不知道,也是真没想到,震惊道:“蒋家什么时候送女儿进去的?!蒋伟这个匹夫!!”
童儿和冯瑄都在外面,听到冯营捶床,童儿乍舌道:“爹爹气坏了呢。”
冯营在里面冷笑:“休说蒋伟,只怕那个女子是蒋彪送进去的!蒋伟还不知道呢!”
冯甲在屋里气得直转圈,他们都在盯蒋伟,以为蒋伟不动,蒋家就不会动,怎么知道蒋伟这么没用!蒋彪让人戳了两个洞还能把一个女孩送到大王身边……
“怜奴!”冯甲对冯营道,“必是怜奴!没想到他在大王面前对蒋淑恨之入骨,却肯帮蒋彪。”
“那不过是个奸子,就像只野狗,给他吃食,他便冲你摇尾,哪会记得什么仇怨?难道你还真信他当初的话?”冯营嗤道。
冯甲道:“既然是这样,那大王因何不疑呢?”
冯营沉默半晌,一转身又倒在枕上,闷声道:“从明日起,我就不出去了,也不见人。”他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说我病了。”
冯甲不解,上去推他两下,小声说:“你总要告诉我,到底是何人为后?阿乔和半子呢?”
冯营呼的掀起被子直起身,对他大吼:“滚滚滚!”
冯甲落荒而逃,跑出来看到冯瑄与童儿,让童儿进去服侍冯营,“你爹今天怕是什么都没吃,这就睡了,晚上肯定会饿,你去准备些吃的,进去好歹哄他喝点汤。”
童儿不情愿的进去了。
冯甲拖着冯瑄道:“快随我去见阿丙!”
冯丙这里,冯宾已经把前后因果都挖出来了,他静坐不语,冯丙则不停的吩咐从人替半子准备东西带进宫去。
冯甲和冯瑄赶到,冯丙说:“我都告诉阿宾了,问他去。”
屋里人多,冯宾只得和冯甲、冯瑄来到廊上,他叹道:“蒋家女一为后,一为夫人,阿乔与半子同为夫人。”
蒋家茉娘,在乐城中是有名的美人。
冯甲忙道:“听阿背说,蒋家茉娘一早就在宫里了?”
冯宾点头,“阿丙说,此女与大王十分亲呢,举止不避。”
冯甲连连摇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小声对冯宾说:“只怕半子不敌蒋茉娘。”
半子是冯家女中生得最好的一个,但那是在冯家跟人比,出了冯家,与蒋家茉娘相比,就差远了。
他们送半子进宫,就是打着冯乔占着王后之位,给半子提供方便,让半子去邀宠。可有蒋茉娘在,半子又怎么可能得宠呢?
冯瑄连忙道:“不如让半子去陪伴公主。”
冯甲和冯宾被他打断,一起看他。
冯瑄道:“公主聪慧,若能说动公主,半子当可以在宫中站稳脚跟。”
这也是个办法,也可以暂避锋芒。
冯甲道:“那你明日就去求见公主。”
第二天,冯瑄一早就骑马进宫,走在路上,发现今天街上的商人都匆匆忙忙的,从冯家出来,竟然有不少店铺都关了门,就是开门的,也只有一两个洒扫的童儿在。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叫住一个童儿,问道:“你家主人呢?”
童儿忙行了个礼,“公子不知?摘星公主要建摘星宫,我家主人当然是带着宝贝去见公主了。”他往空荡荡的店里望了一眼,撇嘴道:“家底都带过去了呢。”
冯瑄猛得勒住马,转头问从人:“这事你知不知道?”
从人茫然道:“这……不曾听过啊。”他看冯瑄不动,问道:“公子,那还进宫吗?”
“不。”冯瑄惊疑不定,“……去摘星宫看一看。”
第69章 摘星公主
摘星宫,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在冯瑄的世界里出现。他知道公主要盖一座行宫,还把那个姜武送到了宫外,还给了他一车足够他过上奢侈生活的布。但这都不及在他眼前出现的一切令他震惊。
摘星宫,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了。
“这不是田家老宅吗?”给冯瑄牵马的从人道,他缩手缩脚,避过一个又一个抬着箱子、背着包袱的人。
距离所谓的摘星宫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可他们已经过不去了。目之所及,前面的整条路都挤满了人,还有摆在地上摞起来的箱子、一驾驾马车、一辆辆板车,无数穿着丝绢的商人坐在车内,焦急的望着前方,车旁更是聚着请来的护卫,个个粗暴不堪。无数的人因为疲惫或行李太重,都坐在了地上,他们都在望着前方。
无数人都在问:“前面的人出来了吗?”
“你知道前面的人都带了什么进去?”
“那个大箱子里抬的是什么?”
“马家把什么带进去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公主买了什么,更多人想知道比他们早进去的人是不是带了和他们一样的货物。
只有从魏、赵、燕、郑等他国来的商人趾高气昂,但当他们看到同是魏/赵/燕/郑国来的商人后才露出凶恶的脸来。
冯瑄骑在马上,只带了一个从人,他对从人说:“你挤过去看看,能不能进去。”
从人答应了便去了,很快回来,小声说:“大门口有几个人在守着,问我是哪家的商人?主人家姓什么,家里是卖什么东西的。我说我是来卖玉器的,主人带了一尊玉山,阴天可生云,玉山成荫,天晴时则玉山变青,极为神异。可那人摆摆手说公主不喜玉器,我就只好回来了。”
冯瑄惊讶,没想到这里竟然比王宫的守卫还更严密,“你再去,就说你有云霞锦。”
从人惊讶,云霞锦乃冯家珍藏,当年织这匹锦的织娘双眼已瞎,再没人织得出来了。
从人只好再去,可很快又回来了,“他说公主不要布。”
冯瑄沉默半晌,对从人道:“你问他公主要什么,你就能拿来什么。”
但这回从人没能顺利到达门前,他们已经犯了众怒。当冯瑄看到从人一不小心摔倒时,旁边两个大汉把他拉起来,但跟着从人就倒在了地上。
冯瑄气怒的拔出了剑!可恰在此时,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坐在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连车里的商人都出来了,请来的护卫们帮他们的主人挤到前面,人群涌动起来。
冯瑄不得不骑着马退出来,正待他打算把马放开,自己挤进去找从人时,从人已经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他灰头土脸。冯瑄上前一把将他拉起,上下打量,“受伤了吗?是什么人捅了你?”
从人摆手,“没有,只是腹上中了一拳。公子,摘星宫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个冯瑄从没见过的小童,总角年纪,穿着不合身的绢衣,虽然害怕,却壮着胆子从这些人中走过,不过这些人一看到他过来,让出了一条道,还有商人掏出糖果、钱等塞到他手上。
小童走到箱子前,箱子的主人都会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让他看,若是他走到商人身边,伏耳问商人带来了什么,商人也都毫不保留的告诉他。他若摇头,人便苦丧了脸;他若点头,人便兴高采烈!
冯瑄把马交给从人,独自走近,听那小童对一个商人说,“你回去吧,桌几刚才已经有人带进去了,是纪公所造。”
商人便黑了脸,不敢对小童不客气,道:“那待某回去再寻好物来见公主。”背过身便恨恨的骂先卖了桌几给公主的商人,不管是谁,赚了钱也存不久,路上就要让人抢走!
昨日就有一个商人,太过张扬,没带护卫,自己一个人在摘星宫留了很久,出来时那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带进宫里的四个大铁笼子全都没带出来。结果回去路上就不知被哪里来的强人砍了,车内还有没拾走的金饼,澄黄耀眼,路人拾了以后送回了摘星宫,公主才知此事,让人厚葬了商人,将金饼交还他的家人,还告知诸人再来摘星宫,切记带足人手,也不要让人知道你带的是何种宝物,卖了多少钱,以免别人见财起意,更让人打开其它的门,进去的商人都从别的门出去,避免出事。他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一个进去的人都没出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公主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