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下很快又召开了新的文会,文会再一次兴盛起来,《婚律》就是最新的话题。
林昌在文会中围观了一阵,甚至还出钱资助了几次文会后,把文会中集结下来的已经有了雏形的文章都送给了姜姬。
姜姬从中发现,不知该不该说世家嗅觉灵敏,他们很快从《婚律》中找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地方,那就是扩大继承权的范围。
世家中有舍生忘我的,也有“自私自利”的。
家族的基本生存法则有两条,一条是保证子弟上进,一条是资源集合。
也就是说,一家里所有的孩子在出生后都能获得读书、学习的机会;但如果一支中没有儿子了,那最常见的作法就是过继兄弟的孩子来继承。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第二条的。
《婚律》中明确写出了,女子可立户继产。女子所出之子、女,当继家族之姓氏,传家族之家业。
这就意味着大家不止能选择儿子,还多了一倍的机会可以把一切留给女儿。
为什么不呢?
老子自己的东西,还没死呢,就必须过继别人的儿子,之后把一切都给他?
这让姜姬有点意想不到。她没想到《婚律》的这一条在凤凰台竟然能获得这么大的追捧。
但通过跟白哥的交谈后,她发现了这其实是因为凤凰台的思想更“先进”的缘故。
家族聚居其实是在物资不够丰富的时候,人类用来共同对抗天灾人祸,生老病死的办法。这样哪怕自己早早的死了,孩子也会在家族其他人的抚育中长大,传下血脉。
但凤凰台上其实已经发展到了资源足够丰富,开始出现小资产阶级,个人财产开始受到重视的初级阶段了。
和平时期,哪怕只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发生自己死了,自己的孩子因为没办法打猎而饿死。只要有钱,有忠心的仆人或妻妾照顾,孩子平安长大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除非发生战争,凤凰台被大军围攻,或天降大灾,家族中的一些规定就让人觉得不太舒服,想要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方便”之处。
这个思想的萌芽让他们迅速抓住《婚律》中有利的地方,开始思考如何应用在自己身上。
不止是成了亲的人在思考这个,哪怕是没成亲的,或是成了亲有儿子的,都想从《婚律》中得到好处。
为什么不呢?
能让大家的生活环境更宽松一点,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比起世家还要开文会来讨论这件事,百姓们接受起来就简单多了。
很快就有女子去立户。多数是有子的寡妇或家中祖母等长辈,已经做了祖母的长辈立户,更多的是为了将已经分散出去的后代们重新聚集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家族生活在一起,这样更有利于他们度过目前的难关。
何况立女户还能发粮,还能减人头税,就为了那每月一斗粮,都值得去立一个。
百姓们立女户立得太轻松了,完全没有受到任何责难就成了。世家看了不免眼热,纷纷开始效仿。
黄沼最终去考了《民律》、《户律》,他走马上任的头一件事就是替黄家的十七个寡妇立女户,把她们从黄家独立了出来。
这些寡妇多数都姓黄,也有嫁到黄家的媳妇。她们年纪大的能当黄沼的奶奶,年轻的还给黄沼小上几岁。
但无一例外,她们都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女。
以前她们只能依附在黄家过活。生活如何就不说了,反正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说起来,她们都算是有钱人。但因为无夫无子,只能寄人蓠下,低头度日。
黄沼有个堂嫂,就是这样的一个可怜人。
堂嫂与堂兄当年是一双人人称羡的璧人,可惜的是堂兄当年一场风寒就死了。
堂兄死后,堂嫂没有归家再嫁,而是留在黄家替堂兄侍奉双亲。
这样也慢慢过了十年。
现在堂叔与堂婶年纪都大了,他们都发愁等他们走了以后,堂嫂在黄家怎么过?
树大有枯枝,他们都是黄家人,谁都不能保证黄家人人都是好人,不会有人欺负人。高墙深院,什么都不稀奇。
堂嫂的父母也早早去世了,他们两人再走了,堂嫂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的日子叫人想都不敢想。
说句不客气的,到时有人占便宜把堂嫂的嫁妆搬空了,把她给强了、占了,她一个女人能去哪里喊冤?难道还能跑到黄家外头去?
她就是死在黄家了,也只能死得无声无息,也没人能替她说话。
之前,二老一直想劝说堂嫂再嫁。黄沼都是人选之一,当然这嫁肯定是不能为妻,只能当个偏房侧室。说白了,就是替她找个能庇护她的人。
黄沼和妻子商量之后,两人都答应了,堂嫂不答应。她说她嫁的是黄璧,以后也要埋在黄璧身边,说黄沼不如黄璧,嫁给他太亏了。
黄沼被妻子嘲笑一通后,也歇了怜弱济困的心。
可这毕竟是一件难事,他和妻子都没忘记。现在二老还在,跟他们这一支说到底还是亲的,可等上面的长辈都去了以后,他和妻子就是想接济堂嫂,那也远了。
瓜田李下,他做得太多,反倒不好。
等《婚律》一出来,当然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女子立户,这不就可以解决堂嫂的问题了吗?
有黄家和堂嫂娘家的帮助,助她在城中立足一点都不难!到时大家就当个亲戚互相走动,比一起挤在黄家还方便呢。
这样的女人哪一家都不少。除了寡妇,也有父母早去,还未及婚配的女子。虽然是高门显宦,但庭院深深之中,也不缺倚权仗势的恶人。
黄沼回家跟父祖商量之后就考了四品民户官,出任之后,先借职务之便替黄家女们大开方便之门,之后又替家中姻亲故旧家的跑了跑腿。
之后,他就闲不下来了。
他忙得脚不沾地,一不留神就到了神女祭的时候。
当他看到外面街上又冒出来了许多巨大的陶瓮,有的人家愿意舍食,就将陶瓮放在大门外,这样百姓们就知道这一家会在神女祭时舍食了。
黄家当然也舍了,一整条街都摆满了。
虽说黄家被公主榨去许多粮食,但舍一天的粮食还是有的。
黄沼还当是以前,神女祭时早知会放假,特意打算趁着这一天,与妻子和朋友们去街上逛一逛。不想凤凰台突然来了个侍人传信,道他因为“有功于民”,凤凰台上今年公主摆宴,有他一席,让他到时过去领席。
他家的老祖宗,黄松年都没份,他有份!
侍人走后,黄沼的头都是晕的,脚下直飘。他茫然回头,发现兄弟子侄看他的目光都不同了。
父亲叫他,然后又随他去见爷爷,然后又去见了祖爷爷。
祖爷爷第一次在他这么大了以后还叫他坐到前头去——以前他最多三岁前有这待遇。
黄松年微笑着看黄沼,虽然看得出这孩子不聪明,可没想到他的运气不错。
“好孩子,以后更要努力,不可懈怠。”黄松年道。
黄沼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重重点头:“嗯!好!我一定会的!”
第682章 祭祀神女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将军不早朝。
不知是不是走进了凤凰台,姜姬有一种“大事已定”的感觉,这多半年来虽然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来, 她却没怎么费心血, 甚至觉得还不如在莲花台上时的紧迫与刺激。
她甚至有一种“好闲啊”的悠闲感。身、心都得到充足休息的她在见到满身风尘的姜武时,竟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垂涎”的欲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皇帝会在中后期沉迷于声色犬马了。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了。
因为……没有挑战了。
但两性之间的欢乐却是每一次都可以达到顶峰的,它每一回都是新的, 只要能一直享受它,没有人会感到厌倦。
她与姜武日夜荒唐,有时醒来时是黑夜,有时醒来时是下午, 有时还能听到殿外三宝的说话声。
但两人不约而同的把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开了,只愿意享受此时此刻只有两人的时间。
因为它太短暂了。
等两人最终从寝宫里走出来是神女祭的当天,姜姬必须去当个道具, 坐在车上绕城一周, 然后到神庙里进行祭祀——就是坐在高台上让下面的人献上祭品后跪拜她。
她还打算回宫来之后再封几个官, 再赐一次宴席。
所以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出去的。
侍人们对殿中的荒淫之色都很习惯了, 他们进来后先把三张榻上的被褥都一卷抱起,再引领着姜姬与姜武各自去洗漱。两人身上都有不少颜色, 姜姬尤其喜欢咬姜武的手指,他十根手指都有咬痕。
姜武不太擅长调情的手法,他就是没头没脑的亲, 没头没脑的啃, 她的脖子以下全是吻痕与指痕, 青红交叠,看起来就是没一块好皮了。
服侍她穿衣的侍人皱眉,道:“公主也该让将军轻些?”
姜姬现在还觉得腰支不起来,倚着身后的侍人,沙哑道:“轻些还有什么趣儿?”
一群侍人都低声笑起来,勉强把衣服给她套上后重新扶她坐下,一面替她梳妆,一面喂她吃点东西。
这时姜武也收拾好了,他刚才一直伸着头看她这里,此时过来,侍人们让开位子,他坐到她身边来,搂着她的腰把她搬到怀里,“刚才说我什么?”
姜姬笑起来,姜武接过侍人递来的粥碗,先自己喝了一大口,再把碗凑到她嘴边,“我就知道你会跟他们说我。”
姜姬笑道:“我说你什么?”
姜武:“说我胳膊长、脚大,说我没有腰,上下一样粗,别人是柳腰,我是桶腰……”
不等他继续说,姜姬已经笑倒在他怀里了。
他还坐得端正,道:“这不都是你说的?”
两人又缠又笑又闹,侍人也不管了,看到时辰到了就说:“将军把公主背出去吧。”
姜武就真的把她背了出去,送到车上,他正打算上马,她在车上喊他上去。
“叫我上来干什么?”他说。
姜姬:“你现在还能骑马吗?一起坐着过去吧。”
姜武也没坚持,坐下就往后一靠,手中倒是还不忘拿着长矛,“真是,我的腰现在还是软的。”
姜姬揉揉自己的腰,“我也软,还酸。”
姜武看她:“那今天回来,我住到外面去?”
姜姬白了他一眼,“休想。”
他就低着头笑了。
等他看到姜姬在众人的围拢中渐渐登上高台,享受万民叩拜时,他也跪了下来,仰望着她。
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他想像不到的地方,可她还坚持想做他眼中心中的米儿,他的女人,还有孩子的母亲。
姜武是自卑的,可他已经习惯不显露出来,不让别人发现他的软弱之处。
他总觉得他需要撑住,撑在她身后,让她不会因为他而有所顾忌。
虽然她可能一点也不需要。
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替她做什么。
她想要的东西,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好像有点太便宜了,也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她真的只想要他的真心?想当他的女人?想生下他的孩子?
他有什么值得的地方吗?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吗?
那么多年轻的、好看的男人,她只要想,什么时候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哪怕是真心,他相信只要她要,就会无数的人争先恐后的送给她。
他有那么好吗?
不在她身边时,他每一晚都睡不着,每一刻都在害怕她又有了新的爱人。
每一次回来,看到没有变化的她和三宝,他才能安下心。
每一次亲近她,他都想给她烙上烙印,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女人是他的。
他比以前更渴望她了。
以前她是米儿,是亲人,是他想娶回去的妻子,他一直想有朝一日带着她和三宝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知道他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他还想过把她抢走,还想过怎么应对追过来要把她夺回去的人,想过要怎么把她关起来,绑起来,直到她死心。
现在她就是这世上他最想要也最不想失去的东西。
但最终这些念头都打消了。
因为他害怕他这么做了就会失去她。而她一直是比他强的。最后她还是会离开,会让人把他抓住,她会胜利,就像以前他亲眼看到每一个倒在她手下的人一样。
没有人能赢她。没有人能敌得过她。
他想起龚香他们围绕在她周围,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激动。
其实他也是。
他们都是。
他把头低下去,又忍不住从眼角往上看,却最终只能看到高高台阶上她的一片裙角。
他只能站在最前面,饥渴地等着她看他。
为此,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抢在他前面的。
姜武是大将军,霍九弈和花万里都跪在他下首。两人身上还带着伤,出奇的是一个伤在左脸,一个伤在右脸,跪在一起时看起来特别对称。
两人基本上是谁都不理谁。
这段时间凤凰台上的人也都发现了霍、花二人不合。至于大将军……目前还没有人能见到他,谁叫大将军一回来就被公主召进宫中,今日才放出来。
不少人蠢蠢欲动,想等着一会儿在宴席上好好的跟大将军套套近乎。
霍九弈往下看,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冷笑,他不太在乎这个。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干什么的了。为了能更好的让公主放心用自己,他会听大将军的话,不抢大将军的风头。而且,他也不会跟这朝中的任何一姓有牵扯。他新娶的妻子是一个小姓之女,他娶她就是为了生孩子。
至于花万里……如果他跟这些世家有了牵扯,只怕不久之后就会被公主给抛弃了。
他看向花万里那边,见他跪得笔直,姿态确实比之前要更像一个将军了。他第一次见到花万里时险些没笑出来,一看就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小毛头。他本以为那一次就能取了花万里的性命,没料到他在战场打滚数年后,倒是脱胎换骨了。
只是还是妄想着要重振花家。
叫他说,已经倒下的家族不必再妄想着把它扶起来,扶起来也是要倒的。还不如就让它倒得干净一点,后世子孙反而能更轻松,想要再出头也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