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净了净手,仔细观察陶紫二人,似是盘算该从何处落笔。
陶紫一面警惕的看着来人,一面不放过袁松蓝一丝一毫的动作。
这里易容当是无效,比如自己,比如沅沅,可袁松蓝的面貌可谓变化巨大,她是怎么保持自己的易容的?
陶紫百思难解,这时,那面目普通的男人终于拈袖抬笔,他首先看向的是袁松蓝的方向。
袁松蓝穿一件月白衣裳,面若寒霜、唇若烈火,有一种欺霜赛雪、凌然不可侵犯的美丽。
陶紫觉得她的样子、甚至气质都和从珊有些相似。但从珊看上去清冷,实际上心是热的,陶紫与她相交很是得洽。而袁松蓝这般,看上去有些矫枉过正。
陶紫索性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袁松蓝手中的剑,若不是幽夜剑无甚变化,且刚见到自己就迸射出强烈的恨意,陶紫定然不会认出这人便是袁松蓝。
那男人端详一番,终于提笔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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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先画的是莲叶模样的池塘,池塘中只有一株孤荷,陶紫的心砰砰直跳,那种呼唤自己的声音更加强烈起来。
而池水似乎更加灼热了起来,再热一点,怕不是还来不及逃出去,便被煮熟了。
池水持续升温,突然间,陶紫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而且袁松蓝正在向自己靠拢,刚刚失去行动能力的陶紫,也不受控制的向着袁松蓝的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想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袁松蓝面上比陶紫还要难看,她原本强自镇定伪装出来的气势,早已化作乌有,从脸上滑落的是豆大的汗珠。
渐渐的她们靠拢在一起,状似亲昵的挽着手。
两人都想挣开,可她们除了眼中的神情,便是想动动手指都不能自主。
“嗯,似乎还差点什么……”那男人停笔,眉头紧皱。
“陶紫,我们一起对付他!你我的账,逃出这里在一并算!”袁松蓝大口喘息,这番话说的并不轻松。
陶紫心中思忖,没有回答。
现在的处境,自然是她们二人一起对付这作画之人,袁松蓝虽然修为倒退,但陶紫知道她的法宝是最多的。
可自己与她早已积怨颇深,彼此间都恨不得将对方狠狠灭杀。与袁松蓝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陶紫最终,对着袁松蓝略一颔首。
而那作画之人,明明听到了也看到了二人这番眉来眼去,可依旧眉头紧皱,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一拍大腿:“罢了!”
陶紫二人警惕起来。
“你二人相处不融洽,怕是生根还未决断,如此便先分开送去洗莲池吧!”
作画之人将案几、纸笔一收,再一挥手,陶紫和袁松蓝双双失去意识,如一株被折断的菡萏。
……
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正是人间仲春模样。
听闻西部边陲的丹宁国刚刚进攻了两千余美人,各个美丽妖娆、能歌善舞。
丹宁出美人,中良多光棍。
中良国上下欢欣雀跃,直直感叹这春天来的好。
虽说两千余美人,还不够宫中的达官贵人和各地的显贵分个明白,但这两千美人来了,原本有权有势家圈养的家妓、婢女之类,必然要流入民间。
由于中良国女子数量不丰,便是皇亲国戚的家中,女眷数量都是有限制的。
中良国女子数量稀少,地位也极低。共妻之事并不少见。
宫垣深深,便是如此撩拨人的春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有一四十如许的老嬷嬷,麻木的将地上的药碗拾起,又麻木的将早已七窍流血、生机全无的尸体拖走。
多亏她还有一把子力气,她将尸体拖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狭小、臭气熏天的屋子,又狠狠的啐了一口浓痰。
屋子再度归于宁静。
咯吱……噗通!
柜门被从里之外的打开,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柜子里直接跌倒在地上。
她牙关紧闭、眉头紧锁,身上还沾着不少水渍。
第三百二十七章 金蟾金像
朝露待晞,小荷尖尖。
短暂的春光过后,盛夏便已来临。
十五六个妙龄少女,正在泛舟湖上,手持细口白瓷瓶,将荷花花瓣上的露珠小心的收集。
“朝露,你在发什么呆?”为首一名年龄较大的女子喝到。
唤作朝露的小宫女一个激灵,缓过神来,连忙求饶。她最近总觉得有些恍惚,别人都说自己是丹宁国进贡来的,可她总觉得不是这般。
为首的女子唤作水芝,同朝露一样,也是从丹宁国而来,见朝露面色由怔忪呆愣变作惶恐缩瑟,她又恨又气。
她是很跌不成钢,这朝露长得一副好模样,却胆小如鼠,整日浑浑噩噩,这样,如何才能完成刺杀中粮国国君的大计?
原本朝露也是计划执行的重要一环啊!
莫非失了记忆,也失了脑子?
水芝叹一口气,招呼其他的小宫女换个地方继续收集露水。
她们泛舟的这湖,是宫中最大的,唤做金蟾湖。
不仅整个湖的轮廓像极了一只金蟾,在湖水中央,也矗立了一座五丈多高、三丈多宽的镀金金蟾像。
婢女们将小舟划到金蟾金像的周围,想趁着日头发热前,再多收集些露水。
可朝露看到这金蟾后,却惊得掉了手中的瓷瓶。
为什么,自己对这金蟾这般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且干戈匪浅的样子?
脑中开始隐隐作痛,朝露脸色煞白,双手抱头,五官纠结在一起。
噗通!
她一下子跌入湖中……
原本只有半清的湖水霎时涌起污泥,宫女们吓得嗷嗷乱叫,却没有一人伸手去捞。
开始还看得见朝露的水红衣裳,到最后那水红衣裳也被污泥掩盖。
划过来的水芝忍不住嗟叹,她想救朝露一把,可是她们的距离太远了。
朝露渐渐沉入水中,污泥将她口鼻堵塞,水草又将她挣扎的身躯捆住。
她胸肺隐隐作痛,脑中渐渐失去意识。
可这般情景好熟悉,似乎之前也有过这般经历……
她再次挣扎,她不甘,她不愿。
她应该是不会游泳的,可挣扎之下,她竟然挣脱了水草的缠绕,缓缓的浮出水面。
她游动四肢,终于靠到岸边,爬出了金蟾湖。
衣服滴滴答答还在滴着水,朝露坐在岸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就是用这双手,挣脱了水草。
自己竟有这么大力,而且还会凫水?
一轮满月被薄云遮盖,投下的清辉便有些阴郁。
那金蟾却毫不受影响的泛着幽幽的光亮,将周围的湖水照亮。
朝露的头再次痛了起来……
脑海中,一面是她家徒四壁,家中七个姐妹,最小的她,不过五岁便被卖掉,后辗转到丹宁国皇宫之中,谨小慎微十一年,被当做刺客培养,为的便是凭借自己身的美貌,博一个近身中良国皇帝的机会,好刺杀皇帝。
这段记忆告诉她,因为从小被当做刺客培养,所以她才这么大力。
另一面却是,她有一把极其锋利又光芒万丈的宝剑,还有一十分精致的金色小弩,她曾经想用这把宝剑和小弩,灭杀掉一只金色蟾蜍……
她大力,因为她是一个修士。
后半夜的夜风寒凉,刚被湖水浸泡过,又思绪纷乱的朝露,终于忍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日,她被经过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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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发现,送回住处,足足半个多月才将养过来。
她的眼睛不复怔忪与呆愣,但她告诉水芝,自己并没有恢复记忆。
这一夜,夜凉如水。
朝露趁众人睡下,独自泛舟金蟾湖上。
将小舟停在金蟾金像旁边,她猛地一跃,直接跳到了金蟾身上。
她取出锋利的匕首,用力去划破那金蟾背部的三条金线。
然,终究只是凡兵利器,直到天亮,这三条金线也只有一条微微的划痕。
不过,她有的是时间。
由夏转春,三个月后,传来了水芝刺杀失败的消息。而朝露依旧每日不辍的泛舟湖上。
这一夜,陶紫将小舟驶过片片残荷,熟悉的跳到金蟾金像背上。
她手里用的是第三把匕首,之前的都都盾了,月光将她手里的匕首照的银光森森。
锋刃眼看就要刺到金蟾背上,她相信,今晚定然可以将这金线划出一道口子……
“大胆!何人作祟?竟敢破坏我中良国圣物!”
灯火立即通明,岸上的人手持弓箭,只待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便可将金蟾背上的照顾穿成刺猬。
陶紫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得意道:“放箭么?那便试试你的弓箭快,还是我的手快!”
她没想到为首的做皇帝模样打扮的人,竟然是梁南熙的样子。
莫非他也被困在这里?
可现在的形式,她并不预备攀亲论旧。
“梁南熙”以手做势,弓箭被如雨落般向着朝露而去。
而朝露使出了全力对着那金蟾背部的金线一划。
斗转星移,一切箭雨不复存在。
湖还是那个湖,金像还是那金蟾金像,但周围却陡然生出一股靡靡之气来。
“朝露”晃晃身躯,她知道,她是陶紫。
现在她虽然化成了一株荷花,但是她的生根并不会决断。
周围其他的荷花招展身姿,传出各种愉悦的、愤怒的甚至的声音,陶紫只默念清心咒。
之前那中良国、丹宁国都是幻象,若是陶紫分辨不出,将朝露的记忆当做自己的,便也会同其他的“荷花”一般,被困在编制的幻境中,永远不得脱身。
便是如之前那男人所说的,断了生根。
十里荷塘,一尊金蟾。
荷塘里有多少“荷花”,便禁锢了多少女修。
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曲沉闷又悲壮的挽歌。
挽歌化作诱饵,想拉陶紫一起如梦,陶紫却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湖水沉浮,传来阵阵香气。
陶紫想到的却是不知死去多少年的白骨和腐尸的臭气。若是失去了自我,她便会同这些人一样。
生不得未来,死不如轮回。
只能化作这湖水、这幅画的养料。
不知过了多久,怨气、煞气、邪气笼罩的夜晚终于过去。
月落日升,荷塘终于恢复了光鲜模样。
迎着朝阳的第一缕微光,陶紫忍不住就想睡去。
她知道不能睡,可是这困意同之前在厨房之中一样难以抵抗。
再竭力保持清醒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
传闻以往的浮光遗迹只有女修可以进入,若是男人进来,会如何?
第三百二十八章 生根折断
清风徐徐,叶动花摇。
清丽的日光照耀下,十里荷塘是一片睡去的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一片粉荷中,有一株高洁清冷的白荷,正迎风招展。
一片粉荷点点头,像是睡去,唯独那只白荷傲风迎日,不见萎靡。
……
中良国的国都济阳,难得的下起了大雪。
落雪如絮,将济阳城最中心之处的皇宫覆盖,堆雪砌玉,原本靡丽昏暗的皇宫一时间恍若冰宫仙境。
风雪之中,中良国迎来了丹宁国的雪玉公主的车架。
中良国十多年不曾下雪,有人传闻这场难得一见的大雪便是雪玉公主带来的。
送嫁的队伍迤逦望不到尽头,一身大红嫁衣的雪玉公主端坐在豪华的马车之中,她后面先是数不尽的媵妾,再是护送和迎嫁的军士。
济阳城百姓阖城而出,只为一睹雪玉公主并随从媵妾。
如此这般,待雪玉公主的车架甫一城门,便被热情的京城百姓堵住了去路。
迎嫁的军士上前驱赶,清理道路,雪玉公主却对着城中百姓莞尔一笑。
那笑容若冰雪初融、百花盛放。
围观的百姓被这个笑容晃了眼,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
车架缓缓消失在皇宫西华门,雪玉公主在丹宁国身份贵重,但丹宁国在中良国却只是属国。
所以雪玉公主只被封为顺妃,且终生只能止步于此。
这日夜里,风雪没有停歇。
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朝中显贵,无一不再诉说这位顺妃会如何得宠。
可是一夜过后,一直高高在上的中良国皇帝,死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开,众人首先怀疑的是那新封的顺妃。
原本以为中良国将公主送来和亲,是彰显自己的臣服之意,没想到是个包藏祸心的。
满朝文武带着内廷侍卫到处寻找那顺妃的身影,可那顺妃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夜里,结了厚厚一层冰的金蟾湖上,露出一串清浅的小巧的脚印。
是个女人留下的。
再去看那金蟾金像的后背,已经出现了第二条划痕。
……
十里荷塘,月色朦胧。
陶紫从睡梦中醒来,又是一个凄惶的夜晚。
不过睡了一觉,脑中便有些混沌起来,长此以往,她总有一天会被慢慢蚕食干净,不复自我。
陶紫开始重新默念清心诀,可却始终无法静心。
不是周围的各种靡靡之音太过惑人,是陶紫有些心焦。
一阵包裹着怨气和煞气的凉风袭来,只是一株荷花的陶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忍不住想,也许刚从那小老虎的厨房掉下来,她便跌入了这荷塘之中。无论之前看到的那个作画的男人,还是中良国的往事,都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这一切不过都是想要让自己断了生根。
陶紫越想越觉得推断正确,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能够摆脱这种束缚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