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探查的弟子们不难发现，群龙无首的老鼠们，又重操旧业了。
它们又开始到处找尸体吃。
只是因为合虚宗弟子们的清理，附近的尸体已经越来越少。
所以，它们现在反应过来像是“聚众起义”一样，围堵在合虚用的营帐之外，倒是叫陶紫分不清楚缘由了。
是找他们的老大，还是警告自己这些人不许再动它们的“食物”？
小草慢慢走到了营帐边缘，隔着禁制，默默的看着外面的老鼠们。
那眼神，麻木又茫然。
村子里的人，最后都是被这群老鼠吃掉的。
有的死了，有的还憋着一口气在。
可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些人。
一个好心的筑基弟子提醒她，距离禁制远一些，因为老鼠们也是欺软怕硬的，见小草出现在禁制边缘，对着她就是一阵龇牙咧嘴，很上去凶狠非常。
小草对那筑基弟子笑笑，却没有离开。
筑基弟子摇摇头，不再管她。不想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他回过头来，就见向来少言寡语、沉默懂事的小草，学着老鼠们的姿势，对着老鼠们一阵龇牙咧嘴。
挑衅，绝对的挑衅。
老鼠们先是一呆，后来才反应过来，对着禁制一顿猛扑。
小草这样，有些可爱，这才是属于她年龄该有的样子吧。
高景明看的有趣，推着轮椅到了近前。
老鼠们收敛张狂模样，前一刻还神采飞扬的小草，一下子就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红着脸挫着衣角。
“哈哈哈！”高景明声音还有些沙哑粗嘎，原本脸上狰狞如同树根虬枝一样的疤痕虽说是消去了大半，但仍然留着几条痕迹。
其中一道疤痕从他的额头蜿蜒至眉角，尤为突出。因为这都是因池水腐蚀而留下的疤痕，疤痕蜿蜒纵横，比直来直去的刀剑之伤更显狰狞。
可局促归局促，小草却一点也不怕他。
她知道，这些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年纪轻轻皮肤细腻，却有大本事的人，都是好人。
她的爹娘也是好人，可惜爹娘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高景明难得笑的这么畅快，这是他自根基被毁了以后，第一次传出这般轻松的笑声。
噗通。
小草忽然跪下。
“您能不能收我做徒弟，教我厉害的本事。”因为羞赧而产生的红潮还没退去，但一双眼睛澄澈坚定，叫人一望到底。
高景明收敛笑意：“学会厉害的本事以后呢？”
“杀老鼠。”
高景明还板着脸，但眼中已经染上笑意：“再以后呢？”
辰华道宗的收徒数量，一年比一年少，不是因为世俗界没有新生的人才，而是有新生，可能也活不到道宗收徒的时候。
像是合虚宗这种，有修真家族和西辽世家供给生源的，大体还好，但那些中小宗门，很多在十年前就不再面向世俗界收徒了。
这一回，陶紫一下子收了三个徒弟，与他同期的蔺子谦都收徒了，自己却没有想过收徒。
收徒干什么呢？
自己这幅样子，不是害了别人么？
小草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稍稍默了默，才道：“杀坏人。”
“你遇到过很多坏人么？”小草长得高，加上幼时的经历，看上去该是个十岁多的孩子，但其实，她的年龄比看上去的小的多，今年，她只有八岁。
这回，小草显然坚定的多：“很多。乱杀人的都是坏人。”
它的爹，也不是生来残疾的，是后来才被打断的，原本她也不是家里的独女，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开始的时候，她所生活的那个地方，也只是遇到了战乱而已，虽然也有死伤，但都是守城戍边的兵卒，忘记了是从哪一年开始，好像就是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死的人越来越多。
天灾，一个接着一个，家里越来越困窘，爹娘也越来越容易吵架，一点小小的事情，两个人都会吵得不可开交。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为了救娘，而被人打断腿的爹，会用那么粗鲁的语言羞辱娘。
渐渐的，她生活的镇子里，有百姓开始死去。
都是女人和孩子。
爹因为腿疾，才没有被征入伍，其他家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可留下的女人们，脾气也越来越不好。
哥哥被征入伍的第二年，弟弟降生了。
自己还算是体会过几天安宁的日子，但弟弟甫一生下来就没有上好日子，连奶水都没喝上几口。
后来一群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兵卒洗劫了镇子之后，镇子就更贫瘠了。
连吃口饭都难。
大饥荒来临，时不时还有强盗、兵卒来抢一通，镇上的人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案板上的菜刀成了杀人的利刃，老幼妇孺，人人可杀人，你不杀她，她就杀你，反正杀了也没人管。
死人便越来越多了。
老鼠就是那个时候肥起来的。
越来越肥，越来越大。
再往后，不再是鼠畏人，而是人见了老鼠要快跑，快跑才能逃命。
而活着的人，在吃完所有能吃的东西以后，镇子里开始丢孩子了。
为了保住弟弟，常年争吵恨不得对方立时死去的爹娘，总算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安定。
可弟弟还是没保住
每每忆到此处，小草都忍不住难受，她本来不是这么沉默的。
娘在弟弟丢了以后的半年里，就死了。
不知是饿死的，还是想弟弟想死的。
可爹爹还是带着自己又多挺过了半年，她还记得爹被一群人拖走之前，将小小的自己藏在家里的地窖里。
那个时候的爹，好像一下子散去了所有的阴霾和暴戾，他瘦骨嶙峋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把有一个成人巴掌大的匕首，递到自己的手上，叮嘱自己：
“小草，乱杀人的都是坏人，你要记住，如果有人要杀你，不要怕，他敢杀你，你就杀了他，老鼠也一样，你敢杀它，它就不敢吃你。爹要下去陪你娘了，你要好好的活着，替你的哥哥弟弟，还有爹娘活着。
就像野草，怎么样，都死不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问个清楚
禁制外的老鼠们，盯着禁制中的一举一动。
高景明到底也没有小草为徒。
小草被拒绝以后，红着眼眶点点头，又恢复了原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个结果她早都想到，被收下才是不合常理。
“高师叔，沈师叔正在到处找您。”一个筑基弟子跑来通知高景明。
高景明轮椅飞快，几乎瞬间就消失在了小草面前。
小草这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需要自己推着。
她回头望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老鼠们，也跟着离开。
八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漠然的眼神，人情冷短，早有体会。
“陶师妹这是有进展了？”
刚出关的韦英问陶紫，陶紫点点头。
她在只有二人的帐中，又加了一个隔音禁制：“这老鼠正好醒了，还请师兄与我审问一二。”
说完她将一个灵兽袋打开，关在笼子里的肥老鼠就被放在了营帐中间。
韦英神色不由一肃：“自然。师妹请。”
妖兽与妖兽之间的语言也不尽相同，陶师妹倒是想的周全，语言不通，神识可通，加上主仆契约，肥老鼠就是想反抗都不能。
昨日里，宗门的回讯已经到了，如果快的话，该是明日便会有元婴后期以上的修士前来，但这肥老鼠恰好醒了，陶紫便不想再等。
多等一刻，时间就浪费一刻。
那肥老鼠被关在笼子里，恼恨的看着陶紫，像凿子一样的牙齿狠狠的咬着笼子。
陶紫轻轻一笑，那老鼠啃噬笼子的动作更猛烈了，但是这回，是痛的。
以神识攻击为手段，向来所向睥睨的肥老鼠，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样输在了一个人修手里。
还只是一个金丹初级的人修，要知道，曾经死在它手里的元后修士都是有的。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不好！肥老鼠大惊，在自己识海里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无耻人修，竟然敢契约了自己。
难怪她稍稍一个念头，自己识海中就传来剧痛。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终于遇到了识海比自己还宽广还特殊的存在，实则不然，这个人修，太无耻了！
竟然趁虚而入！
陶紫也是满脸诧异，世间竟有如此险峻的识海奇景。
作为主人，两者之间签订的又是主仆压制最强的那种，陶紫想要探查自己灵宠的识海不是不可以，只是保险起见，她也只分出一缕神识，探入肥老鼠的识海之中。
但这一缕也足够叫她看清楚了。
肥老鼠的识海宽广度还不及自己，但它的识海很特别。
自己的识海就是一片汪洋，风平浪静，自结婴后，才隐隐升起了一颗星子。
这肥老鼠的识海则不然。
它的识海之中处处怪石嶙峋，处处险峰，跟“海”扯不上半分干系。
任何一处山峰都像是一把攻击人的利器，锋芒毕露。
莫非这是它能发出神识攻击的原因？
陶紫收回那缕神识，通过契约压制肥老鼠：“为何阻我挖开那处山谷？”
肥老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哼。”陶紫拿出小怒，对着笼子随意一箭，肥老鼠体型庞大，但笼子却没有多大，它想躲，能躲到哪里去？
一连两根羽箭分别射入了它的脖颈和前胸。
肥老鼠一身灰毛，硬的如同钢铁，被箭射中之后，它想以身上的毛为武器，射向陶紫，结果被都笼子拦住了。
肥老鼠愤愤不平的看着陶紫，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
早都知道，即便有契约压制，肥老鼠也不一定会轻易交代，所以陶紫将真话药丸碾碎涂在了箭头上。
早先也可如此，可这老鼠并不能口吐人言，即便交代了，自己也听不懂，就是神识可传达意念，也会模糊许多，最重要的是，万一这老鼠想要自爆呢？那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要说实话，要听懂，还不能任它死了。
是以，陶紫才不得不暂时与其订立主仆契约，最起码，没摸清楚那山谷地下之前，这肥老鼠还有些价值。
如今契约与药丸双管齐下，终于可以开始审问了。
她又重复一遍：“那山谷地下有什么？”
“吱吱吱吱吱吱”韦英紧张的看看陶紫，也跟着她一起盯着肥老鼠。
“吱！”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神识攻击自己？陶紫取出之前有半个人高的针管，将笼子一转，趁着老鼠一身绵软，那针头眼一下子就扎进了老鼠的屁股里。
不是它猥琐到喜欢扎人屁股，而是这老鼠一身硬毛，除了鼻头就是屁股上无毛，这还用选么？
高浓度的真话药剂，还不说么？
“我再问你，那山谷下面，向下数百里，到底是什么？”
“吱我的洞府”
“嗯？果真如此，你洞府里有什么？再往下呢？”
陶紫和韦英确实挖到了一个通道，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老鼠洞，但老鼠洞不该是尽头。
“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的什么？”
“我的宝贝，那里面有很多可供我驱策的人修，都死了，他们都死了，但是皮囊和本领还在，很厉害，有了他们，我便是这个世界上的主宰。”
陶紫没想到，这等情况下，它还惦记着主宰世界。
可它说，下面都是死了的人修？
辰华界的修士数量是在锐减，有的尸骨被找到，但大多数早都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更何况近十年间，这种情况其实已经趋于缓和。
所以，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任何历练都有可能带来伤亡。
但现在肥老鼠如此说，是不是说明那些不见尸骨的死人，都被埋在了地下？
“这些死了的人修哪里来的？你是如何发现的？”
肥老鼠一脸呆滞，神识默默回答陶紫：“挖洞挖到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我挖着挖着就挖通了。”
“胡说！其中阴寒刺骨，阴气已经凝聚成冰，就算你确实挖通了，如何能全身而退？”陶紫眉头一簇，神识继续传达意念。
“我的洞府里，有一颗避阴珠。”这才是它与其他老鼠不同，一跃成为鼠王的底牌。
陶紫心中一凛，避阴珠非同小可，传闻，若是有了避阴珠，即便穿行阴间也无所畏惧，她又继续问道：“那你是如何控制那些修士尸体的？”
“我的天赋，我得天独厚的天赋！”
不理会它的自负，陶紫问：“控制其他老鼠和控制修士的法门一致否？”
“不一样，但是只有我能做到。”
“为何？”
“哈哈哈，说了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别人谁也抢不走！你也学不会！”
这老鼠虽然自负，但说的不该是假话，所以陶紫干脆也不争辩：“好，那告诉我，你的避阴珠，你的洞府，具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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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冲屿师徒
陶紫将审问的结果告诉了韦英，只略去了避阴珠的部分。
与韦英共享消息，就等于与宗门共享消息了，如此这般，那避阴珠如何还能是自己的？
不是她舍不得将宝物交给宗门，而是她也很想下去看看。
以她现在的本事，加上迟迟没有进阶的陶熠，她不可能向下百里还安然无恙。
而有了避阴珠就不一样了。
韦英点点头，看一眼双目依旧呆滞的肥老鼠：“明日我们一起。”
他说的一起，是一起向宗门来人，汇报方才审问的结果。
肥老鼠所言，耸人听闻，虽说陶紫的药丸药效可靠，但未见到真实情况之前，他们两个谁也不敢信誓旦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