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额头冒汗,身姿却依旧灵活,犹如梁上飞燕,轻巧得让人眼花缭乱。
刘钧站在廊下,见她仍旧欢欣一片,眉目间半点儿不见他这般的郁色,心里更为憋闷了。
“三百四十一……”
瑶光抬头,盯准飞在空中的毽子,灵活地接住——
丫头们瞪大了眼睛,贵妃娘娘怎么用手接了啊。
瑶光早已瞥到了廊下玄色的身影,将毽子抛给一旁的宫女,她放下扎在腰间的裙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臣妾见过陛下。”
宫人们这才齐刷刷地下跪:“奴婢参见陛下。”
“你……”刘钧觉得自己的赌气简直好笑,不仅没有让她长记性,反而把自己折磨得难受死了。
瑶光扬唇一笑,伸手拽过他的衣袖:“愣着做什么,进来坐啊!”
宫人们一边低头一边扶下巴,她们家娘娘对陛下也太随性了吧。
“小石榴,沏龙井来!”瑶光高声喊道。
“诺。”小石榴起身,匆忙朝着茶房去了。
瑶光与刘钧落坐在靠窗的榻上,她随手搭在一边的小几上,笑着问道:“陛下才从永信宫过来?萧妃可好?”
“她很好。”
“哦。”瑶光扯下别在胸前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汗,“她是有福之人,想必定能顺利的诞下皇子。”
“不,你才是。”他伸手拽过她手中的手绢,在她错愕的眼神下,探过身子亲自为她擦汗。
“陛下……”
“你才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她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这几个月以来,他去永信宫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可萧妃肚子着实争气,不过几次就能中。
“朕都宠你这么多回了,你怎么还没音信,是朕不够努力吗?”他单手捏过她的下巴,逼迫她对自己对视。
瑶光瞪圆了眼珠,这……
“臣妾让陛下失望了。”她咬牙,闷闷的说。
刘钧一边为她擦汗,一边道:“这汗怎么擦不完似的。”
“臣妾自己来。”
“不如爱妃沐个浴吧。”他认真的说道。
瑶光瞪眼:“……”
正好小石榴端着茶盘进殿,刘钧扬声道:“去准备热水,你家娘娘要沐浴。”
“诺。”
瑶光觉得匪夷所思,他留在这里半天就为了监督她沐浴吗?难道她是那等不爱干净之人?
等热水准备好了,他跟着她进了屏风后面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陛下……”她气喘吁吁。
“专心。”
“……”这事儿不是努力就能成的,纯属看运气啊!
这一晚,两人冰释前嫌,终于和好如初。
临睡前,他拥着她道:“朕希望太子由你来生。”
瑶光一颗心砰砰乱跳:“陛下……”
“不要说不配之类的话,朕不想听。”
瑶光摇头:“臣妾不是想说这个。”
“运气不好这些话朕也不想听。”
“……也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被你一个劲儿打岔,忘了……”
刘钧:“……”
次日清晨,她起身伺候他穿衣,待他上朝后,她才坐在床沿旁发愣。
前些日子太医来过,起因是她信期紊乱,且来事儿之时腹痛难忍。
“娘娘这毛病可以医治,但所花费时日较长,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说到这里,太医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吞吞吐吐的道,“不过……”
“但说无妨。”
“娘娘受孕会有些艰难……”
“有多难?”她蹙眉。
太医不肯言明。
但他越是这样藏头露尾,瑶光就越笃定自己难以受孕。思及昨晚陛下的话,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她该把萧妃的儿子抱来养的,听说如今的甘泉宫很是热闹,连皇后都因他日日开怀。
真是时也,命也。
第32章 第 32 章
新帝即位,朝政推行并不如预期那般顺畅。因比起先帝来,新帝温和厚道,故而臣子们也看碟下菜,屡屡爱在朝上逞威风,派系之间互掐不说,连新帝每每提出一个可行的政策来,推行也颇为受阻,各方意见不一。
短短两三个月,新帝瘦得下巴都尖了,有时候去建章宫坐会儿也是呵欠连天,疲惫至极。
鉴于上次之事,瑶光不好明言相劝,怕他觉得她太过干涉朝政,惹他不喜。
深宫叠影,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似的,睁眼日出闭眼日落,若今日陛下不来,像是这一天又白过了似的。
因着空闲的时间太多,瑶光也腾出了心思反省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否太过任性了些?以往在东宫的时候因拼着一口气想送他登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志气满满。如今目的达成,反倒没了斗志,每日不是品茶就是养花,日子过得无趣又贫乏。
一转眼,冬日携着风雪而来,又到了岁末。
刘钧靠在软榻上批折子,宫灯照得整座宫殿都是亮堂堂的,他眯眼看着奏折,喉咙不舒服地咳着。
“咳。”
方贵端着熬好的汤药上前,小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放着吧。”
“可这药凉了就苦了。”
“放着。”
方贵无奈,只好将药碗放在一边。
瑶光从建章宫走来,一路寒风冷冽,吹得她耳朵都红了,刚迈进宣室的殿门,就见方贵迎了上来。
“贵妃娘娘总算来了,陛下正不肯吃药呢。”
瑶光笑着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肯吃药呢?”
方贵不敢在后面编排主子,只得弯腰请了瑶光进去:“娘娘进去便知道了。”
刘钧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毛乎乎的毯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折子,眼前光影晃动,他抬头看去,见着瑶光顶着一张泛红的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刘钧翻身坐起:“你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近来咳嗽,臣妾让人做了点儿止咳的药膳,特地给陛下送来。”瑶光上前,落坐在他的身边,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有点儿发热,宣太医了吗?”
“宣了,开了方子呢。”刘钧拿着奏折的手指向那碗黑乎乎的药。
“方贵。”瑶光伸手,方贵知情识趣地将药碗端了起来,送与瑶光的手上。
“臣妾喂陛下喝如何?”瑶光舀了一勺汤药,低头吹冷。
刘钧笑着看她:“这般喂药,恐怕得苦到心坎去吧。”
“那陛下自己喝。”瑶光将药碗递给他。
刘钧瞥了一眼殿内的宫人,没好意思撇下脸皮耍赖,乖乖地端过药碗喝了。
“小石榴,把粥端上来。”瑶光道,“喝了药再喝粥,正好去去嘴里的苦味儿。”
这一碗粥,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赶走了刘钧心头的苦闷。
他拉着她坐在榻上,两人前后相拥,他举着奏折凑到她面前,道:“当了皇帝才知道,这天底下这么多事情都要操心,朕真是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啊。”
“陛下虽勤勉与政务,但也要注意身体。”瑶光柔声的劝慰道。刘钧的身体一向不精壮,每逢冬日少不了要生一两场风寒,瑶光担心他压力这般大又不顾惜身子,早晚这身板要被压垮。
“朕知道。”他凑到她的颈窝处,埋头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味道,只觉得全身的静脉都疏通了。
瑶光笑着握着他的手,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陛下一步步来,臣妾相信您一定会治下一片海晏河清的,到时候臣妾也好跟您一块儿名垂青史。”
刘钧笑出了声,点了点她的手背:“你就会哄朕开心。”
“谁让您是臣妾的夫呢?”瑶光仰后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这辈子咱们得相互扶持走下去啊。”
刘钧心里一热,这句话倒是比多少药都管用的。
“爱妃,今晚就歇在朕这里吧。”
瑶光偏头:“这怎么好,不合规矩的。”
“规矩也是人立下来的,况且都这般时辰了,外面又黑又冷,朕不忍心你再走夜路回去。”
“臣妾有宫人陪着呢。”
“那也不许,听朕的,就宿在这里。”说着,他抬头看向小石榴,“去,将你家娘娘需要的东西准备起来,她今日就住在这里了。”
小石榴弯腰屈膝:“诺。”
瑶光无奈,只得随他去了,大约明日一早她宿在宣室的消息便会传遍后宫吧。
“来,帮朕念折子。”
“好。”
……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贵妃娘娘留宿皇上寝殿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一大早,皇后还未梳妆完全,便有寿康宫的宫人来报,说太皇太后有请。
“贵妃做出了出格的事儿,怎么宣本宫?”皇后皱眉,有些不满。
郑嬷嬷在旁边道:“太皇太后也是关心主子,贵妃娘娘气焰太盛,娘娘可不得再这么忍气吞声下去了。”
皇后眉头紧锁:“不过是宿了一晚而已,哪里就这么紧张了。”
“侍寝不算什么,但自古以来便之后皇后才能留宿陛下的寝宫,她也配?”郑嬷嬷大约从来都没有将瑶光瞧上,一有机会便串掇着皇后收拾她。
一次两次,皇后不在意,她没那么小肚鸡肠,但时间一久,不在乎也渐渐变得在乎了。
“走吧,去见太皇太后。”
……
“荒唐!太荒唐了!”太皇太后震怒异常,指着皇后的鼻子道,“枉你为我郑家儿女,一个小小的贵妃都对付不了,你还如何打理后宫?”
皇后咬唇,默默低下头受训。
“她秦贵妃是长了三头六臂不成?蹬鼻子上脸,她都快骑到你这个皇后的头上来了!”
“皇祖母……”
“别叫我皇祖母!”太皇太后挥袖,“刘家没有你这般窝囊的儿媳,我郑家也没有你这么窝囊的女儿。”
皇后自觉十分冤枉,她膝下无子,有时候腰杆子就没有那么硬朗。在太皇太后这里,她这个皇后想必还没有萧妃受宠。
“别忘了,咱们郑家才是一门两后,他秦家算什么东西!”太皇太后盯着皇后,恶声恶气的道,“若你收拾不了她,这个皇后你也别当了罢。”
皇后抬头,一脸不敢置信:“皇祖母,您这是什么话,臣妾从未有任何过错。”
“执掌后宫不力,御下不严,这难道不算过错?”太皇太后冷哼。
皇后哑然。原来,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一说。
她之前便听寿康宫的宫人说,自从先皇后和武安侯双双崩逝之后,太皇太后的精神就有些不如从前了,脾气更是古怪暴躁,身边的人对她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逆。可她不一样啊,她是皇后,一国之母,她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太皇太后怎可用这种独断专行的语气同她说话?
“皇祖母,臣妾是陛下所立,要废也是该由陛下来废,您还没有这个权力。”皇后抬头,敛下了一脸的小心翼翼,“您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儿,臣妾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上面的人再说些什么,她甩袖离开。
压抑太久,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脾气之人吧。
“孽障!孽障!”走远了,还听得到太皇太后怒气冲冲地斥骂。可她不在乎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的人,她也不需要对她多么尊敬。
只是,她似乎忽略掉了陛下是一个极为孝顺的晚辈。
太皇太后一状告到皇帝那儿去,皇帝亲自过问此事,皇后也没有隐瞒,只说自己确实冲撞了太皇太后。
皇帝离去后,方贵捧着一本佛经来了,道:“陛下说娘娘近来有些浮躁,抄抄经书更能平心静气。”
皇后抬了抬下巴,道:“多谢方公公跑一趟,放下吧。”
后来瑶光也听说了此事,她不认为皇后做错了什么,反而觉得有些解气。
“我每次去寿康宫都觉得太皇太后的眼神都要把我凌迟了似的,她看着我闹心,我看她也不顺。此次皇后做得好,就是要让后宫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瑶光对偶尔刚硬的皇后赞不绝口。
小石榴问:“可太皇太后为何要对皇后发脾气呢?”
瑶光侧头看她:“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在寿康宫。”
小石榴叹气:“奴婢以前觉得皇后很坏,总想算计娘娘。可现在又觉得她很可怜,养着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还要被太皇太后斥责,最后陛下也要罚她……”
“这便是喝口凉水也塞牙了。”瑶光轻笑,端起茶杯。
同样一件事,落入正在养胎的萧妃耳中却不那么有意思了。
“早知道皇后这般拢不住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心,本宫就不该将玉儿拱手相让。”
“娘娘福泽深厚,眼看着二皇子就要出生了,何必再去懊悔以前的事情了呢?”在一旁伺候的春菊道。
“本宫记得,当日也是你极力劝说本宫将玉儿送出去的吧。”萧妃眼珠一转,落在春菊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