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崔纵摇了摇头说:“如今春闱都需要人引荐,我父亲生性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那李尚书,就算我参加了,想必也会名落孙山,倒不如省下功夫来多看些书。”
他这么一说,她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人屈了才,不去参加科举真是可惜了。不过,又听他说已被纳入县衙做了个校书郎,虽然只有九品,却也算是有了俸禄,说不定以后也能慢慢提拔,她这才稍微安了心。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西市,正碰到一路寻找而来的庭之跟韦谔。庭之一见崔纵便要拉着他去喝酒,而韦谔见玉茗跟他在一起,想到上次他护送她回家,不知为何心里又不是滋味,面色淡淡,问起玉茗他们去了哪里。
玉茗哪里知道韦谔的心思,便将方才的经过跟他说了,一边说一边还直夸崔纵学识甚广。这话听在韦谔心头,又是一阵不快。他明明记得崔府在远离西市的静善坊,为何会出现在义宁坊,好巧不巧的便遇到她?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身边这个女子罢。他看了眼玉茗,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虽然不过十一岁,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很快就会长大成人,他将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脚步也沉重起来。
生徒: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
祆教:音同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男三一台戏,男主女主表示完全不知情。
第11章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开元二十五年初,玉茗已经临近豆蔻之年,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按照大唐律,女十三已可出嫁。
因着韦家乃是京兆大族,一直秉持着不与外族通婚的宗规,在普通人家看来,与这些世族大家,有时甚至比跟皇家结亲还要难上几分。她的未来夫婿,自然也只能在那几家大姓中挑选。
这两年玄宗对韦氏颇为重用,韦昭训去年甚至官拜左卫右郎将军,大户人家的女子选夫婿皆是挑的门当户对之人,而父亲的官职,自然也是玉茗嫁人的本钱。夫妻俩挑来选去,最中意的便是那崔家的崔纵。
此人比玉茗大了五岁,父亲崔涣官拜司门员外郎,乃是博陵郡王之孙,他不仅生的一副好相貌,而且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蓝田令一职,算是这一代后生里面的翘楚。
韦昭训早就听闻这崔纵是一位良才,后来见到真人,便觉得自家女儿若是能得此人为婿,必是一段好姻缘,便有意无意的跟女儿提起此事。
乍一听这名字,玉茗倒是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这人便是那崔三郎。只是,她不过刚满十三,还不想早早的就嫁为人妇,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尚且年幼,还不懂得嫁人之事,每日只想着让哥哥带着出府玩耍。只是庭之上个月成了亲,正是与嫂子新婚之时,她不便打扰两人甜蜜,韦谔又有官职在身陪不了她,倒是崔家那些姐妹常邀了她去蹴鞠游园,这才没有整日闷在家中。
既然是一群女子出游,她也就不再着男装,换了身碧色襦裙,看起来娇俏可爱。陪同而来的崔纵看着那几个女子中的碧绿身影,淡淡一笑。
那邀请她来一起游园的帖子本就是他托了妹妹写的,只为了能多见她几面。他家中姐妹众多,男子却只有他一个,于是便可借了护送之便跟她接触。
崔纵今年已经十八岁,按理说已经是该成亲的年龄,可他却跟父母说不想早早定下婚事,待仕途稳定再说。这不过是应付父母的托词,其实是为了等她长大。
他早已打听过,韦将军的二女儿今年还未满十三,不到婚嫁年龄,也不想太早的将她变为妇人限制在家中,只等年底寻个合适的时机便让家里去韦府提亲。
这一日崔家姐妹们去的是杏园,每年新科进士们都会在这里摆下庆功宴,还要在大雁塔下题名。因这些女眷们都是未婚女子,此刻去杏园,无非是趁着凑热闹挑一挑未来的夫婿罢了。
玉茗自然不知道这些女儿心思,她只听说杏园有宴会,却并不甚感兴趣,却因在家中闷着无聊才出门来闲游。一大早崔纵派了车来接,等她到时,那些崔家女子们已经进了园去,只剩下崔纵在门口等她。
扶着她下了车,他笑着说:“今日园中人多,你可要跟好了,否则走丢了可真是寻不着了。”
她好奇地问:“我听说不过是今年中举的进士们在这里设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游园?”
崔纵心中笑她单纯,面上却说:“这些人哪里是来游园的,分明是来挑夫婿、挑女婿的。一年只出三十名进士,晚了可要被别的府上抢去当姑爷了。”
玉茗一听,又想了想,才明白他说得是何意。原本以为科举只是朝堂之事,没想到竟然还引发如此轰动,她看着满园子的男男女女,心中叹了口气,还以为出来能好好玩耍,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喧闹的地方。
设宴之地在园中一座小楼中,那楼周围已经被人站满,甚至连假山上都站了人,远远看去不亚于过年时的西市,她看着便不想过去,崔纵便拉了她去了后园,这边人少清净,那些喧杂之声被隔在了一墙之外,仿若两个世界。
玉茗这会终于静下来,耳边好像还回响着方才的喧闹声,待那声音消失,她才反应过来,这周围似乎没有几个人,只剩下她跟崔三郎,这孤男寡女的,好像于礼不合。
虽然她年纪还不算成年,可从小受的家教也不允许这般跟男子独处在如此僻静的地方,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微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崔纵不知她为何就沉默不语,只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起来,似乎又什么不一样了,他想要说什么,却总觉得开不了口,便默默地在她身旁走着。
两人沿着石径这般向前走,远远地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因有了旁人,她心里松了口气,那不自在便稍稍减了些,脚步却加快,只想赶紧寻个人多的地方,便不会如此尴尬。
待转过这座假山,远远地看到两名男子在湖边交谈,因是背对着,也看不出是什么长相。她自然不会想去看那两人的脸,瞧着再往前走十几步便有女子们在那里嬉戏,便又走快了些。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玉茗不经意的往那边一瞥,待看清那人的脸,立时顿住脚步,心中一惊。十八郎?
站在湖边的正是李瑁,他今日奉了圣命来这杏园参加科举宴,不过是走个过场,正打算回王府,碰巧遇到一位朝中官员,便寻了个清净地方闲聊几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她。
李瑁看到玉茗,先是一愣,几次相遇,他已经记住了这个女子的容貌,更因她每次出现的情景都令人印象深刻而铭记于心,没想到许久不见,如今竟然在这里巧遇。
只是,他看着她身边的男子,眼睛一眯,这人是……身为皇子,又天生聪慧,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他都会记个□□分,而面前这男子,似乎是崔家的三郎,如今任蓝田令,他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这边崔纵先反应过来,向李瑁施了一礼,喊了声寿王殿下,玉茗也反应过来,忙施了礼。李瑁道了声平身,便转过身去,继续跟那人聊起来。
玉茗见他似乎忘了自己一般,完全没有特别的情绪,心里难免失望,这丝情绪,便在脸上表现出来,被崔纵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看了眼李瑁的背影,轻声对她说:“我们走吧。”
玉茗依依不舍的又看了那人背影一眼,才失落的继续往前走去。待两人走远了,李瑁不经意转过头,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可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只那么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纵跟在玉茗身边,偷偷观察着她神色,便将她的心事猜出几分,心里叹了口气。心仪的女子有了心上人,无论哪个男子怕是都无法接受。
想那寿王乃是圣人最宠爱的儿子,不仅生的好相貌,更是天资聪慧、文武双全,还有武惠妃这个堪比皇后的宠妃为母亲,简直是这长安城中最被男子嫉妒的那人。
他不知为何有些丧气,自己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要多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慢慢熟悉自己,直至心仪自己,却没想到,她的心里早已有了人,偏偏还是那无法相比的绝世无双之人。
只是,听闻寿王已经册妃,韦家对这个女儿又视为掌上明珠,恐怕定是不会让她去给皇子做妾,那么他们定是有缘无分,如此看来,自己还有希望。他这般想着,也就慢慢放宽心。
而旁边的玉茗丝毫不知他在想着什么,她完全沉浸在方才与李瑁相遇的冲击中,被打击的垂头丧气,好像晒蔫了的花朵一般无精打采。
是啊,他已经娶了妃,如今有那绝世美人杨玉环朝夕相伴,又怎么会记得冒冒失失的她呢?想到那个如牡丹花一般娇艳的女子,她的心更沉了沉,只觉得自己被比到了泥里去。
想起哥哥曾说过,寿王牵涉朝局太深,不论如何,她都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却了这个人,却在重逢的那一刻,思念奔涌而出,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他。
这一日她再也没有兴致游园,跟崔家女子们蹴鞠时也是心不在焉,连连输了几局,被人埋怨时,只得不好意思的笑笑,懊恼自己为何因了一个再无可能之人而如此魂不守舍。
崔纵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失落。没想到她对那人感情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不过一面之缘便牵动了她的情绪,他不禁怀疑,自己真的能赢得她的心吗?
回府时,崔纵将玉茗扶上车,仍是在一旁骑马跟随,他不时看着旁边车厢,就算隔着一层布帘,也能猜到她此刻必定是在想着寿王,心中犹豫着,是否该跟她表情真心,若是她不能对寿王断情,自己便放下这心思,不再奢望娶她为妻;若是她能接受他,那他立刻便回府让家里提亲。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要定了亲,她可以先不过门,待过两年再成亲,可是他受不了这种无法知道答案的折磨,一日不定下来,便一日不得安心。
坐在车内的玉茗的确在想着李瑁,她回忆起自己六岁那年遇见他,再后来是几年前重逢,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娶新妇,变成别人的郎君,每次想到这,总有种钝钝的痛在心头泛起。
她知道该忘了这个人,可是,自己的心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不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让一切都终结在今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还是忘了吧。
第12章
又是一年寒食节,此时春回日暖,是出外踏青的好时节。赶上从今年起玄宗下令寒食清明四日为假,韦家众人浩浩荡荡携妻带女去了城外山上祭扫。
玉茗跟母亲以及嫂子元氏坐在车上,一路上聊些女子间的闲话,不知不觉又提到了她的婚事,只听元氏说:“妹妹也该定一门亲事了,听闻城中有几家女子皆到了待嫁年纪,此刻正挑选良婿,可万不能被她们抢了先。”
玉茗低着头把玩手中玉佩,并不想接这话茬,倒是她的母亲杜氏叹了口气:“我也是做此打算,原本看好了那崔家三郎,可这孩子偏偏不点头,说不愿早早的嫁了出去。”
玉茗一听,不满的念叨:“莫非这世上男子只有那崔三郎不成?谁要看中便嫁了去,我才不稀罕。”
元氏一见她又上了小性子,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咱们家自是不差这一家人选的,只不过,那崔家三郎确是有名的才貌双全之人,与妹妹再般配不过,就算不着急定亲,也可先备着,待过两年再议。”
她话说的在理,可玉茗一听婚事便心中不耐烦,掀了车帘往外看,不打算在继续这个话头。元氏一见,跟杜氏相对一笑,也就不提此事。
一大家人祭祀完陆续下山,玉茗见那山半腰有一间道观,看起来倒有几分古韵,一时兴起,拉了嫂子便往那边走,身后跟了两个丫鬟。
几人走进那道观,看里面不过几个闲散道人,倒也幽静得很。玉茗信佛,极少来这道家之地,乍一进来,觉得有几分新奇,便在观内四处看着,与其他人慢慢走散了,不知不觉走进一处偏院。
这一处又与方才那院中不同,几株古树郁郁葱葱,遮盖了大部分阳光,显得这院中尤为静谧。那一侧墙上,似乎还有人题了字,玉茗走上前去,正端详着那字迹,冷不防从旁边厢房走出一人了来,吓了她一跳。
待看清那人,她却有些奇怪。这人并非道人打扮,乃是一年轻男子,身着一身便服襕炮,看着更像官家子弟,他为何在这山中偏僻道观之中?
那人见到玉茗也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轻轻施了一礼。玉茗也还了一礼,这时,元氏寻了来,正看到那人,也是一愣,接着笑道:“阿泌为何在这里?”
玉茗一听,看看嫂子,又看看那人,猜测这两人是何关系。只听元氏介绍:“这位便是我舅父家的二郎,姓李,单名一个泌字,两年未见,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轻轻一指玉茗说:“这位便是我家郎君的二妹。”
只听那李泌淡淡一笑:“表姐出嫁后我便外出游历,是以每次省亲也未得见,不知最近可好。”
元氏笑道:“家中一切皆安。我听闻你在曾朝中颇受张宰相赏识,想必日后定会平步青云,给李氏光耀门楣。”
李泌仍是面色淡淡,轻声道:“我本就是道家弟子,但求出世无为,那些浮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
玉茗看他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跟个老和尚一般,不由扑哧一笑,李泌一愣,向这边看来,她才自觉失态,悄悄往元氏身后躲了一躲。
李泌跟元氏又闲聊几句便告辞,看着他走远了,元氏才拉着玉茗往外走,路上说起这个别具一格的表弟来。
原来,这李泌乃是长安城出了名的神童,七岁能文,不满十岁就已粗通老庄之论,后来因缘际会,被玄宗召见,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予以重赏。
就连朝中宰相张九龄也对他甚为喜爱,令他待诏翰林。只可惜他年纪轻轻的便入了道家,不久后便辞官云游四海,一心向道,所以就连家人也经常不得相见。
玉茗听了,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怪异之人,再想到方才那人的言谈举止,却也似乎正如元氏所说那般云淡风轻,也算的上是一位奇人,便将这人名字默默记下了。
没过几日,她又收到了崔府送来的帖子,邀请她去一聚,自从上次的事以后,她便有些躲着崔纵,一来是避讳两家之间欲结亲,二来她也渐渐懂得了自己即将成人,不能跟以前那般毫不顾忌男女有别。
考虑再三,终是没有赴约。如今她心里那个人虽已无望,却仍需要时间将他忘记。崔纵虽好,她却对他无意,就算不知将来自己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她仍抗拒着暂且不想让其他男子走进自己心中。
崔纵听妹妹说韦家推了此次相约,心中失望,不由又想起那一日在湖边她看着寿王的神情,莫非他便真的无法取代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