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姣前脚刚踏出去,就被人撞了一下。
门没带牢,虚掩着。
侍应生正端着的托盘从长廊经过,冒冒失失地走得太急了一些。名贵的红酒已经磕碎了,白葡萄酒撒了一地,冰酒器里的冰块和冰水尽数浇在了对方身上。
林姣的衣服上就被溅了几滴水渍,被溅了一身冰水的是顾淮之。
但林姣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么一下,直接把她撞到墙棱上了。
“抱歉抱歉,先生……”
顾淮之猝不及防地被洒了一身冰水,实在谈不上什么好脾气了,表情阴郁得骇人。
“不长眼吗?你赶着去投胎?”顾淮之身侧有个年轻男人,手机在手中转了转,脏字直接从喉咙里滚出来了,“把你老板叫过来。”
侍应生忙不迭地道歉,她也是被客人催急了,才走得那么快。没料想到包间里走出一个,拐角又撞上好几个。
林姣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手腕被撞了一下,估计青了一块痕迹,有点疼。不过看这情景,她也没恶毒到让那个侍应生雪上加霜的地步,最后也没吭声。
顾淮之瞧见林姣杵在一边,进退两难。这才压抑了情绪,强忍着没发作。
他脱掉了风衣,摆了摆手,“没你什么事。”
“洒你一身,就这么算了?”玩手机的年轻人讶异顾淮之的好脾气,还是不依不饶,不肯放人。
正尴尬间,从拐角处又慢悠悠晃过来一个。顾淮之没说什么,他率先开了口。“呦,真巧啊,美人鱼。”
林姣只觉得声音耳熟,一眼扫过去,瞥见男人那张脸,只觉得冤家路窄,心凉了半截。
世界真小,不止是顾淮之,她还撞上齐三了。
年轻人见两人打了招呼,以为认识,中间有什么缘故,收敛了脾气,“你们认识啊?”
“认识啊,熟得很呢。”齐晟的口吻揶揄又不善,勾着点说不分明的意味,“说不准儿你听说过她呢。”
郁闷和嫌恶很好的收敛在虚假的表情里,林姣还是挺想讽刺回去,最后皮笑肉不笑,“三哥说笑了,真是牢您费心抬举我。”
齐晟勾了勾唇角,唇畔翘起一个弧度,却不似在笑,无端地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林姣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齐晟没辜负她的“期待”,拖长了语调,“你顾哥就是被她甩的。”
年轻人啧了一声,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用一种新奇又好玩的目光审视着她。
顾淮之的手指一顿,他抬了视线,冷淡地扫了齐晟一眼。
齐晟耸了耸肩,对他阴鸷的视线视若无睹,“你们聊,我先过去。”
年轻男人好奇想看戏的心思当然有,瞥了一眼顾淮之不豫的面色和溜之大吉的齐晟,明智地选择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你们聊,你们聊……”
然而他还没走成,就听到一声惊喜的,“沈总!”
燕青急急忙忙地从包间内走出来,推开了林姣,满面春风地朝着那个年轻人迎过去。
生怕错过了他似的。
也难怪她,这可是自己正经的老板,衣食父母啊。自己现在依附的那些人,跟沈良州一比,实在不值一提。这可是跺一跺脚,整个圈子都要震一震的人物,今天要是错过了这个金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攀上关系呢。
燕青就这么推搡了林姣一把,林姣毫不留神,被她推到一边。
这下林姣可不打算客气。
对燕青,一个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踩着别人捧高自己的人,林姣实在没什么善心。
“嗯……”林姣顺势往墙棱上倒,不轻不重地闷哼了一声,像是疼得不轻。
顾淮之微微皱了皱眉。
“你谁啊?”沈良州压着火问道。天知道这个一上来就投怀送抱的女人是谁,让自己走不成了也就算了,还挺会惹是生非。
瞧瞧顾淮之那脸色,估计把账全清算在他身上了。
真够可以的啊,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处在圈子里,最先要学的是察言观色。燕青看出来沈良州很不痛快,还以为是自己刚刚莽撞了,“沈总,上星期饭局我们见过的……”
开玩笑呢不是?这是个什么人呢,吃顿饭他就得有印象。沈良州挫着火要骂人了。
燕青急着对沈良州献殷勤,场面冷下来才发现被自己撞开的林姣,和冷淡地站在一边的顾淮之。
燕青见顾淮之神色不快,心下一沉。后来一想他跟林姣的渊源,当下安慰了一些。今天他再不痛快,估计也是对着林姣。
“学长好。”燕青嘴还是挺甜的,选了个讨巧又套近乎的叫法,客套了几句,就想请人进去,“您进来坐会儿吧,大家从以前就很喜欢您呢。”
林姣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活生生的戏精一个,也不知道以前自己怎么得罪她了,上赶着给自己不痛快。邀请沈良州是为了搭线,邀请顾淮之,除了多一份把握,主要目的还是给自己不痛快。
沈良州正要说些什么,顾淮之却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沈良州还没回过味儿来,就见到顾淮之似笑非笑地盯了燕青几秒,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意味,“不打扰你们就好。”
燕青略微讶异,随后惊喜地引两人进去。
她原以为是请不动的两尊神,没料想到顾淮之这么好说话,居然松了口。这下好了,顾淮之应了,沈良州也没拒绝。
沈良州倒是看分明了。
顾淮之这是不爽呢,就因为刚刚那小丫头被碰了那么一下,他看着不痛快,挫着火想折腾人呢。
第63章 燕京·11
正打算进去的当口, 顾淮之身体一顿。拐角处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个方向看, 见他警觉,缩了缩脖子,身影消倪了。
顾淮之改了主意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沈良州一眼。没言语,沈良州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了他的意思, 真停住了。
沈良州抬了手腕瞥了眼时间,手臂搭在门框边,挡了燕青的去路。
“突然想起来, 好像有些不妥, 里面都是燕小姐朋友。”沈良州凝视了燕青片刻,笑意更甚,“再说,我们相处起来也不自在。”
这话里的暗示可称不上隐晦。
然而燕青怕得是他不吃这一套。难逢的一机会,燕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
“沈总, 那您说……”话说得绵软, 浸润着南方水城的三分娇媚,人直接柔若无骨地往沈良州身上贴了。
林姣垂下眼睑,视线下撤,掩盖住了眸底的情绪。
“去我那边?”沈良州倒是没碰她,却也没拒绝, 刻意压低的声音尽显暧昧,“事后我送燕小姐回去。”
听到这儿,林姣有点后悔了。
她是挺厌烦燕青送上门来找茬,也挺好奇她被谁当枪使了, 所以她刚刚,的确有意折腾燕青一下。不过跟这群公子哥儿一掺和,事儿就不好玩了。也不知道燕青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反正结果一定会告诉她,是她想多了,会错意了。
打过几次交道,林姣深谙这帮人的恶劣秉性。
林姣当即决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至于燕青,让她见鬼去吧,“让一下,我进去。”
然而沈良州还堵在门口,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说了可不算。”
林姣抬眼看向顾淮之。
顾淮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她,深邃不见底,闻言也没表态。
就在林姣预备着转身就走的时候,顾淮之冷笑了一声,“你这时候翻脸不认人,不太好吧?”
刚刚没注意,现在看林姣的神色,顾淮之倒是反应过来了。真够可以的,她之前是拿他作刀呢。
然而这话在燕青耳朵里是另一种意味儿:约莫是前任见面,见到对方不痛快。
燕青不软不硬地落井下石,“姣姣,大家都认识,这么见外可就有点伤人心了。”
林姣抬眸,“你考虑得还真周全。”
林姣的声音寡淡,听不出来是夸赞还是讥讽,只是视线凉得骇人。
燕青讪讪地笑了笑。
林姣也没再争辩什么,她真没什么好纠结的,反正也不会被怎么样。她觑了眼顾淮之,“那就叨扰了,劳您带个路。”
“不客气。”顾淮之也是笑。
走过去不过几个房间,就到了。跟猜想得不太相同,里面清净得很,没烟雾缭绕,也没情景旖旎,就点了酒。
齐晟抬了眼,眉梢微微一抬,瞥见进来的人,他的声音含讥带俏,“什么东西,你们就往里带?”
这话说得挺不客气,也不知道这话是说谁的。
“玩儿嘛,这么较真儿可就没意思了。”沈良州嗤笑了一声,讽刺得挺直白,“别说得那么道貌岸然,你要是什么正人君子,赶明儿我就出家。”
坐了那么一会儿,燕青一个劲儿的往沈良州那边蹭。相谈甚欢,早就顾不得林姣了。
林姣倒是有点儿摸不透这群人想干什么了。顾淮之就坐她旁边,靠得挺近,就是没什么交流。
静默了一会儿,林姣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捏住了顾淮之正欲端起的高脚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看戏吗?如你所愿。”拨开她的手指,顾淮之抽走了她手中的高脚杯。
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打了个旋儿,荡漾着起了涟漪,在灯光底下折射出一抹迷醉的亮色。
“我没打算……”
话未说到一半,顾淮之扣着林姣的手腕扯到眼前,林姣被他拽着,身体不由得朝他的方向倾了一下。
“你没打算什么?”顾淮之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触及她手臂上的青痕,静默了几秒。
他的拇指在她手臂上摩挲了几秒,挺轻的动作,就是让她浑身不自在。
林姣挣了一下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恼,“松手。”
“疼吗?”冷不丁地,他问了这么一句。
这下林姣倒不搭话了。
没一会儿,有个人进来了。林姣刚刚没注意,这会儿想起来,进门的时候,顾淮之似乎跟他吩咐了几句。
那人递给顾淮之一样东西,低声说了些什么。
顾淮之抬了视线,看了林姣一眼,脸色沉了沉。
“怎么了?”
林姣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齐晟微眯着眸子,半笑不笑地开了口,“我记得你舞跳得不错。”
“三哥记错了吧。”林姣眉心跳了跳,吃不准齐三又打什么主意,不过直觉没什么好事,索性往死里黑自己,“我手脚不协调。”
“是吗?”也不知道信没信,齐晟倒没继续拿话难为她,挺像是一时兴起的,“真没劲。”
“我瞧着燕小姐的身段更好。”沈良州却在这时候搭腔了,他推了燕青一把,扬了扬下巴,“TableDance听说过吗?走一个?”
“沈总……”燕青被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被这股力道带到了中间,真没反应过来。
沈良州一指旁边的茶几,还真没开玩笑的意思,“就那儿,别让我失望。”
他的意思是,桌上舞。
桌上舞,说难听点,就是特殊职业跳给客人看取|悦对方的。虽然她爬上位的手段没那么干净,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肮脏事儿,可是从没被这么当众羞辱过。
“燕小姐,这时候你跟我矜持清高可就没劲儿了。”
沈良州斜靠着墙壁,似乎等得有些厌烦了,话说得直白又嘲讽,“刚刚都贴过来了,现在不会想告诉我会错意了吧?耍我呢?”
“沈总,我不是这个意思。”燕青的脸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清楚,我就觉得你挺扫兴的。”沈良州嗤笑了一声。
沈良州突然翻脸,燕青再蠢也该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刚刚只顾着对沈良州献殷勤了,这才回过神,林姣和顾淮之根本不是她猜想的关系。
“姣姣,是我刚刚不会说话,是我冒犯了你,是我不对……”燕青转脸就冲到林姣面前,红了眼,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能夺眶而出了。
林姣突然觉得她这演技其实很有潜力,说她演技不行真是憋屈了她。
戏还没演到一半儿,顾淮之丢过去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身上。
是一个药瓶,揭了标签,瓶身一片空白,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儿。
“我看你不仅不会说话,还挺不会做人。”顾淮之深黑色的眼睛平静如枯井,至少表面是这样波澜不惊,“这你包里的,什么东西?”
燕青看到那个药瓶,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强作镇定,“我最近感冒,怕忘记吃药。”
“是吗?那你证明一下。”顾淮之歪了下头,单手支颐,整个人懒散而漫不经心。
他这意思很明显了,要她把瓶子里的东西吃了。
“怎么回事?”事情转变得太突然。林姣都有点转不过来了。然而没人解释。
“我今天已经吃药了。”燕青的手指心虚地攥了攥,笑得挺勉强。
“放心,多吃一两粒感冒药,死不了人。”沈良州冷笑一声,抬腿走到茶几边儿,端起一杯红酒,俯身将药瓶捡了起来。
“沈总……”燕青自然不敢接过来的,她自己清楚得很,药瓶里是什么东西。
“怎么着啊,等我给你灌进去?”沈良州笑了笑,眸底带着些许不耐烦。
沈良州伸手去勾她的下巴,燕青被吓得一摆手,打翻了酒杯,“是我错了……我不该带这种东西,可我也没害人啊……”
“想清楚再说话。”顾淮之眼底牵引着几丝笑意,分明是动了怒了,“没打算做什么,你在附近安排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