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着他,目光却有些虚无,显然是在深思。
“你在宫中也有些时日,应该听说过太子殿下和逸王的为人处世。太子殿下生性温良,他朝登基后定是爱民如子的英明君王,而逸王却不是。虽然夺嫡之争向来惊险,死伤也在所难免,但东宫乃是正义之师,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让你为难。”他字字诚挚,耐心道,“这,也是云宣的意思。”
听到最后一句,她茫然的目光蓦地清冽了几分。
“不知你是否听说了春水榭失火的案子,就在你于宫中受伤的同时,有人欲烧死前太子妃顾凝,很可能是想挑唆皇兄与父皇之间的关系。”见她已然心动,他道明了来意,“如今,劫后余生的顾凝住在本王府中,本王希望你能陪她一段时日,查出潜伏于她身边的细作,也助她与太子破镜重圆。当然,只要你接下这桩案子,无论成功与否,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已投靠东宫了。所以,本王不会强迫于你,也会给你时间考虑。”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默然半晌后点头答应。
见她同意,洛长念似乎松了口气,柔声道:“明日清晨,本王会派人来此接你,倘若你同意,便随他到睿王府。但即便你不同意,本王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苏蔷道了谢,送他出了明镜局,挑眼望着天边的圆月许久后才默然转身回去。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却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正如他所言,如今的自己其实已经别无选择。
当初,她以为只要不偏不倚便能独善其身,可事实上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众矢之的,在越来越融入明镜局的同时却也被卷入了漩涡之中,不得退,不可躲,唯有面对。
每个选择都不可避免地让人左右为难,但这世间的祸福总是一言难断,放弃了什么,可能也就在收获另外的什么。
她仍旧无意于依附东宫,即便成为太子眼线又如何,在这个人人猜忌的深宫中,刀和剑不知何时就会指向曾经的挚友。
可她不愿让云宣与睿王为难。
人活在世,倘若一定要被敌人虎视眈眈,那她希望自己能站在他们的身边,而不是对立面,毕竟此生能与她共生死的人也许真的没有几个。
更何况,她愿意帮太子与前太子妃再结连理。
传闻中的那个女子,不过是王孙贵族所不齿的江湖漂泊人,无倾城美貌,无显赫家世,无盛世之名,却能让太子魂牵梦绕念而不忘,甚至冲破千难万险终究成为了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太子妃,即便是被休之后,也还是被太子牵挂于怀,成就了大周朝最传奇的一段风月佳话。
她敬仰着那个叫顾凝的女子,佩服她的勇气,羡慕她的缘分,倘若能助她续写那段良缘,自是求之不得。
见多了这宫中的爱恨两难,结束了太多相爱不可守,她希望自己能见证那一段美好的姻缘,想来,那必然能给人希望,让人想往又难忘。
第103章 破镜重圆(七)意外
一夜之后, 苏蔷虽然已有决定,但其实还是未能劝服自己,这样的结果似乎只能算作不得已之后的妥协。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要去睿王府的, 所以一大早便起了床,准备稍加收拾后去一趟百花苑,看看能否碰上浣衣局的人, 也好给织宁捎个口信, 毕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可让她意外的是,她刚与值夜的吴篷打了招呼出了门, 一眼便看见两个小内侍神情焦虑地站在外面,似在等着明镜局开门, 为首的那个听见大门响后慌里慌张地便迎了上去, 见出来的人是她脸上不由一喜, 但神色立刻又布满了阴云:“苏姐姐, 我可算见到你了!”
来人正是司苑局的内侍全和, 听说他因整顿盆景园有功已被提拔为掌苑, 毕竟他是皇后曾亲口夸赞的人, 能有这样的成就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自从她被调入明镜局后, 已经叙旧未曾见过他了。
“全和?”她惊喜, 但见他似有忧虑, 也来不及与他寒暄,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织宁姑娘可能闯了什么祸事,苏姐姐最好做个准备。”全和有些欲言又止,招呼了他身后的那个年纪约有十三四的小内侍上前,道,“今日清晨阿冲去柳贵妃的白瑜宫送花草,无意间撞到了一件事,我听到后觉得此事不妙,所以再三思量之下觉得最好还是让姐姐知道。”
听到他突然提到织宁,苏蔷心下一紧,不由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叫阿冲的小内侍。
阿冲倒是伶俐,不待她开口问便道:“回禀姐姐,今日我与另外两个兄弟去白瑜宫送花,那时天色尚早,路上恰好碰上了去给柳贵妃送衣裳的两位浣衣局的姐姐,便与她们一路同行,也顺便结识了彼此。到了白瑜宫的门口后,大门还没开,我们便都在外面候着,不多时门开了,正要去上早朝的皇上出来了,但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那两位姐姐面前停留了片刻,并让她们抬起头来,后来皇上便命人将那位叫许诺的姐姐调到乾坤宫伺候,只留了那位叫织宁的姐姐在白瑜宫了。”
乾坤宫是皇帝寝宫,皇上突然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调到自己寝宫伺候,是个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宫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竟当真被许诺给撞上了,看来她朝思夜想的飞黄腾达总算是来了,可这又与织宁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在得知此事之后,柳贵妃将所有怒气都撒在了织宁身上?
阿冲解释道:“织宁姐姐穿的衣裳有一种很特殊的香味,十分好闻,我们在路上就闻到了,皇上也正是闻到那种味道才停下来的,贵妃娘娘误以为她有意要勾引皇上,却因姿色不够被那位叫许诺的姐姐抢了机会,所以十分恼怒,当场便命人将织宁姐姐给扣在了白瑜宫中。”
苏蔷心下一凛,脸色蓦地煞白。
若是被扣上勾引皇上的帽子,织宁定然凶多吉少。
“柳贵妃去年曾悄无声息地处死了两三个宫女,据说都是有意要勾引皇上的,所以织宁姑娘的确处境艰难,”全和在一旁扶住了她,劝道:“但姐姐切莫心急,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
“我先去一趟白瑜宫,麻烦你们了。”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来,她略一沉吟,看了一眼仍然十分安静的明镜局,对全和道,“但我有一事还要劳烦你帮忙,不知……”
全和忙道:“我知道姐姐与织宁姑娘亲如姐妹,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姐姐尽管吩咐便是。”
她点了点头,强自镇定:“我已经没有时间回去了,待会儿你见了明镜局值夜的吴姑娘后,告诉她我去了白瑜宫,请睿王的人到了之后稍等片刻,然后让她请肖玉卿肖姑姑与你出来相见,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讲清楚,告诉我在白瑜宫等她去救命,她自然便明白了。”
肖玉卿是逸王的心上人,而柳贵妃又与逸王同属一党,应该会对她多少有些顾忌。
与全和分别后,她匆匆忙忙地赶往白瑜宫,虽然已经尽力,但赶到那里时天色已经大白了。
虽然顺利地进了白瑜宫内,但她却被勒令在殿外候着,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带她进去。
殿门紧闭,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动静,她跪在地上静静等着,虽然神色还算镇定,但却已然心急如焚了。
织宁还在里面,不知在受着怎样的惩罚。
这宫中人人都知柳贵妃最为得宠,性情也极为自傲,眼睛里几乎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一个浣衣局的卑微宫女在她的宫门口被皇上看中,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她实在担忧织宁,又再一次请求守门的宫女:“劳烦姐姐再进去通报一声,我……”
因为收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而已经进去一次的宫女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千篇一律地敷衍道:“北药姑姑已经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苏蔷无奈,看一眼紧闭的殿门后一咬唇,突然竭尽全力地大声道:“奴婢苏蔷,求见贵妃娘娘!奴婢苏蔷,求见贵妃娘娘!奴婢……”
她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响在白瑜宫的院子里,铿锵有力。
守门的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跑到了她的面前,跺脚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要害死我吗?!”
苏蔷并不理会她,依然挺直着背,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掩着的红漆门,继续大声道:“奴婢苏蔷,求见贵妃娘娘!奴婢苏蔷,求见贵妃娘娘……”
那宫女大怒,抬手去堵她的嘴,却不料她边反抗边继续大叫,只好无奈道:“好了好了,我进去帮你再通传一声便是”
苏蔷识趣地及时停了下来:“多谢姐姐。”
“方才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那个小宫女胆敢勾引皇上,这可是天大的罪过,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非要胡搅蛮缠,说不定还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得罪我家主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在进去前,那宫女突然叹了一声,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就算你与她再是情深义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要稀里糊涂地平白断送了性命,说句不中听的,她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等着你来救命,可若是让她当真如了愿得了宠,也不知如何待你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呢……”
苏蔷打断了她的话,握着她的手感激道:“多谢姐姐帮忙,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见她仍要坚持,那宫女叹了声“执迷不悟”便如承诺的那般推门进去了。
很快,她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白瑜宫的掌事宫女北药。
“娘娘说了,若是苏姑姑来找织宁那个丫头的,还是先回去吧,”北药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平静道,“她是来送干净衣裳的,竟然当着娘娘的面又把衣裳掉在了地上,此时正在里头洗衣裳呢。那丫头动作太慢,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呢。”
这借口也太牵强了些,但柳贵妃想就此打发她,显然是不希望她插手此事,苏蔷微一蹙眉,请求道:“织宁她入宫不久,年岁也小,心思一向单纯,从未生过什么歪心思,若是此次犯了什么错,定然也并非存心,娘娘明察秋毫,应该不会冤枉了她,还望姑姑准我见娘娘一面,好让我替她解释清楚。”
“我家主子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宫中人尽皆知,否则以姑姑的品阶,可是连我们白瑜宫的宫门都进不来呢。但姑姑虽然曾替娘娘在皇后娘娘那里讨了个清白,可我家主子不是也引荐姑姑去了明镜局吗?”北药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自打姑姑去了明镜局后,咱们便两不相欠了,不是吗?”
苏蔷一怔,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原来柳贵妃还记着自己在连妃一案中未如她所愿地将前太子妃牵扯进去,也许在她看来,那便是自己拒绝向她投诚的表示。
所以,假如自己曾愿意成为连妃的党羽,那此时此刻她便能救得了织宁了吗?
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咬了唇,眸底的迷茫瞬间而逝,再抬眸时目光已然坚定了许多:“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贵妃娘娘改变心意,放至织宁一条生路?”
“娘娘特地吩咐过,若是苏姑姑这么问的话……”北药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嘲笑,缓缓道,“便让我回答说她此生最不稀罕的便是曾经拒绝过她的好意的人。”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眼前那道红漆大门上,苏蔷的眼睛突然被刺得生疼,她突然明白了,柳贵妃根本不打算见她,准许她进来并在仅一门之隔的这里等着只是因为想借此让她看到自己曾经的不听话会有怎样的下场而已。
第104章 破镜重圆(八)死别
白瑜宫的主殿内安静异常, 似乎听不到任何有人被惩罚的声息,但这深宫总是如此,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不知有多少暗潮汹涌。
此时此刻,苏蔷多么希望能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 哪怕是织宁的哀求声,至少那样说明她还活着。
在这偌大而庄严的白瑜宫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这般无助与渺小, 竟连见一面与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织宁都难于上青天。
她无法想象气急败坏的柳贵妃会如何对付织宁, 而生性率真单纯的织宁又该会如何应对她的责难?
那个在琉璃时一心只想吃肉的织宁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受伤?
再也忍受不了除了等待之外便无可奈何的煎熬, 她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双腿发麻, 双腿刚离地便又不由自主地摔了回去。
双膝被青石板撞得生疼, 她的嗓子里痛哼了一声, 但也来不及给自己机会站起身来, 只能半跪在地上抬头对北药道:“织宁向来恪守本分尽职尽责, 将娘娘的衣裳弄脏的人并不一定是她, 但她的心思太过单纯, 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也瞧不透, 还望娘娘明察秋毫, 莫要被小人蒙骗而错怪了人。”
她总觉得织宁与许诺今日清晨在白瑜宫的机遇太过古怪, 毕竟织宁从不喜欢浓郁的香气,也不曾在身上戴过什么香包,她不得不怀疑其中另有蹊跷。
北药在一旁冷眼旁观,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慢悠悠地道:“事情已然发生,无论这衣裳是谁弄脏的,总归是从她手中掉落的。就算她没有那个心思,可这件事终究是因她而起,娘娘罚她也不为过,不然还能罚谁呢?”
是啊,也许不久之后许诺便会成为皇帝的新宠,暂时是无人能碰的,柳贵妃心中的那一团怨气也自然不可能宣泄到她的身上,那这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中,被杀的只能是织宁了。
北药说出来的话是那般云淡风轻,但却已于无形中断言了织宁的命运。
所以无论这件事是否与织宁有关,她又是否被人利用都不重要,柳贵妃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苏蔷心中一寒,一手撑地颤颤地站了起来:“所以,贵妃娘娘是绝不会宽恕她,也断然不可能见我了?”
“贵妃娘娘向来赏罚分明,这宫城无人不知。莫说她是浣衣局一个微不足道的末等宫女,即便她是哪位主子宫中的掌事姑姑,该罚的还是要罚。”北药睨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莫说你不过是个小小宫女,即便是哪位主子来替她求情,该罚的也还是要罚。”
终究还是得到了这样肯定的答复,她的脸色苍白,又颤声开口:“若是我愿以一切来换织宁的一条性命呢?”
“那我只能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北药轻轻哼了一声,轻蔑道,“这宫中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不知有多少人,一个曾拒绝过娘娘好意的你又算得了什么?不过,看在你们姐妹情深的份上,我不妨对你说句实话,即便里面那个犯了错的是我,娘娘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倒也不必自责,毕竟就算你是白瑜宫的人,也是不可能救得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