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狠狠地又瞪了他一眼,啐了他一口:“不说拉倒。”
“小颖儿莫生气,哥哥说了便是。”见她抬脚便要离开,何大勇连忙将他拦了下来,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你的那个书呆子将你昨日从小北山救回来的那个人搬到于伯家里了。”
又是虚惊一场,苏蔷放下心来,一直还算镇定的刘颖听到他的话却了一跳:“什么!”
“我就知道那个书呆子又瞒着你自作主张了,”何大勇十分得意,一副将事情闹大不偿命的样子抬手去推搡前面的人,殷勤地为她们开路,“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到一边儿去,先让我家小颖儿进去!”
苏蔷跟着他们默然地挤了进去,虽然也有几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但应该是因为里面的情景更值得引人注目,所以倒是无人问她的来历。
被众人包围着的小院子中间,一个昏迷中的男子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躺在一副竹制担架上,看神情似乎十分痛苦。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双膝跪对着坐北朝南的堂屋,一动也不动,应该就是何大勇口中所说的书呆子。
刘颖皱着眉头上去将那书生给拉到了一旁,低声责备问道:“知远,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将他给弄到这里来?”
那书生倒是个慢性子,解释道:“他就快断气了,可于伯却不愿救他,除了这么做,我还能如何?”
刘颖忧心地看了那人一眼:“可是,他不是说没找回那个锦囊就不愿来就医吗?”
“颖妹糊涂,他伤得那么重,如今把他杀了他都不知道是自己如何死的,想救他还不容易?”他低声道,“再说,你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从小北山给救了回来,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你?”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反正那锦囊我也找到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蔷,沉思了片刻后又问他道:“那你在这里跪了多久了,于伯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生道:“我已在这里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原以为只要乡亲们都来了,于伯再是铁石心肠也会不好再见死不救的,哪知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并没有心软的打算。好生奇怪,以前于伯也未曾如此过,他以往不是只对那些小伤小病才置之不理吗,怎么这次如此狠心?难道此人的来历当真有什么蹊跷吗?”
刘颖轻轻咬了咬唇,又转眸往苏蔷站着的方向瞧了一眼:“无论如何,必须要救醒他。”
书生顺着她的目光留意到了苏蔷,疑惑问道:“那位姑娘是什么人?颖妹认得她?”
“她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刘颖看着躺在担架上已奄奄一息的男子,忧上眉头,叹道,“但希望她能改变于伯的心意。”
第120章 萍水相逢(四)师父
围观的人不仅没有离开的, 反而越来越多,虽然期间也有人因为看不下去而进屋子里去劝于伯发发善心救一救那个濒临死亡的人,但皆被他又给轰了出去。大约一刻钟后,于伯许是当真动了怒, 放出话说若谁还敢在他家胡闹,以后就莫想再找他来瞧病,于是这话刚一传来, 原本兴致昂扬地瞧热闹的人们便纷纷散去了, 片刻间,整个院子除了苏蔷之外, 便只剩下了刘颖、书生、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伤者和一人不病全家安好留下来继续围观的何大勇。
见人群都去远了,苏蔷才决定去拜见于伯。
在进屋之前, 她答应了刘颖会尽力劝说于伯对那人出手相救, 并将她包着那梅花锦囊的绣花丝帕给了她。
经过那副担架的时候, 苏蔷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只见脸色苍白他虽然在昏迷之中, 但眉目紧蹙双唇发紫, 在如此阴冷的天气下额头都冒着涔涔冷汗, 显然伤得极重, 心中亦是不忍。
但就在她即将走过那担架的瞬间, 她似乎看到了那人的眼睛突然动了一动, 好像是睁开了一条缝,可再看时,却见他仍紧闭着双眼, 只当自己看错了。
于伯的门本是关着的,但就在她走到离堂屋只有几步的距离时,门突然被打开了。虽然仍然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苏蔷却突然明白过来,于伯之所以放话说若谁再继续看热闹便不给谁医病,应该是为了给她进来的机会。
她走到门口,才看到一个坐在一张矮凳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捧着一个笸萝挑拣其中的药材,身边的两个矮凳一张空着,一张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瓷盆,盆沿儿上搭着一条脸帕。
那老人虽然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目光矍铄精神抖擞,见了她后也不问她的来历姓名,只慈祥地招手让她过去,声音洪亮有力:“小姑娘,你先等一等,待我将这些草药处理好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苏蔷应下,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看他拾掇草药,直到他放下手中的笸萝时才微微侧了身,将脸帕放在瓷盆里湿了湿后双手递给了他。
于伯拍了拍手,对她十分满意:“阿宣这孩子果然样样都好,连看中的姑娘都与他一般聪明懂事。”
苏蔷双颊微红,谦恭道:“第一次见于伯便如此夸奖晚辈,那晚辈以后岂不是只能一直如此聪明懂事了?是”
“丫头你就放心吧,阿宣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精明果断,但对男女之事却是闷头闷脑一根肠子,既然他看上了你,莫说你以后不再聪明懂事,即便你以后不再是个女子,只怕他也会对你念之不忘思之如狂!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甚是开怀,“以前他有一次半夜跑了过来,着实把老朽我给惊了一跳,还以为是晋安城出了什么天大的变故,哪知他竟说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子,想送给她一件礼物,但又担心旁人知道后会于她不利,所以不知如何是好,特地跑来问我。老朽第一次见他的脑子如此不开窍,小丫头,你猜老朽给他出了个什么主意?把”
苏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头上戴着的梅花簪子,正是云宣从乾州回来时送给自己的那一支,而且她记得当时他说他还给明镜局的每个人都送了一件礼物以作明镜局替白秋洗清冤屈的谢礼。
“老朽告诉他,你可以浑水摸鱼,给所有可能知道她收到你礼物的人都送一份礼,如此一来,那位姑娘自然也能理所当然地收到你的礼物了!”言及好笑之处,于伯拍腿大笑,“你猜怎么着?那个傻小子竟当着认为老朽的法子极妙,千恩万谢地就回去了。后来他再来探望我,提来的酒就从原来的两坛变成了一坛,还说等领了俸钱就补偿于我,老朽那时才知道那个败家的混账小子竟当真花了攒了几年的俸银买了几十份礼物,穷得连下次馆子都得靠蹭!小丫头,你说他……唉,等一下,小丫头,你收到过他送的礼物吧?”
一直默然听着的苏蔷听到兴致正浓的于伯突然问她的话,一脸茫然又伤心地摇了摇头:“没有,他并未送给我什么礼物,会不会他对于伯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啊……”
话虽如此,她其实已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心中也早已感动不已。她在收到梅花簪子时尚不明确云宣对自己的情意,更不知他为了这一支簪子竟如此尽心尽力。
于伯显然在一时之间被她唬住了,不由愣了一愣,但旋即便明白自己上了当,又是朗朗一笑:“你这个小丫头真是个鬼机灵,老朽差点就信了你,多亏老朽最是清楚阿宣的为人,否则还以为那是他在为少给我买酒找的借口呢!”
苏蔷也一改方才脸上的伤心,展颜笑道:“于伯怂恿他花了那么多银子,不知过了多少清贫的日子,我自然是要替他讨回些公道的。”
“哈哈……这话老朽爱听,也不枉那臭小子花的那些白花花的银两了,”于伯感慨非常,道,“当初我问他既然那礼物人人都有,那他喜欢的姑娘怎么能感受到你待她不同,他竟然回答说他并不在乎她是否能看到他的一番苦心,只想送给她自己的一片心意。唉,当时老朽听后就深觉不妙,以为以他那般耿直的性子,只怕将所有家当都送出去人家都还不知道他想要如何,还好他喜欢的姑娘是个玲珑剔透的。”
他并不在乎她是否能看到他的一番苦心,只想送给她自己的一番心意……
听到这话路,苏蔷的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温热。
她想,若是他的师父做替有缘人牵线搭桥的生意,不一定会比做郎中差,毕竟他虽看似随意地挑了有关云宣的一件趣事来说,但其实句句都能戳中她心中的柔软。
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已经与刘知远一同跪在地上的刘颖虽然已极力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奈何一直只闻其笑声而听不清楚他们的话,不由心中有怒气腾然而起。
跪在她身边的刘知远也不耐道:“颖妹,方才那位姑娘不是答应要帮我们求情的吗?她怎么还是一直与于伯说闲话,难道她看不到这人已经快不行了吗?”
刘颖不虞道:“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怎会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何大勇嘻嘻哈哈地从门口凑了过来,舔着脸对刘颖道:“小颖儿,我与于伯的关系向来很铁,你若是唤我一声哥哥,我担保替你搞定这件事,如何?”
刘颖只当没有听见,并不搭理他,刘知远却铁青着脸斥责他道:“颖妹是小生的未婚妻子,还望何兄自重。”
“老子我吃得好睡得香自然重得很,不必你这个瘦得跟柴火似的穷酸书生瞎操心!哎,老子听说你上次替颖妹修屋顶竟然还从上面摔下来了,吓得再也不敢上去,到如今都没有修好,可眼瞧着这天儿又快要下雨了,所以书呆子,你的颖妹要你有何用?”何大勇嘿嘿干笑几声,不怀好意地道,“你的颖妹可是喜欢高大威猛又利落能干的,比如老子这样的,还有于伯的那个姓云的表侄子,老子可是听说那小子每次过来她都会颠颠儿地寻个由头赖在这里不走,老子若是有这样的媳妇儿早就将她给打死了,你这个书呆子竟也忍得住,不愧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啊,果然能忍……”
刘知远已经怒不可遏,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颖心中嫌弃他的软弱无能,忍无可忍地对何大勇骂道:“何大勇,你不还是佛门的俗家弟子吗?如今人命关天,你竟有脸在此胡言乱语无事生非,若是这个人因着你此时的大吵大闹而断送了性命,难道就不怕观音菩萨降罪于你吗?”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他听到她的这番话,竟当真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那人,似乎担心他是否会因自己而送了命一般,声音小了许多,语气也怂了大半,站起来准备离开,却仍不忘调戏她:“那个,小颖儿,哥哥我先回去了,若是你家房顶需要修,可千万莫要与我客气啊,哥哥我可是随叫随到啊……”
“他,他……”刘知远似是后知后觉般颤抖着指向他离开的方向,愤然地低声问刘颖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当真对那个云公子念念不忘?”
“行了,刘知远,如今是什么时候,你竟也有心思与我吵架吗?”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刘颖以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骂道,“别说话了,他们出来了。”
第121章 萍水相逢(五)救治
于伯在屋中医治那个重伤之人的时候, 苏蔷与刘颖、刘知远如依着他的吩咐在外面候着。
刘知远对她作了一揖,感激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小生与颖妹皆感激不尽。”
苏蔷连忙解释道:“公子客气,其实于伯改变主意与我并无关系。”
他只当这是她的自谦之言, 却不知苏蔷的确未曾劝于伯违心救人。
当时,在又与于伯谈笑几句之后,她的确问了他为何不愿对那个眼看便奄奄一息的男子出手相救, 于伯的回答是他从不救该死之人, 这是他行医的原则。
“他是个江湖杀手,出自一个只认钱不认人且恶名昭彰的门派, 双手必定沾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想来他杀人的时候怕是不曾给他的刀下人留过一条生路吧。”
苏蔷甚是惊讶, 也迟疑许久, 不知自己是否该替那人求个情, 毕竟她虽不忍心见死不救, 但他若当真如于伯所言是个曾残害过无辜的杀手, 的确死不足惜。
还不待她拿定主意, 于伯却自己改了决定, 因为他做人还有一个原则, 那便是一切看心情, 而行医远不如做人重要, 所以行医的原则自然没有做人的原则重要。
“老朽已经多日都未曾如此高兴了,的确值得贺一贺,那小子命好, 恰赶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日子,此乃天意,只希望他能从此痛改前非,以余生来为过去的过错赎罪吧。”
云宣在离开前,曾说于伯在见到她后说不定就会同意替刘颖排忧解难,虽然当时他并不知刘颖在愁什么,但果然还是料对了。
虽然终于得偿所愿但却不知何故竟并不开心的刘颖突然嗅了嗅鼻子,皱了皱眉:“这是什么味道?”
经她一提,苏蔷似乎也闻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淡然香气,而且还觉得这种气味似乎是从自己身上飘来的。
刘颖却抬起她自己的双手闻了闻,略有嫌恶地道:“怎么是我手上的味道?好似是一种花香,又有些腥味。”
花香中混杂着血腥气,气味的确诡异,苏蔷顿时明白了:“应该是那人的锦囊留下的的味道。”
这院子中到处都流转着草药的香气,竟一时间掩下了这种并不算太淡的气味,没想到那人的锦囊中的香料竟还有如此奇效,难怪于伯方才在得知云宣买给她的礼物正是她头上的这一支簪子时还开玩笑似地夸他眼光独到,买的梅花簪子都自带梅花香。
刘颖去井边打水洗手,想洗掉那股味道,但却不料那香味甚是顽固,无论她如何洗都并未减弱分毫,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对刘知远抱怨道:“这香囊的香气如此浓郁,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视若珍宝,还好我方才就将那东西还给他了,若你似他如此这般,我只怕是活不了了。”
刘知远安慰她道:“颖妹切莫生气,想来过几日自然就淡了。”
刘颖本就不悦的心情并未见好,只是在目光望向苏蔷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苏姐姐,你是喜欢梅花的吧。我方才见你用来放那锦囊的丝帕上绣着梅花,而且你头上那支簪子的雕花应该也是梅花,可真好看。”
刘知远倒是识趣,听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忙问苏蔷道:“苏姑娘,不知你的簪子是从哪里买的,难得颖妹喜欢,小生也想去买来送她一支。”
记得云宣当时说这簪子是他从乾州张庆家的点翠坊买来的,苏蔷心想他应该并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所以最好还是小心为妙,于是便半真半假地道:“这是云宣买给我的,我并未问他是从何处买的,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