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往山上爬,不过是就来到竹林里,顾瑶兰放下背篓,弯刀一指:“开工吧小嫂子。”
颜青画也毫不含糊,用粗布抱住手心,便弯下腰开始找笋。
这片竹林浓密茂盛,就是把笋子都采了也无妨,不过他们寨子里人手有限,今日便只得他们两个上山来了。
“你别老叫我小嫂子,也叫我青画吧。”
“也行,不过你回头得跟大当家说,叫他不要训我。”
颜青画又忍不住笑了。
或许是山上气氛太好,也或许是过上了吃饱喝足的生活,也可能身边终于有人陪伴,多了亲人,她这一两天笑得比去岁一年都多。
“也不知道她们忙不忙的过来。”颜青画叹道,“这年月,小娃娃们都要干活。”
前两天笋子正冒头,为了能多采些春笋,寨子里满打满算加起来那么五个小孩子都跟着顾瑶兰上了山,忙了两天采了两大筐下去。
笋子不经放,一放就老,今日便换成她们两个大人上山,留小娃娃们在山下跟母亲们剥笋。
寨子里女人孩子少,除了翠婶、顾瑶兰,剩下的都是跟着丈夫一起上山的媳妇,山寨一百多口人,只有三对夫妻,他们膝下也就四个孩子。
还有一个被起名叫燕小豆的是大当家捡上来的,是个乖巧懂事的男娃娃,跟着燕嫂子一家过活。
要不是现在寨子里只能勉强养活这么多人,又劳作繁忙,荣桀真是怕管不住他们。
都是半大小子,早晚要娶媳妇的。
越是这样光景,女人孩子就越不容易,荣桀早就同得力手下强调过,务必不能在下山时欺负了好人家的姑娘。
不过这个要求,他自己却先打破了。
颜青画听顾瑶兰絮絮叨叨说寨子里的事,听到这也不由笑了。
“兄弟们没跟大当家吵架?”
顾瑶兰摇摇头,手上动作迅速敏捷,一看就是熟手:“明面上倒是没有,背地里我也不清楚。”
颜青画想了想,她抬头望了望苍茫巍峨的启越山,心里落了个主意。
只是这事能不能成,真不是她自己能说了算。再说现在寨子里也没那么富足,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采笋这活儿颜青画以前也老做,两个人连着干了一个多时辰,眼见阳光穿过密林的叶子照耀大地,这才停了下来。
两个大背篓都被装满,已经冒了尖。
颜青画只觉得胳膊酸疼,也顾不得地上寒凉,将就着在干净些的石头上坐下,取了腰间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口。
鸣春江刚好流淌过高耸入云的启越山,分叉而来的溪水甘甜可口,喝进嘴里叫人浑身舒爽。
“走吧,我们下午再来一趟,应当就差不多了。”
等休息够了,顾瑶兰就背起背篓,率先往下走。
颜青画跟在她后面,只觉得肩膀上千斤重。
“你真有力气。”要不是这两日吃得好,她真不一定背的起来。
顾瑶兰回头冲她笑,主动把她背篓里的笋子往自己背后扔了几颗:“我天生就力气大哩,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肯定干不过我。”
颜青画噗嗤笑出声来。
“行行行,我们是娇滴滴小姑娘,顾大侠是手有千斤的壮士。”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背上还有负重,下山时两个人几乎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赶在午膳前回了寨子。
今天地里的活要全部干完,这会儿兄弟们还没回来。
刚把两大背篓春笋放到厨房里,就听那边小娃娃们哀嚎:“怎么还有!”
顾瑶兰用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回头横眉竖眼道:“李大毛!平日里就你最爱吃腌笋,再叫不给你吃了。”
叫李大毛的男娃娃瞧着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很精神,他是张甜姐家的老大,也是五个娃娃里的大哥。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顾瑶兰揍他,被她这么念一句,顿时缩回去老老实实蹲在那剥笋。
张甜姐正在做饼子,闻言笑话儿子:“大毛你要是再给我上房揭瓦,我回头就把你送给瑶兰姑姑,我看你还敢不敢了。”
颜青画坐在一边安静地捏着肩膀,翠婶瞧了一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呦。”颜青画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肩膀压伤了。
“你这丫头也是忒爱逞强,下午不许背了!”翠婶说着,又有些不放心,老远冲刚回来的荣桀喊:“一会儿回去给你媳妇擦点药油。”
荣桀一听就有些急了:“伤了哪里?”
颜青画一个没拦住,翠婶就喊出声去:“肩膀上呢,你多给搓一会儿,应当没大事。”
一听那伤在肩膀上,荣桀一张被晒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那是不是……要脱衣服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荣大当家:哇……这么早就能、能、能见着脖子以下了???比某些人进度快了很多呀!
某些人:还是那句话,你确定你能看见?
第11章 约法
中午回去午歇,荣桀就有些不太对劲,颜青画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不由又气又好笑。
这人在溪岭都是响当当的土匪头子,若是旁人知道他这么爱害羞,不知要作何感想。
“行啦,你去下面烧点炭,我自己来便是了,没多严重。”颜青画推着他下了楼,这才松了口气。
荣桀被她那双纤细的小手一推,控制不住往楼下走,等到了一楼,才回过神来:“你小心些。”
颜青画没理他,回了卧房掀开领子,两条被背带压的红痕已经略有些肿起,不过瞧着确实没多大事。
她自己搓热掌心,倒了点药油按了下去,刺痛从肩膀蔓延,颜青画缩了缩脖子,却没放开手。
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给自己上好了药,去隔间洗干净手便开始收拾昨日的里衣。
荣桀确实有心照顾她,可也很尊重她,里衣这样的贴身衣物他根本就没问,只堆在隔间等她自己洗。
颜青画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搓洗干净,取了挂到外间的露台上。
寨子里的小竹屋造得特别好,一层虽然不用来住人,却也做了两间隔断,一间用来堆放杂物,一间是则可以生火洗衣,方便得很。
二楼甚至还有个外延的小露台,方便村民们凉衣晒被,省得来回搬动。
等颜青画洗好衣服,荣桀也把闷在灶膛里的炭取出放到汤婆子里。他皮糙肉厚,一点都不嫌烫,抱在怀里就上了楼。
颜青画瞪了他一眼,叫他赶紧放到桌上,一边下楼去煮水。
山里的溪水甘甜清澈,所以也不用费劲煮茶,直接在灶膛上坐上一大壶水,一会儿就烧开了。
荣桀在楼上喊:“你等我来,千万别自己拎壶。”
他话音刚落下,就看颜青画轻巧上了楼。
她给大茶壶里蓄满了水,把铁壶放到桌上,然后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道:“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以后家里的事,是不是也要听听我的意见?”
这话叫她说得和风细雨,温柔婉转,荣桀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傻乎乎点了头:“你说。”
颜青画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第一呢,以后要喝的水都要烧开,为了节省柴火,咱们可以一次多烧几壶,弄个凉壶存水。”
她顿了顿,强调一句:“最好也跟兄弟们都说说,不要图省事喝生水。”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荣桀完全没问为何这样做,只道:“行,听你的。”
颜青画长舒口气,笑道:“第二,每日早晚都要净面漱口洗脸洗脚,等你有空做好木盆,咱们晚上就泡泡脚,好不好?”
她这一句用的是疑问句。
主要是她哥当年怎么也是杏花村有名的小秀才,也依旧不爱洗脚。
不过这两天观察下来,她发现荣桀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干净,她便也放下心来。
若是荣桀有这臭毛病,她估计早就念叨了。
荣桀倒是没成想她说这事,一听不由红了脸:“我挺、挺爱洗脚的,洗脚很、很快乐。”
哎呦我说的这是什么啊!
不知道咋回事,明明跟兄弟们吹牛时什么话都讲过,面对颜青画就很怂,什么都讲不出来。
甚至都跟邹凯那臭小子一样开始结巴了。
颜青画很给面子,她使劲憋着笑,好歹没笑出声来。
“那就好,”颜青画顿了顿,微微垂下头去,“我还怕你嫌我事多。”
荣桀忙摆手:“怎么会,你都是为我好。”
颜青画勾起嘴角,轻声道:“那还有第三件事。”
荣桀深吸口气,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
“第三,便是希望你不用对我太过紧张,在杏花村我也自己一个人过了许多年,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已经要操心太多事,寨子里这么多人要管,不要为我再费心了。”
荣桀手里一松,一颗心莫名快跳几分。
他用深邃的青黛眼眸紧紧盯着她瞧,仿佛想把她的容颜印进心里。
颜青画正如她所说,自己照顾了自己很久,她瘦成一把骨头,却也不会娇气到躺在屋里什么都不干。
这是她来寨子的第三天,已经很好地融入这里,主动承担起属于她的责任。
想到这里,荣桀不由笑笑。
他面容英俊,眉目深邃,平日里在颜青画面前都是老实憨厚的样子,这样一笑却显露出别样的成熟稳重。
他沉声说:“我为寨子里忙的事,你不也在慢慢帮我操心吗?”
“所以分出去的那些心便请你帮我收着,我不觉得累,我觉得很值得。”
荣桀没有停:“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为你破例这件事,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刹那间,颜青画面红似火。
她万万没有想到,荣桀这个大大咧咧的地里汉子,能把话说得这样动听。动听到她一颗心都控制不住,几乎要跳出喉咙来。
荣桀其实真是发自肺腑肺腑,他这么一说完,见自己媳妇已经快要把脸埋进裙子里,不由有些好笑。
“好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讲,我能做到的都会认真做到。”
荣桀催着她赶紧午歇,自己便去了外间打地铺。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冲着房梁无声笑了笑。
或许是累着了,颜青画很快便沉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是窗外的号子声吵醒了她。
昨天她睡得沉,没听到这音儿,这会儿被吵醒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荣桀敲了敲房门,等她应了才进来:“该上工了,你还要上山?”
颜青画摸了摸肩膀,觉得已经好多了,便点头道:“你放心,我不背笋子了,采点马齿苋回来做菜饽饽。”
她很有主意,也确实是个很有本事的姑娘,荣桀没说什么,只帮她找了一个小竹筐,给她系在腰间。
“你那肩膀不能压,这样方便些。”
两个人擦了把脸便出门,顾瑶兰已经等在门口,正百无聊赖捉弄地上的蚂蚁。
她转着眼睛在俩人面上来回看,总觉得有点不同,只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你们怎么回事啊?”等荣桀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敢拉着颜青画问。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叫颜青画又想起中午那段话来,脸蛋又有些热,弄得她眼前发晕。
“哎呀,有什么好问的,哪里有什么事,快上山吧。”
顾瑶兰看着她欲盖弥彰的背影,嘿嘿一笑:“肯定是不可告人的事!”
上午的时候颜青画仔细看过,启越山上的物产比他们小杏山丰富得多,就是不采笋子,也可以菜采点马齿苋和木耳,用盐杀杀水,可以做成香喷喷的菜饽饽。
中午的时候张甜姐说她也会包,叫颜青画多采点,这东西好生长得很,总也吃不完的。
两个人很快就忙碌起来,颜青画一边干活一边问:“山上的桃子好吃吗?”
顾瑶兰一想起那味道,忍不住咂咂嘴:“好吃,山上的桃子是软桃,个头不大却个顶个的甜。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汁水,能叫人咬掉舌头。”
“那敢情好,我可爱吃这个,只是我们村里桃树少,结的果也不是特好吃。”
顾瑶兰忙了一上午,这会儿看着依旧神采飞扬,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累,实在很是精力充沛。
“不过山上桃子太多了,咱们只能捡着没烂的时候赶紧吃,一场雨可能就都打下来,落到地上就烂了。”
颜青画听了,心里一动:“你吃过果酱没?”
顾瑶兰手上顿了顿,她发现颜青画懂得东西真的很多,有时候说出来的事物她从未听过,却能从她的描述里想象出一二分模样。
懂得多口才好,瞧着就不像一般人。
“没,就是果子做的酱?”她好奇问。
颜青画就笑:“把桃子洗净后去皮去核,放小锅里中火熬煮,要是有麦芽糖,放些糖会更好吃。等粘稠了就取出来,放小陶罐里密封保存,能放一个月左右。”
以前父亲给她做过这个,那滋味到现在还能时常想起。
顾瑶兰眼睛一亮,她自己是个爱吃桃子的,能多存一个月实在很美。
“这法子好,只是麦芽糖太贵,寨子里存的不多,要省着用呢。”
颜青画点点头,道:“黄糖或者蜂蜜也成,这个回头我跟大当家说说,要是能做成,可以用来去川西、云州或者业康换粮食。”
对于这个山寨,颜青画已经考虑的很远了。
去岁溪岭饥荒,百姓食不果腹,饿死病死不计其数,但周遭几省没他们这般严重,又赶上朝廷征兵,汉子们都离了家,粮食其实是有盈余的。
也正是因为溪岭这两年饥荒,才免了征兵之苦。
总之无论如何,苦难的都是百姓,颜青画叹了口气,道:“溪岭地主乡绅就那么些,也不妨有那么几个仁慈的,不为难手下佃户,咱也不能去劫富济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