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三月记事是惊心动魄,而后便是伪造的一片宁静祥和,全然没了郭钊口中的凶险。
他终究是怕她担心。
便连记事中都是淡薄宁静。
“三小姐,到了。”思绪汇总,车夫却停下马车。
郭钊掀起帘栊接她。
还是早前的恒拂别苑,三月初春,草长莺飞,杏花又开满了一树。
这分明是从前的玉冕巷,却又俨然百废待兴的模样。
方槿桐眨眼,方府还是在远处,似是未曾经历这京中动乱的风霜一般。
“三小姐,如今侯爷搬去了风铃小筑常住。”郭钊提醒。
风铃小筑,方槿桐微微脸红。
风铃小筑早前是她的住处。
“恒拂别苑是二爷在住。”郭钊又道。
二叔?
方槿桐意外。这一路郭钊虽是同她说了不少京中和沈逸辰的事,也提起过沈二叔,却没有说起他在京中。莫名的,方槿桐觉得安心,有二叔在,是可以与沈逸辰分忧的。
缓步走入风铃小筑的苑子,仿若隔世,又仿佛历历在目。
苑子打理得同她在时一样,除却少了一个阿鼎,灵儿和阿梧。
方槿桐鼻尖微红。
苑中,那颗杏花树开得尚好。
她想起他坐在杏花树上看她,也想起他伸手唤她一声:“槿桐,上来。”
仿佛就是昨日之事。
推开外阁间的门,扑面而来的暖意袭人,外阁间的陈设都好似她在时的模样。她那时走得急,只来得及带走那颗夜明珠,而如今,正好可以归位。
书架上的棋谱,整整齐齐,也一尘不染。
她覆手而上,想象他也曾在这里取书,在案几旁伏案的模样。
外阁间到内屋。
帘栊后是她那张小榻,她曾在这里小憩,偶尔也会拿了棋谱在小榻上随意翻翻。阿梧会给她沏茶放在一旁,也会给她端一盘瓜子,她看书看得入迷时,嗑完的瓜子壳又愣愣往嘴边送,自己全然不觉,吓得阿梧一惊一跳。
方槿桐莞尔。
这里的风铃小筑承载了她太多记忆。
方槿桐随意坐下。
想起她在这里挽着沈逸辰的后颈,跪坐在他身前。
也是在这间内屋里,他同她十指相扣,他吻遍她每一寸肌肤,温柔相护。动情处,她也将指尖扣进他结实的臂弯,留下道道月牙般的痕迹……
“沈逸辰……”她不知为何开口。
“嗯。”身后却有人相应。
她回眸,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知在帘栊旁看了多久。
她眼中氤氲不知何时浮上,分明想忍住,却没忍住。
精致的五官,一袭锦袍,风华绝伦。
下一刻,便将她拥入这身锦袍中,分明低沉的声音中,却隐隐透着惊喜:“你怎么……”
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怀抱温暖而柔和,如同她每一次的思念一般,那诸多的等待便都是值得的。
“因为我想你呀……”
他心底微动,眼底也仿佛微光浮动。
“再说一次。”
“沈逸辰,我想你,日日都在想你。你始终不来,我便来寻你了。从今往后,你去到何处我都赖着你。”她揽紧他,憋在心中的话仿佛一口气说完。
“有多想?”他忽得抱起她,她环住他的后颈。
“日日都想,比你想的更想,想着便是这京中如何,日后如何,都要同你一处。”
他莞尔,低眉看她。
“沈逸辰,你想我吗?”她忽得咬唇。
“想。”他语气平和。
“有多想?”
他俯身,将她压在身下:“日日在此处想,想的都是眼下光景,险些去晋州寻你,槿桐……”他声音沙哑,似是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咽回喉间,埋首在她颈间,只剩一句:“好好体会。”
青丝相交,十指相扣。
再多的思念都最终融成一声叹气。
誓死娇宠。
窗外,暖春三月,杏花开了一树,三三两两绕指轻舞……
(全文完)
第122章 番外(一)关于孕事
弘孝三年, 京中风波初平。
长风国中百废待兴, 也日益呈了复苏景象。
弘孝帝即位, 婉妃称太后,而太后一族并不兴旺,也无外戚之优。
弘孝帝刚过六岁, 唤得沈逸辰一声叔父。
而叔父的夫人, 弘孝帝也唤一声婶婶。
弘孝帝自幼长在宫中,见惯了周围都是美人, 例如母后就生得极美, 可叔父的这位夫人却不算国色天香的美人。
沈逸辰如今是辅政大臣之首, 也任太傅一职, 会定期教授弘孝帝为君之道。
而弘孝帝亦喜欢他。
唤叔父是尊称,并未母后让他这般做的缘故, 叔父早前替他挨了一刀, 他才有今日,母后一直让他听叔父的话。
但其实叔父很是尊重他,有惑必解,有疑必答,有时对他严厉, 但大多时候对他恭敬温和。
“叔父可喜欢婶婶?”一日,弘孝帝忽得问起。
沈逸辰顿了顿,满眼温柔:“喜欢。”
弘孝帝难得见这幅模样的沈逸辰, 便托腮继续:“我亦喜欢婶婶,婶婶何时给我生个弟弟。”
沈逸辰笑:“日后这话不能乱说。”
弘孝帝笑:“我知晓, 当着旁人的面不能叫婶婶,婶婶生的弟弟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叫弟弟。”
沈逸辰颔首。
弘孝帝又偷偷道:“叔父,前日里我偷偷听到母后和婶婶说话,母后说婶婶要是担心,她让宫中的御医给婶婶调理。”
沈逸辰怔住。
他不曾知晓槿桐身体有什么不适,可弘孝帝尚幼,哪里会骗人?
沈逸辰落笔:“可有听到婶婶说什么病?”
弘孝帝摇头。
沈逸辰心中有些担心。
……
出宫,马车行到玉冕巷。
如今的恒拂别苑和方府已然打通,并成京中的怀安侯府。
方家一门如今在晋州日子过得平安顺遂,也不大愿意回京,这京中的方府也是空置着。他和槿桐大婚的时候,三叔将这宅子送与他们二人,便有了如今的怀安侯府。
“夫人可在府中?”下了马车,沈逸辰随意问起。
童卷应道:“在,早些时候便从庐阳郡王府回来。”
沈逸辰点头。
恒拂别苑和方府打通,如今他和槿桐都住在风铃小筑里。
入了苑子就见那颗杏花树。
暖春三月,又见杏花开,沈逸辰眸含笑意。
苑内的丫鬟见了他都欢喜:“侯爷回来了?”
“嗯,”他应声,“夫人在做什么?”
小丫鬟应道:“方才去送茶,见夫人在看书。”
看书,不是看棋谱,沈逸辰掀起帘栊入了外阁间,阿梧来迎:“侯爷回来了。”
沈逸辰将外袍递给她。
阿梧随手挂好。
沈逸辰问:“大后日就要成亲了,你和童卷怎么都还在?”
阿梧脸都羞红,低眉道:“三小姐都准备好了,没太多要奴婢操心的,就在府中多呆些时候。”
沈逸辰笑:“自明日起,你和童卷都不准来了。”
阿梧只得福了福身道:“知晓了侯爷。”
掀起帘栊,正巧见到方槿桐侧卧在小榻上,眉间有些慵懒,又方才藏了些东西在引枕下,是不想让他看见。
他尽收眼底。
“今日去见戴诗然了?”他问。
“嗯,方才回来。”她伸手,他自觉上前扶她起身,“戴诗然可好?”
许邵谊早前便是庐阳郡王府世子,前太子宫变,庐阳郡王率军入京护驾,而后孝帝登基,庐阳郡王都是力保孝帝登基的重臣。弘孝三年,京中局势初定,庐阳郡王请辞离京。而后许邵谊继任庐阳郡王,暂留京中同沈逸辰一道辅佐孝王。
京中的庐阳郡王府就在明珠巷内,方槿桐便时常可同戴诗然走动。
如今天下初定,许邵谊继了庐阳郡王之位,戴诗然也有了身孕,还有三两个月便要临盆。
戴诗然本就体弱,害喜也害得厉害,一直吐到六七个月,不过旁的便也还好。
方槿桐时常去庐阳郡王府陪她聊天解闷。
宫变时候,尚书令受了牵连,当日在思贤殿,若不是尚书令血溅当场,许是便没有今日的旭王了。
戴家本是京中兴旺之家,可尚书令死后也生了翻天覆地变化。戴家失了势,邱氏的儿子还小,几个女儿也都是不成器的,若非戴诗然嫁到庐阳郡王府,恐怕邱氏早前为几个女儿的张罗的亲事也要保不住。
早前邱氏对戴诗然恶言相向,现如今,也只得察言观色。
不过戴诗然一向是个心头软的,邱氏一个跪拜,几句戳心窝子的话,戴诗然便前嫌尽弃。若是换作任笑言,阳平和曲颖儿,定然要劝她不能心软。可方槿桐觉得未尝不得,尚书令都过世了,也定然不愿见到家中乌烟瘴气。
如今的日子,戴诗然心满意足。
方槿桐便应道:“就是害喜,旁的倒好。大夫也看过了脉象很稳,胎也保得好。只是要在六七月间临盆,怕是要遭些罪。”
听她说完,沈逸辰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不见异样。
她抬眸看他:“怎么了?”
“这几日可有不舒服?”弘孝帝的话,他放在心里。
方槿桐笑眯眯摇头:“好得很,夫君可要再看看。”
沈逸辰笑笑:“唔,好(tuo)好(le)看看。”
方槿桐脸色一紧,他已抱起她往床榻去。
……
三月春晖,阳光透过杏花树的枝叶窸窸窣窣落了进来,沈逸辰和衣起身。
她先前藏在小榻引枕后的那本书,沈逸辰俯身去取。
果真是本医书。
折上的一页,应是才将看完。
书页上写的皆是怀胎受孕之事。
沈逸辰便想起弘孝帝说的话——叔父,前日里我偷偷听到母后和婶婶说话,母后说婶婶要是担心,她让宫中的御医给婶婶调理。
沈逸辰微怔。
片刻,他才清明。
他们成亲已两年多,一直没有孩子。
她原来是记挂此事。
沈逸辰笑笑。
前一世,他同她行夫妻之事应当是再三年之后的事情,于是四年之后小宝出生。他并没有刻意去算过,可眼下想来,他与槿桐有小宝至少是三年后的事。
但这一世不同,他与槿桐前年便成亲,也未曾分开过。他正值壮年,房事也和谐,但成亲两年多却没有消息,周遭的戴诗然快临盆,阳平都有了一对双生子,就连槿玉的女儿也快一岁了。
槿桐不是身体不适,是念着怀孕之事。
沈逸辰将书放回原处,好似没有碰过一般。
“逸辰……”她唤他,先前他折腾得厉害,她好似散了一般,眼下才和衣起身,“怎么了?”
她见他驻在一处出神。
他伸手揽过她,“想起许久之前做的一个梦。”
见他一脸认真,方槿桐好笑:“什么梦?”
沈逸辰道:“梦到我们有个儿子,叫小宝。”
方槿桐也怔住,几年前她似是也梦到过,却是个噩梦,梦里沈逸辰身死,他同她的孩子隐约是叫小宝。可毕竟是个梦,也过去许久,她多少都有些模糊了。若不是沈逸辰提起,她应当都不会想起。
“槿桐……”他轻笑:“我亦有私心,想独占你多些时候。”
好似心中秘密被戳穿,方槿桐脸红。
“槿桐,你我尚且年轻,一切顺其自然,多些时候再做父母也无妨,我身边有你足够。”
他暧昧咬上她耳垂,方槿桐心底微顿,“方才做过……”
“方才是方才,眼下是眼下……”
“沈逸辰……你!你赖皮!”
“夫人说赖皮就赖皮!”
……
转眼到了九月,戴诗然匆匆来了府中。
妙妙才满百日,戴诗然鲜有出门。
方槿桐亲自去迎:“你怎么来了,有事让人唤我一声,我去看你也好呀,妙妙在家想你可怎么办?”
戴诗然一脸凝重:“我有急事寻你,顾不了妙妙了。”
“怎么了?”方槿桐意外。
“沈逸辰回府了吗?”戴诗然问。
方槿桐摇头:“许是朝中有事吧。”
戴诗然叹道:“就是朝中有事,他才没有回来。听说巴尔集结了十二个部落,此次要一起南下侵我长风,足足有十几二十万人。”
方槿桐怔住,巴尔人各个骁勇善战,十几二十万巴尔军队南下……
后果方槿桐不敢想象。
见她这幅模样,戴诗然继续:“听说洛容远请命领兵北上,要做先头部队去戍守九幽关,队伍即日便出发。”
木头?方槿桐心跳都漏了半分。巴尔铁骑凶悍异常,若是十几二十万的军队南下,戍守九幽关的人岂不是要……
方槿桐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戴诗然应道:“便是今日在朝堂上,洛容远请命,沈逸辰代君上准了,可末了,沈逸辰也自请领兵出征,随洛容远一道驻守九幽关。”
沈逸辰?方槿桐诧异。
戴诗然叹气:“这还不算完,沈逸辰请命后,许邵谊也自请北上,要同洛容远和沈逸辰一道戍守,这一时间朝堂上都乱了……一个辅政大臣之首,一个庐阳郡王,也不知怎么了,都闹着要北上抗敌,这朝中争了大半晌,最后还是争不过沈逸辰和许邵谊,大军明日便要拨冗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