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曾经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越是刻画的天衣无缝的人设,越是藏了心思。还不若旭王好美色,惠王好赌,太子好玩弄权术之类……,各人都有各人的个性,可若是什么都不爱好,反而兴许是私下里想得到的越多。
大理寺前一阵的暗潮涌动,她多多少少在爹爹处听了一些。而这些背地里的招数,竟没有一条是同景王府有关的。
景王此人若非真的清心寡欲,便是极善自制和内敛的角色。
方槿桐收了思绪。过府是客,更何况还是景王,她再次福了福身:“景王殿下亲临,哪有见谅之说,爹爹前些时候得了些汉洲的云茶,殿下若是不弃,还请品鉴。“
景王笑了笑,没有推辞。
他其实对方寺卿的女儿并无多大印象。
方家虽是国中的老牌世家,可到如今,也算不得出众了。朝中新贵年年有,压死的无非都是这些没有实权的老牌贵族。方世年这个大理寺卿做的,品阶虽有,却其实并无多少实权在手。大理寺素来是清水衙门,还是得罪人的差事。自古王孙贵族,官宦世家,哪个的定罪不是出自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向来是结怨的衙门,做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理寺卿这位置上鲜有做的长久的,他对方世年并不关心,也自然少有留意过他的女儿。
本想着应当也是见了他唯唯诺诺,亦或是阿谀奉承,没想到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
簪缨世家便是簪缨世家,这些底蕴终究是有的。
也是方世年教养得好。
这些年想攀上怀安侯府的门第不少,能让沈逸辰上心的似是也只有方槿桐这么一个。
阿梧给他二人沏茶。
两人在风铃小筑的苑外小坐。
“隔壁便是恒拂别苑?”景王好似有意无意问起。
槿桐也不瞒他:“是,怀安侯在京中便暂住在恒拂别苑。“
景王轻笑:“我知晓。”
槿桐笑了笑,没有说话。景王分明是有意提到恒拂别苑的,又岂会有不知晓恒拂别苑住的是沈逸辰?
看来,景王此次来,怕是同沈逸辰有关。
槿桐心底却约莫有了数。
果然,景王放下茶盏,望着那颗杏花树,幽幽道:“早前逸辰来京中,都是住我景王府的,此回例外,原来恒拂别苑就在方府隔壁。”
他好似今日才知晓一般,言罢,还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方槿桐却是头一遭听说。
虽然她也在京中,但平日是真的同景王没有交集,又哪里会留心景王府的事?
她早前连怀安侯是沈逸辰都不知道,也更不会放心思在怀安侯府身上。所以沈逸辰是否同景王交好?沈逸辰来京中是住在景王府还是恒拂别苑之类,她哪里又会知道?
再着,实情是沈逸辰同她一处的时候,真没提起过景王,她又岂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景王此番是有意透露给她听的。
槿桐从善如流:“原来怀安侯同景王关系如此近?”
她本就不知,也不算撒谎。
景王继续道:“我与逸辰自幼是发小,玩伴,穿同一条裤子,亲如兄弟……”
故事应当不短,槿桐安静听着。
心中却是诧异。
景王口中种种,应当是他和沈逸辰关系很近,自幼的发小,玩伴,应当是她同阳平,任笑言,曲颖儿等人的关系才对。可沈逸辰在京中这几月,她话里话外总是不免会同沈逸辰提起阳平,任笑言和曲颖儿,而沈逸辰却从未同她提起过景王。若他两人真是自幼的玩伴,发小,沈逸辰又怎么会刻意隐瞒?
毕竟……连许邵谊这样的,沈逸辰都会不介意得往她面前送。
连乌托那也都和沈逸辰交好。
却唯独没有听他提起过景王。
槿桐心中疑惑,却不打断,最后一句则是听到景王放下茶盏,语气有些默然:“只是他此次进京,就忽然同本王疏远了。”
方槿桐眸中微滞,竟然真的如此。
并非她多想。
也难怪,沈逸辰不同她提起,无非两种原因,第一是缄口不言,第二便是真的有心疏远。
沈逸辰不同她讲自有不同她讲的原因,但景王为何要同她说这些?
方槿桐也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景王和沈逸辰的事,她不清楚缘由,也不想参与,她不知道景王的意图,便不会主动接茬。
景王便似一掌打在了软棉花上,得不到积极的回应,又寻不到对方的错处。
等他抬眸,方槿桐只是在远处安静喝茶,好似并未听见一般,然后就听她开口唤了近身的侍婢:“阿梧,水有些凉了,添水。”
叫阿梧的侍女立即笨手笨脚照做。
槿桐回过神来,笑眯眯看他:“景王方才说沈逸辰什么?”
一脸好奇,并无特意回避的模样。
倒似是他先前多想了。
景王方才备好的话在心中去了多半,只得捡了一半说:“方才说,逸辰此次进京就同本王疏远了,槿桐可知其中原因?”
方槿桐一脸懵。
而这一脸懵明显没有造作成分,景王心中忽得沉淀下去,方槿桐应当也是不知晓的。
“殿下,怀安侯并未同我多说起过。”她不算撒谎,只是本色演出。
景王笑了笑:“我以为他会同你说起的……”景王顿了顿,又道:“槿桐无笑,我也是无处可问了,倒是曾今的挚友忽得疏远了你,你却连缘由都不知晓,也只有病急乱投医。”
方槿桐似懂非懂得笑了笑。
景王起身:“那便不叨扰了。”
方槿桐也起身:“我送殿下。”
她也没有心留他。
风铃小筑虽在后宅,但方家本就不大,从风铃小筑到府门口并无多久。一路上虽然方槿桐寻些话说,可景王分明心思在别处,方槿桐只当不觉。
等到大门口,方槿桐福了福身,算作行礼。
景王随从挑起帘栊,景王正准备弯身上马车,却看见前方一道身影。
“沈二叔。”
沈永波巡礼问候:“景王殿下。”
景王知晓沈永波素来算不得喜欢他,早前他去怀安侯府,逸辰和安安待他热忱,却唯独沈永波不冷不热,尤其是那双眸子,好似深不见底一般,又好似顷刻将他看穿。
他也不喜欢沈永波,却不得不摆出一幅谦恭模样。
“听闻安安也来了京中?”
景王自然知晓,但安安来了京中,沈永波和安安都未来景王府拜访,沈家一家对他的态度天翻地覆,他沉得住气才是假的。
“初来不久便水土不服,等休养好些,再登门造访。”
景王便笑:“改日来看安安和沈二叔。”
“殿下好走。”沈永波低头,多余的表情没有。
待得马车驶离,槿桐才上前:“二叔。”
沈永波拢了拢眉头:“景王去了方府寻方寺卿?”
逸辰让他照应方家,他自然有心。
槿桐摇头:“他来寻我。”
沈永波眉头拢得更深。
槿桐道:“他说自幼同怀安侯是发小,玩伴,关系一直密切,却不知为何怀安侯此次入京竟然疏远,为我可知其中缘由。但怀安侯确实未曾同我提起过,景王怕是有些失望了。”
“原来如此。”沈永波并未多说,只是看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尽头。
第95章 送别
翌日, 羌亚王子入宫求娶阳平郡主, 君上恩准并亲自赐婚的消息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方槿桐是前一日晚些时候知道的。
刚入夜不久,灵儿拎着裙摆匆匆往外阁间跑来:“三小姐三小姐,乌托那王子来了。”
“怎么样?”方槿桐自然知晓乌托那身着华服入宫是做什么去了。
灵儿一面喘气, 一面笑眯眯道:“乌托那王子好着呢, 满脸红光的,说一定要来风铃小筑看三小姐, 看样子定然是有喜庆事情。”
乌托那的性子哪里藏得住事, 多半是成了, 方槿桐出了外阁间去迎。
“槿桐!你们君上答应我的求婚了, 我可以赢取季格拉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来长风大半年, 乌托那竟是连汉语都学会了。
乌托那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憋了一路。
好容易到了风铃小筑,就要上前去拥抱自己在长风最亲密的朋友。
吓得阿梧和灵儿赶紧拦住。
乌托那笑哈哈挠了挠头:“!@#¥%……&*”(我又忘了,季格拉说过的,不能随意拥抱旁的姑娘。)
身后的侍从也纷纷跟着哈哈笑起来。
方槿桐,阿梧和灵儿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乌托那要上前去拥抱阳平郡主, 阳平一脸严肃告诫,这里羌亚,你这样不合礼数规矩, 非君子之礼的场景来。
须臾,方槿桐上前:“乌托那,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槿桐,所以我要头一个感谢你。”乌托那伸出右手,放在左肩上,深深鞠了躬。
而后起身,乌托那又朝身后高喝两句。
身后的侍从大声应和,便又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乐器,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羌亚人表达欢喜和庆祝的方式就是载歌载舞,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是要符合以上主题,便会牵起衣裙,开始跳起舞来。
事出有因,不必拘礼。
乌托那带着方槿桐跳舞,阿梧和灵儿便着笑作一团。
只觉风铃小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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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赐婚不久,乌托那也要准备离京了。
入乡随俗,钦天监测算的良辰吉日就在腊月,京中到羌亚路途遥远,光是路上的行程就需许久。等回到羌亚国中,还要准备聘礼。
阳平郡主是长公主和安北侯的独女,也是君上自幼宠爱的外甥女,阳平出嫁,等同的公主出嫁礼仪。羌亚国中定要好好准备,盛大迎娶的,不能怠慢。
乌托那虽然不是往后的儿子,却仍旧是羌亚汗王的小儿子。
羌亚最讲究仪式,这样的婚礼盛大而热烈,要耗费的人力财力和精力都是巨大的。
这么一算,眼下都九月了,日头其实很紧张。
故而乌托那不能在京中久待了,应当立即启程回羌亚才是大事。
君上赐婚后的第三日,乌托那就动身离京了。
长风国中有习俗,若是新娘子日后要远嫁,定亲后到新郎官来亲自迎娶前,最好不要见面,以求福缘,也是取小别胜新婚的美好祝愿。
乌托那走的时候,阳平远远在城门口眺望。
反倒是方槿桐和沈安安,任笑言,曲颖儿去送。
乌托那到京中短短半年,众人一同经历了端阳节马球赛,从不熟络到熟络,从陌生到亲密的朋友,乌托那心存感激。
惜别时,也顾不得汉人的礼仪风俗了。
乌托那同众人一一拥抱。
“草原上最耀眼的太阳,也不如你们美好的品格,乌托那将永记于心。请帮我转告季格拉,我会每日都想念她,每日给她写信,最后亲自送来,双手奉于她的跟前,她将会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方槿桐心中忽得生出几分不舍。
日后若真是少了乌托那的这些个长篇大论,京中未免都失了颜色,早前怎么不觉得的?
“槿桐。”乌托那似是有话想单独与她说。
她从善如流。
“槿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友谊我永远铭记于心,不会忘记。”他再次鞠躬。
方槿桐有些措手不及。
刚扶起他,他又再次鞠躬:“这个感谢,请帮我代给沈逸辰。若是没有他替我出谋划策,我不会参加马球赛,也不会博得季格拉欢心。特别是落水的事,他料事如神,他是给我幸运的朋友,我将永远在心中感谢他。”
方槿桐算是忽然明白了。
原来中秋节前乌托那的跳水大戏,原来是事出有因,难怪一改平日风格,生出了几分死缠烂打的意味来,原来是源自某人的出谋划策。
方槿桐又好气又好笑。
乌托那最后上前再次拥抱她:“槿桐,沈逸辰是个大好人,祝福你们。”
方槿桐已经哭笑不得。
临上马车,乌托那神秘道:“槿桐,其实早就知道,沈逸辰是你未婚夫,你们两情相悦,我祝你们早日结成连理。”
嗯,啊?
方槿桐唯独这句没有听明白。
可车轮已然咕咕作响,队伍开始向城外驶去。
有使节送行,她哪里好拦。
乌托那的话潆绕在耳边,可她却没有机会再问明白了。
……
“走吧。”任笑言上前,“沈逸辰离京了,乌托那也走,怎么觉得这京中有些萧条了呢?”
早前都不觉得呀。
“是吧。”方槿桐也垂眸:“我也觉得。”
看着马车队伍驶远,方槿桐转身,蓦地想起乌托那先前的那句话——我会每日都想念她,每日给她写信……
沈逸辰离京许久了,一封信都没有给她写过。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腊月是否能回京中?
亦或是,她想他的时候,他是否也在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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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楼氏那头传来喜讯。
方槿舒生了一个七斤重的男娃娃,母子平安。
袁氏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思南撺掇:“我们也去看看大姐和小侄子吧。”
方槿桐正有此意。
上回去见姐姐的时候,楼氏便邀请过,坐月子是极其无聊的事。楼氏开明,也喜欢娘家这头来人多看看方槿舒,多陪她说说话,心情好了,奶水也足,对母子都好。
所以宋氏很羡慕袁氏有这么一个亲家母。
想起槿舒的亲事,还是三爷这边帮忙物色的,起初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小吏,三爷那边说人品好,也肯努力,假以时日定有出息,如今,果真如此。也由得如此,楼氏对槿舒很是照顾,一家人和和美美,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坦。